景城春秋过渡短，夜渐渐长了，外头天刚亮，透着朦胧的灰。

虞闻声把虞然拦在了客厅里，同住屋檐下，他竟有大半个月没跟儿子打过照面。

虞然每天早出晚归，比他这个要上班的人还忙。

虞然双手插兜里，黑白拼接的校服外套被包带勒出明显的褶痕，他低头理了理，看也不看男人说：“有事说事。”

衣柜的定制装就没见他穿过，虞闻声关切道：“上学就很累了，还跑去兼职。”

虞闻声说：“你就那么看不上我的钱，非得辛苦地折腾自己？”

虞然盯着沙发布艺上精致的刺绣纹路，默不作声。

虞闻声最恨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偏偏拿他没辙，无奈地叹气，“听你们周老师说，你最近很上进。”

虽然这两次周考成绩还是很稳定地保持着倒数第一。

虽然语文课学数学，数学课看物理……

但只要他不惹事，虞闻声就能安下大半颗心，“我给你找好了家教，你把打工时间挤挤，最好是……”能辞了那破兼职。

“不需要，”虞然不太耐烦地打断他，“还有事吗？”

血压陡然飙升，虞闻声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让老林接送你，你也省时省事。”

“不需要，”虞然说，“我的事，少管。”

“我是你爸！”虞闻声沉声宣示。

“虞老板不会真以为贡献了一颗小蝌蚪，就能当爸了吧？”

虞闻声认命地转换话题：“你妈说你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虞然讥讽地笑了一声，“我哪个妈？”

他明知故问，见虞闻声被噎得说不出话，心情登时由阴转晴，掏出烟边走边点，走到门口吐出薄雾。

融入灰霾霾的空气里，好一阵才被吞噬干净。

*

微博跳出一条关注人的动态。

虞然点开，是一张路灯下的影子图，配图下面是简单的一句：收工。

封晋第一次参演电视剧，接了一部权谋剧的反派，进组已经两个星期了。

虞然点了个赞，很快又取消了，他收起手机开始背单词。

教室陆陆续续来了人，尽管虞然已经保持每天最早到的状态有段时间了，他们还是觉得讶异。

其他班的人从走廊路过都会往那儿多看几眼，尤其是女生，单纯看脸。

最近全年级都在盛传，曾经的年级第一和新第一在谈恋爱。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一时不知道该羡慕谁了。”

“他真的好勤奋啊，感觉要不了多久就能重回巅峰的样子。”

“这不妥妥小说照进现实，磕到了！”

话题的女主角就跟在几个女生后面，从窗户朝九班的角落看，能望见男生孤高凌厉的双眉。

七班在走廊正中间，林时清渐渐习惯了从九班这边上楼。

“虞然！”走在林时清后头的男生突然喊了一声。

虞然抬起头，林时清正好在看他，教室里外默契地起哄起来。

口哨声与感叹声陈杂，一场无聊又哗然的把戏。

虞然厌烦地皱眉，低头继续默诵单词。

被人这么一闹，林时清两颊滚烫，回头瞪了那个不认识的男生一眼，飞快地跑回七班。

“嘘嘘……”男生坏笑着钻进九班，正是那天说虞然中考注水的徐淮临。

徐淮临刚拉开椅子，头发骤然被人一把抓住，他还没看清来人面目嘴里就先发出了哀叫：“啊——”

虞然抓着男生的头拉离墙体，凶戾地盯着他，“五秒，五下。”

一副不容置喙的冰冷语气，一时间竟没人敢上来劝架。

徐淮临被撞蒙了，满眼金星，虞然拽着他的脑袋继续撞钟似的往墙上怼。

封隋正从后门进来，看乐了，趁徐淮临晕头转向，跟在后面补了一脚。

还以为虞然写题写魔怔了，被人一天天地辱骂造谣都无动于衷。

看来血性未泯，封隋终于放心了，等有钱了还得雇他干架呢。

虞然将徐淮临松开，掀起眼皮觑了封隋一眼，瞎凑热闹。

封隋下意识缩了下脖子：“……”操，我没惹你！

徐淮临痛苦地抱着头，回头只见到封隋在，目光扫了一圈四周惊吓后怕的面容，突然发疯地朝封隋冲过去。

太被动了，他再不还手，以后在九班恐怕人人耻笑。

封隋触不及防撞到教室后墙，瞬间暴怒，“你他妈的偷袭老子！”

虞然洗完手回到教室，见到扭打的两人，伸手扯住封隋的后领，一脚踹开徐淮临，利落地分开了他们。

徐淮临狼狈爬起来，咻地跑出教室，封隋见状要追，被虞然一把拉回来。

“干嘛？”封隋面露不满。

虞然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他去办公室你也追？”

“你怎么知道他是去办公室而不是逃跑？”封隋跟着坐回去。

虞然找到离开座位前看的单词，面无表情地说：“打不过就告状。”

封隋脸一抽：“你在内涵我？”

虞然平静地说：“人之常情，不丢人。”

*

事实证明，虞然说的是对的。

没多久徐淮临就回来了，带着周星汉一起来的。

周星汉从前门进去，率先找到班长钟朝言打听情况，又相继找了几位同学。

最后走到角落位置，语气严肃地通知他们：“跟我来办公室。”

物理办公室，周星汉盯着他俩，目光扫来扫去，“为什么打人，说说。”

封隋无语，打人还能是什么理由，“看他不顺眼。”

白问，周星汉敷衍地点点头，转向虞然，“你呢？”

虞然说：“他耽误我学习。”

靠，封隋忍不住翻白眼，你小子还能再冠冕堂皇一点吗？

他望向周星汉，就不信老周能信，老周这人向来看成绩说话，谁学习好谁就是他亲儿子。

没记错的话，那徐淮临成绩好像挺不错的，前十还是前五来着。

周星汉说：“是，他影响你学习是不对，但你跟人动手，更不对也更严重。”

“我接受赔偿。”虞然垂着眼表态。

他五官深，没有表情的时候线条锋利，显得冷而凶。

周星汉盯着他看了会儿，紧接着瞥了眼封隋，后者显然更不是个会认错的主儿。

徐淮临坚持要求公开道歉，不要赔偿。

他说：“那我只能请你们家长来一趟了。”

“随便，”虞然巴不得，“我能回教室背单词了吗？”

周星汉下巴一抬，面色和蔼：“去吧。”

妈的，同样都是吊车尾，凭什么搞区别对待？

封隋大跌眼镜，老周的原则都他妈喂了狗！

虞然都走出门了见他还没动，周星汉没好气地问：“怎么，你想在这上早读？”

“大可不必。”封隋反应过来，飞奔出去。

*

下午第三节课后，办公室三方会谈。

虞然跟店里请完假，抬头见到秦炀，毫不意外。

徐淮临家境一般，父母也软弱怕事，一听秦炀说要打官司，很快就败下阵来。

虞然没道歉，也不要求对方道歉，打都打了，算是了事。

打人那会他收着力道没下重手，心中有数，只要不颅内出血，赔不了多少钱。

他愿意赔，秦炀却不配合，眼看当场就要联系律师。

“不用了，我不要赔偿……”徐淮临低声下气地说。

虞然如今名声狼藉，成绩一落千丈，自己唯一比不过他的就只有家世而已。

偏偏是家世，名声能再造，成绩也可以提高，只有家世是天生的。

他们这边协商快近尾声的时候，封隋才带着他哥匆匆赶来。

封晋凌晨六点才结束拍摄，睡了五小时不到，又坐飞机又坐车，一脸倦色。

他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目光掠过对面男生。

场景有些熟悉，男生低着头，白皙修长的颈线抻得紧绷绷的。

封晋扫向斜对面的徐淮临，跟他确认周星汉说的事，“同学，封隋打了你，而你主张不要赔偿而是让他公开道歉，对吧？”

虞家有钱，封家有势。

徐淮临僵硬地点头，心里早没底了，强撑着才没落跑。

虽然是他们先动手的，但他自己本身也站不住脚。

封晋在桌下不动声色地踢了封隋一脚，屁大点事，用得着找家长？

封隋梗着脖子：“狗才道歉。”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打人？”封晋又踢了踢他。

封隋：“他骂人，嘴臭，全班都听到了。”

封晋嗤笑一声，敢情那位同学骂的不是他而是别人，还挺正义。

他漫不经心地问：“骂谁了，值得你跟人……”动手。

话没问完已经得知答案了：虞然。

封隋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油，目光闪闪烁烁，但总往虞然那边飘。

虞然一直低着头，从他平直的唇线看不出丝毫情绪。

封晋只好直接问他：“虞然同学，你们怎么处理的？”

他想抄答案。

虞然的声音发闷，“我不道歉，他不追责。”

算了，这破答案不抄也罢，封晋转而问封隋，“你能接受？”

封隋自然不能接受，他要那狗东西写一万检讨发学校广播，穿裤衩操场跑十圈，并高举标牌：再造谣是狗！

封晋展眉笑：“什么趣味，爱看裤衩自个上厕所看去。”

话落他敛起笑，起身走到徐淮临面前，屈指落在桌上，叩了两下，他说：“没有家长不护短的，他们都不愿道歉，只能委屈同学你了。”

男人颀长的身躯立着，从南方影视城过来，穿着与景城天气不合的短袖，臂膀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虬结的青筋隐隐浮凸，浑身散发着明显的力量感和压迫感。

徐淮临捏了捏拳，慢吞吞地站起来，对着虞然的方向道歉：“对不起。”

又转向封隋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