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细辛没有惊讶他知道这点：“是，他大病一场后，武功几乎废了，他在江湖上颇有名声，仇人自然也不少，如果他就这样离去，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所以还不如试一试这人皮经书。”

陆小凤没说话，李细辛自顾着继续往下说：“这件事，我是瞒着大哥的，他十分抵触将这门武功流传出去，所以，我是在他一次发病时，趁着他昏迷，取了他贴身保管的经书。”

这一点倒是和张玉奴所说的对上了，陆小凤道：“秦方好是发现了你取经书的行为，才带书离开的。”

李细辛点头：“是，这小子倒是机警，在我取书之前，就携书逃走了。”

“但他也不想想！他倒是听了他师父的话，守住经书不再被他人习得，那他师父的伤要怎么办？！就因为这点固执，要把命也送掉吗？！”

他像是在问陆小凤，也像是在问秦方好，问躺在这里的古穷图：“你要说是因为这武功害人，那等我弄清其中伤损的缘由，总能医治好的，到时候他和夏半山都不会有事，他们为什么这么固执？”

陆小凤道：“一来，就像你不懂武功，他们也不懂医，你觉得自己有把握能治好这种伤病，他们却觉得不太可能，所以不敢赌；二来，古穷图最好的朋友高英飞是为此而死的，他杜绝这种武功的流传，本就是为了高英飞。”

李细辛叹道：“朋友义气，哈，江湖人。”

陆小凤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江湖人。”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灵堂中只有灯烛芯被烧得微微裂开的声音。

良久，还是陆小凤打破了沉默：“所以，张玉奴来到医馆，想要向古穷图坦白秦方好的事，反而让他知道了其中始末，他觉得秦方好的死，是因为自己，要不是为了守住他的嘱咐，秦方好不会盗书而走，所以才选择了自我了结。”

无论后来，秦方好得知师父醒来，却依旧不肯带书回去，存了多少私心，最初他会选择带书离开，始终是因为古穷图。

唯一的徒儿落得如此下场，而逼得他走投无路的，正是自己的亲弟弟，李大夫会对人皮经书这样执着，还是因为古穷图自己，李细辛是为了给他治病救命，才选择了这么做。

衰翁残年，半具病体，却引起了这样一场风波动荡，使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教人肝肠寸断？

他能责怪谁呢？是为了治好他穷尽思虑的弟弟，是只为了自保的张玉奴？还是已经付出性命的秦方好？

古穷图最终能恨的，也只有当初那个捡到人皮经书，为其中记载痴狂，误入迷途的自己。

灵堂外晚风又起，吹落雪花纷纷，灵堂内寒意愈深，今年的冬天，真是冷到了人骨子里。

离医馆不远处的客栈里，还未入睡的人点起了灯火。

黄蓉推开客栈二楼的窗户，有细雪被风卷着从窗口涌进来，险些将桌上的灯吹灭，她一低头，就看见了还守在楼下的花满楼。

他还在等陆小凤回来。

黄蓉没有唤他，只是伏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客栈前的一株腊梅花开了，这棵腊梅不是什么稀少的珍品，店家也没有闲情雅致去养护修剪，就这么随心所欲地生长着，颇有野趣。

东海上的桃花岛是不会下雪的，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林，四季常开不败的花树缤纷，一草一木，山石湖景，亭台楼阁，都出于岛主的手笔，尽得江南山水的风雅，且自然不落匠气。

但桃花岛毕竟只是一个海岛，岛上甚至看不到雪景。

可对黄蓉来说，桃花岛上有她的父亲，光这一点就胜过所有了，黄药师视唯一的女儿如掌上明珠，黄蓉也敬慕依赖着自己的父亲，他们父女互相陪伴着度过了十多年。

比起外面的天地，桃花岛也很小，父亲不许她擅自离开，她也会向往岛外的世界，但她顶了天也就是和父亲闹脾气离家出走，真要她为此作出什么对父亲不利的事情来，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这点来说，这位李家的姐姐，可比她心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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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细辛到底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没过多久，便面色平静地开口道：“事情就是如此，等我将大哥带回乡安葬，此后如果有人向你问起，你就告诉他们，一切都是由我引起的，他们如果想要个说法，来找我就是。”

陆小凤摇了摇头：“我不会这么说的。”

李细辛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必替我遮掩什么。”

陆小凤道：“既然冤有头，债有主，那就更不该找你了不是吗？”

李细辛冷声道：“追回秦方好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由此引起的乱子，想要为秦方好报仇的朋友，还想要寻找人皮经书下落的江湖人，自然该来找我，难道还要让他们去找张家姑娘吗？还是去黄泉下找死人？”

陆小凤看他的眼神有些悲伤：“你知道，今天黄蓉那个小丫头和你的女儿谈了些什么吗？”

李细辛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总归也就是些闺阁女儿的事情，我是她的父亲，但她已经长大了，我不好问太多。”

陆小凤道：“黄蓉想教她一些养生的功夫，强身健体，她说，你不会允许她习武的，还说黄蓉不了解你的为人。”

李细辛的神色依旧那么平静，似乎并没有听说这种说辞里对自己的不利之处，淡淡道：“这话也没说错，我曾向母亲发过誓，绝不让我这一脉习武，黄姑娘也不会在区区数面之中了解我的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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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了解一个人的为人，不该去听他说过什么，而是去看他做过什么。

这是黄蓉多年来和父亲相处得出的经验，李细辛身为一位大夫，虽然不懂武功，但是在傲气和嘴硬这点上，和黄药师颇为相似，只是比起黄药师的任性旷达，李细辛更为冷硬沉默，许多话不会说出口。

可他行医治病几十年，活人无数，无论是平民百姓、王孙贵族，还是乞儿恶徒、江湖游侠，只要有求医者，他都会尽力救治，因此才会有那么多的江湖人敬佩他的为人，甘愿为他卷入风波中，回报他的恩情。

在此之前，几十年来，他从未向任何人索求回报。

古穷图和弟弟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加上李细辛自己承认，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放出消息的人应该是他，认为他是看重兄弟之情，才作出这样的事。

连古穷图都觉得是他。

但一位救死扶伤数十年的大夫，比起那些所谓的大侠，岂不是更有一颗侠义之心？

真的是他在一时激愤下搅起了江湖风云，把秦方好逼入绝境吗？

陆小凤道：“在见到李小姐的第一天，我就觉得很奇怪，她实在不像一位闺阁女子，因为夏半山太听她的话了。”

李细辛道：“夏半山不过是因为我对他的恩情，才对小女尊重。”

陆小凤笑了笑：“这话也没错，李小姐一开始能接触到他，一定是因为她是李大夫的女儿，夏半山十分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可他在您的面前表现温和，并不代表他是个温和的人，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情直烈骄傲，越是受挫，越是如此，纵然看在您的面子上，待李小姐温和，却绝不会因此就乖乖给人当起了跑腿，天王老子都不行。”

“除非李小姐本人有恩于他。”

“何况，他要是真因为您而对李小姐小心对待，那他就绝不会放任我和李小姐两个人相处，甚至还让她跟我去了客栈，自己却完全放心地没有跟上来，且不论我这个人是否真的那么可信，看着毫无武功的恩人之女和人外出，还在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当口，他要真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绝不可能活到今天。”

“除非他相信李小姐能够自保。”

陆小凤从一开始就对李青黛抱有几分观望的心态，这才是他待她总显得疏离的原因，他本不愿意卷入这件事，若不是因为古穷图的话。

李细辛叹了口气：“她虽然心思细腻，到底缺乏经验，行事纰漏太多，落在了你眼里。”

陆小凤神情颇为无奈：“在见到夏半山时，我问他，为何李大夫不亲自来找我，他说，你全心全意守着病人，那病人片刻也离不得你，否则就会丧命，这样的情况下，你要怎么去寻来这么多江湖人，放出消息呢？”

“夏半山明知道你在救治一位病人分不得身，那他又为什么要听李小姐的话来找我？”

“这位‘搬山客’的确是顾念着您的恩情的，否则他不会故意一碰面就流露出这些破绽给我，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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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第一眼看见李青黛，就发现不对了。

因为她身上有人皮经书的信息流，也就是说，她练了人皮经书上的武功。

满以为事情已经解决的黄蓉差点被那一眼看岔了气，所以黄蓉才说出了《九阴真经》有上下两卷，只练下卷会出事的问题，暗暗警告这位姑娘千万别再练了。

李青黛没有功夫底子，就算练也一时间练不出什么名堂，但阴灾极盛的下卷经书武功，多少还是伤到了她的经脉，才导致她一直脸色苍白畏寒。

她送给李青黛的药丸，也并非九花玉露丸，而是她自己配来谐调人体内阴阳失衡的，也就是说，这是专门治九阴之症的药。

黄蓉本来是想送给古穷图缓解症状，没想到古穷图突然去世了，便临时起意送给了李青黛，这药丸的药性温和，普通人服用了顶多觉得通经活血，在李青黛身上能见效这么快，显然是对了症。

也就是说，她还没有放弃这明知不可以练的功夫。

黄蓉为此出言试探，想要教她武功，李青黛是可以趁此机会向她学《九阴真经》上卷心法的，她也说过，这经书的上卷能锻筋练骨、疗伤易神，是对李青黛生来体虚的情况大有裨益的。

可李青黛依旧拒绝了她。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