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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再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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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猎猎作响,耀幡抖动飘扬,柴火堆砌的火焰似要燎到那蔚蓝的天。神秘的吟唱在这天地之间回响,山川河流都为之一颤。

莘嬟手持象征权力的权杖,从容不迫地立于祭台之上,身上的羽毛点缀,耳边只有风声与吟唱。

祭台之下,陈列着被五花大绑的人,他们面目惊恐地挣扎着,却无果。他们清醒地知道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的黄土,他们将被作为祭品,与这天地神明同享。

趴在一旁树上的金九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它倒是好奇这群人类又会献祭些什么东西来祈求本不存在的神明的庇佑。

当山海时代过去,这天地间早已没有神明。

只是,不愿相信的人类总是会构建出他们所需要的神明,一位甚至是一个体系,他们的先祖也位列其中,成为维持他们所想要的秩序的缘由与托辞,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私欲。

它确信,这些神明诞生于私欲,也终会毁于私欲。

望着不远处的盛大,妫烨不解地问道:“信信,他们开始祭祀了?”她记得虢虢说的便是今日。

“嗯,没什么好看的。走吧娣。”时信有些敷衍,拉着妫烨的手便要往回走,“我们去打猎吧,我想吃鹿肉!”他见妫烨一动不动,便回过头来,眼神中满是期盼。

他不是很喜欢祭祀,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他同时也清楚,未来他将站在亲的那个位置上,做着相同的事。

妫烨回望了望那远处升起的缕缕黑烟,眼中带了些许迷茫。忽而想起虢虢对她说的话语——“祭祀啊,那些阿烨都不必明了”,回眸只道:“那好吧。”她转过身,任由时信拉着她离开,没再回头。

虢虢说不必明了,她也便听了进去。

殊不知,她这一转身便与这个时代无底的黑暗擦肩而过了。而往后不久,会有一位元圣在这里放下一把熊熊烈火,焚烧掉所有可怖与记忆,留给后人的只有尸骨残骸来一窥这一段黑暗。

祭祀过后,生活似乎回归了平常。

时信经常缠着妫烨去打猎,随着而去的金九和驺吾倒是被折腾了几番。而莘嬟虽然忙碌,但在闲暇之时总是会与时虢对饮,时而靠在他身旁,讲述征战之时所发生的事,有时讲到上头,还会比手画脚起来。时虢倒也没说什么,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微笑着,看着她在自己怀里闹,岁月静好。

“虢虢,我的深衣呢?”妫烨抱着驺吾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连在身后疯狂扑扇着翅膀的金九都追不上。

她今日打猎回来,便发现她日日穿在身上的深衣不翼而飞了——打猎前她都会将其换下来,就怕损坏到了。那是婆婆赠予她的,她说过会好好保管的,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件了。

她的着急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

彼时的时虢正在斟酒,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并没有惊扰到他,他手上的动作依旧平稳,酒面波澜近乎没有。斟完酒,他缓缓放下盉才抬了头。

听闻动静,莘嬟转过头去,笑着道:“深衣我洗了,在外面晾晒着。”她能看出那件深衣对妫烨的重要,只是那深衣许久不洗也着实脏了,她也不敢假人之手,便自己将其洗了,那时妫烨恰逢不在,便也忘了与她说。

话音刚落,妫烨便又急匆匆地离去,与来时一般。

莘嬟回过头来,与抬眸的时虢对上眼神,片刻,他们相视一笑。

“这孩子比来时多了几分人气。”莘嬟笑着轻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慈祥。她早已将她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了,虽说是有些僭越。

时虢摩挲着面前的觚沿,目光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只轻笑道:“也好。”他移开了落在觚中的视线,望向外面,语重心长道:“我们没有人能陪她走到最后……”似乎带着些遗憾,又像是释然一般。

就算这些日子再亲近,他也清醒地知道,她是天神,而他不过是人类,于她而言这些日子不过是镜花水月,可却是他们的一生。

“至少现在能陪她走一程不是吗?”莘嬟耸了耸肩,笑道,言语中不见伤感。她一向是乐观的。

时虢轻咳了几声,没有回话,只点头应答。

莘嬟蓦然身子前倾,有些担忧地递上帕子:“今日怎么又咳嗽了?”前几日她都未曾听见咳嗽声,从她回来起时虢的身子是肉眼可见地转好的。

时虢接过帕子,淡淡一笑道:“无妨,许是今日的风有些凉。”话音刚落,便又咳了几声。

从前也是这样,偶遇风凉便会咳嗽,听此莘嬟倒也安了点心,她知道时虢自己是清楚自己的身子的。

“我已与弟说了叫他多寻点药草给你调理身子,这个玄冬应当会好过些。”时虢的病情一到冬日便会加剧,着实难熬,她光是陪在身边看着就已经很是难受,恨不得以身相代,更别谈亲身经历的时虢了。

因而她并非每次国有征战便披甲上阵,她鲜少会在冬日出征——冬日她总是要陪在时虢身边的。

“只是,我又要离家了。”她饮了口酒,严肃地看向面前的时虢,“不过应当是能在玄冬前赶回来的。”

闻言的时虢并没有表露出惊讶,似是早已习惯了,虽然这里离国都甚远,但王欲征讨巴方一事他也有所耳闻,彼时王后又将披甲上阵,与王同征。

她又道:“王后很看重我,这一役我定是要去的。”时虢也明白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她这么些年在战场厮杀为的便是她心中所怀之壮志,他既是她的夫,亦是她的知音。只是,战场终究是刀剑无眼,每一次分别,时虢便是悬着一颗心。

看着时虢眼神中的那些凝重,莘嬟突然笑出声来,打碎了所有严肃的气氛,她不以为然地放下手中的觚,身子往后仰了仰,道:“阿虢,这么严肃干嘛,你就等我凯旋吧。”眼中是自信的光亮。

“好,我和信儿会在家等你的。”他既无法与她同披甲,那便予她无需挂怀的后方。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披甲上阵了,待这次结束,我便解甲归家陪你。”他的阿虢身子弱,还是需要有人陪的。这次征战胜利,她便完成了那个夙愿,也是时候放下那铜矛了,战场上终归是刀剑无眼的。

时虢宠溺一笑,直了身,双手举觚道:“那就祝阿嬟此去不负所望,归来无恙。”他似乎并不质疑莘嬟会凯旋这一事,他始终相信她会穿越千军万马而归。

只因那是他的妻。

“那就待我凯旋,我们一起同游山川。”这是许多年前,年幼的她与他初次相遇时许下的诺言。

这个诺言在时光中并未褪去原本的模样。

“好。”

趴在门口偷听的时信一下子丧失了笑容,心情低落。他很不开心,每次亲都是只回来一点时间便又走了,这一走就是好久好久。

可是父说,亲有她所追求的东西,我们理应支持。

父每次都是那么风轻云淡,可他知道,在夜深人静之时,父总会独自望着那轮明月,自言自语,他见过不只一次。他也曾听过,父对窗独酌,唱着歌谣,是亲最喜欢的那首家乡的歌谣,亲也是教他唱过的。

父明明也很思念亲,可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他不明白。

时信就那么失落地蹲在门口,蓦然感觉头上一沉,思绪也都回了笼,抬头看去,是莘嬟的手。

“怎么了?我们信儿不开心啊。”莘嬟蹲了下来,笑着揉了揉时信的脸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但她清楚时信应当是听到了那些话了,不过本来也就没打算瞒着他。

时信本来只是有些难过,可莘嬟这么一说,所有的不舍和思念便一拥而上,淹没了他。他一下子扑在莘嬟的怀里,扑得莘嬟不稳倒坐在了地上,她却没有丝毫在意,只抱住了怀中的人儿,柔声道:“怎么了?我们信儿哭鼻子了?”

“才没有!”他倔强地抬起头来,那红了的眼眶倒是出卖了他。可在对上莘嬟那温柔的目光时,倔强的眼神却又软了下来,最后只又埋在了莘嬟的怀里,低声道:“亲,你要早点回来,信会想你的。”

“好啦,亲会早点回来陪你们的。我不在的时候要好好听你父的话。”她轻揉了揉时信的脑袋。

她多少也是有些愧疚的,毕竟这孩子打从出生起便一直与她聚少离多,她知道阿虢把他教育得很好,让他从不会去抱怨自己的离去,但她终究还是亏欠了他,亏欠了这个家。

每次谈到这里,时虢总是会与她说——“你也有你所追求的东西,而我们既然是家人便不应该去成为你的负担。”

她想她遇到了这一生最对的那个人了。

她自然也很是不舍,每次离去归期遥遥。只不过,她有她自己想走的路。

待下一次归来,便再也不走了。

她年少时对天许下的壮志,还有那未完的夙愿,终究会在这天地间写下浓墨一笔,而她在这一切之后选择回归平静,为所有的轰轰烈烈收笔。

从哪里而来终究会归往何处。

莘嬟离开的时候天还蒙亮,时虢拢了大衣便出来送行,风有些凉惹得他轻咳,略显苍白的脸色也隐在了这即将逝去的夜色里。

他不紧不慢地为她扶正了那铜胄,抬手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眼中情绪万千却只化作一句温柔的:“我待你归家。”

他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那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一吻予庇佑,一吻寄相思。

“好。”莘嬟明媚一笑。

一人一马一铜矛,往苍茫天地而去,天色渐亮,在她身前,含情脉脉,在她身后。

回到房里,看着睡熟的时信,时虢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轻叹了一声。这孩子昨晚找了个角落偷偷啜泣了一番,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挑明,眼下应该是累了,不过他似乎在睡梦中也不是很安详,还在梦呓着什么。

蓦然,他脸色一变,掩着嘴急忙转身离去。那些咳嗽声被鸡鸣所掩盖,听不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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