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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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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这九秋的风好似来得有些早了。

原先在莘嬟之弟送来的草药的调理之下,时虢病情日趋变好。只是,在一个什么大事也未曾发生的早晨,时虢突然咳出了血,之后便一病不起,邑中里外的事全权交由其几位伯父操持。

时信一改其往日顽皮,尽心尽力地侍奉其旁。

妫烨弯下身子将驺吾和金九放在一旁的石头上,末了还轻拍了拍它们的脑袋,轻声道:“乖乖在这等我。”说罢便起身入了那房。刚才时信过来传话,说虢虢要寻她。

入了房,房中摆设一切如初,唯一不同的许是躺卧的时虢。

不过几日,时虢竟像是换了副模样,身子消瘦得肉眼可见,连宽大的衣物都包裹不住即将崩溃的骨架。脸色苍白胜雪,深陷的眼窝让昔日明亮的眸子暗了几分,就那么直直地躺在那里,了无生机一般。

妫烨缓慢地走到跟前,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一条生命的衰败,就好像是秋日的落叶,攀不住枝干,终究只能落在地上作泥。

她仍记得之前自己指着那枝头上唯一一片落叶,转头看向身后的时虢问道:“虢虢,这世间万物都是这样吗?”来一趟便又离开。

那时的时虢目光温柔似水,声音如细泉道:“是啊,世人来这人间终究只做了时间的过客。”语气间有些无奈的释怀。

“那虢虢有一天也要像他们一样离开我吗?额……他们说那叫……死……死亡?”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为自己想到这个词而感到肯定,抬起的眼神中满是清澈,在她的世界里还尚未形成对死亡的明确感知。

时虢一怔,眼神有些晦暗,一时间回答不上来,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思虑了良久,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有些云淡风轻道:“是啊,我也是世间万物里的一颗尘埃,自然无不同之处。”望向远方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天地间的喧嚣,看到了更为深层的哲理,冷静得可怕。

“可是我不想让虢虢离开!”她一下子转身扑进了时虢的怀里,像是小孩一般。这把时虢一吓,两只手都不知如何安放,僵硬得像是木头做的,末了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死亡,她是天神有着无穷无尽的寿命,不会懂得如蟪蛄的世人。更何况他也不忍让她伤心。所以他选择说了一个谎,一个美丽的谎言——“但我只是暂时离开啊,总有一天阿烨会在别的地方遇见我的。”

妫烨对这个谎言深信不疑,只因不只一个人如此与她说过了。

“那你会认出我吗?”妫烨仰着头,炽热而清澈的目光直直落入时虢眼中。

时虢一怔,笑着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柔声道:“当然了,我们阿烨这么好怎么会认不出来?”从一开始的敬而远之到如今亲昵的动作,他想他也许是已经痴心妄想地把她当做自己的家人了。

也好,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光阴,随心些僭越些也无妨。

“阿烨……”他轻唤了她一句却剧烈咳嗽起来,有些僵硬的手还是用衣袖掩住了嘴。妫烨木愣地站在一边,就那么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待咳嗽声停歇,时虢缓慢抬头见妫烨的表情,只觉得他是受了惊吓,悄悄地把手放到身后,藏起了那带有血迹的衣袖。

时虢撑着身子缓慢坐了起来,费力地招了招手道:“阿烨……你过来……”气息微弱。听到话语,妫烨便大步走了过去,像是往日一样毫不在意地在时虢身前坐下,就那么看着他。

待妫烨从房里出来,时信便小跑着过来,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抬头那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娣,你这是要去哪儿?”他好像听到了父与娣说了什么离开一类的话语,只是听不得真切。

“去哪儿啊?”妫烨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苍穹,思虑良久,摇了摇头,“去昆仑之丘。”那个她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

虢虢说他很喜欢薲草,想在自己的铭旌旁种下一株,让它陪着自己度过以后的春夏秋冬。

她记得昆仑之丘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她想,那许就是虢虢想要的吧,虽然路途有些遥远,但是她还是会去的,只因虢虢想要。

她的心思很单纯,她只知道虢虢对她好她也要对虢虢好。

可她不知道,那只是时虢刻意支开她的借口。他不愿死在她的面前,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最丑的模样。

“吾吾,我们回昆仑之丘吧。”她抚了抚怀中的驺吾,满眼里都是向往,心里还嘀咕着:说不定还能见到小吾吾,好久没见到他了……

她说的是昆仑之丘所司之神陆吾,会让她枕着他的九尾休息的小吾吾。

她喊驺吾吾吾,所以喊陆吾小吾吾以示区分,可陆吾却不喜欢这个称呼,他可是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之神,怎么能被叫小吾吾这么软绵绵的称呼?更何况还和别人撞了称呼而被迫加了“小”字。可话是如此说,他却还是乐意宠着她,任由她如此叫。

怀中的驺吾睁了眼,应声道:“好。”有些慵懒,却是伸了懒腰,从妫烨怀抱中一跃而下。趴在妫烨肩上的金九一怔,似是知道了驺吾的想法,连忙出声喝止:“奴仆二,你……”你知道这么做的代价吗?

它不知道如何说才能不引起自家奴仆一的怀疑,到嘴的话生又生咽了下去。但驺吾又怎会不知道它所要说的。

它每一次恢复原形损耗的是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气,亦是它的寿命,它知道。所以在山海时代过去以后,它便再也没有以原形出现过。只是它不舍得让自家人类难过,那可是它捧在手里都怕摔了的。更何况自己这些偷来的时光本就是因为自家人类才拥有的,理应以别的方式回馈给她。

驺吾在一声嘶吼中恢复了原形,威风凛凛地站在了妫烨面前,一旁的时信见此呆若木鸡。驺吾缓缓趴下,一副臣服之态,它只对一个人类如此。

金九见此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捋了捋自己雪白的羽毛。

妫烨见状,笑着带金九上了驺吾的背,听得它一句:“坐稳了。”得到应答,它才慢慢起身。风驰电掣间,驺吾带着他们消失在了时信面前,只剩下残影与时信满脸的震撼。

她的娣……是……神明?……这个时候他才清楚地感受到之前父与自己所说的话,在此之前他不过把妫烨当做一个比较漂亮的人罢了。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铜鼓声震荡天地,见得黑云压城,在呐喊与厮杀之中,鲜血飞溅。那飘扬的耀幡立着大商的威严,战场上青铜撞击铿锵像是在为此战吟唱凯旋之歌。

鲜血流淌出了一条鲜红而颓靡的路,在尸骨旁边流淌而过,灼烧他们的灵魂,将他们强行留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杀声阵阵,不知过了多久,蓦然,一束天光破开黑云,直落而下,落在了旌旗之上,上面的凤凰似在光的照耀下涅槃。

莘嬟扶着抢地的铜矛滑跪在地,那几支嵌入身体的箭格外刺眼。耳边风声与杀声渐渐远去,唯有那几处伤口依旧流着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波纹荡开。

她艰难地睁眼,迷糊之间看到不远处似乎有谁举起了头颅,身旁是手舞足蹈,应该是在欢呼,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扯出一抹微笑,回应着。

真好……这场仗胜利了……

只是,好像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便如千疮百孔一般,她的阿虢和信儿还在家里等着她呢……

没有我,阿虢的玄冬该如何度过……

还有信儿……

意识渐渐模糊,她已经听不到任何风声了,整个天地归于寂静。

阿虢……我要失约了……

阿虢,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

她仿若看到了自己的父与亲笑着相互搀扶而来,说是来接她去团圆了。

父……亲……我……完成了……你们所未……完成的了……

她蓦然低下了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再也看不见这个她为之奋斗了一生的王朝了。

她的家人死于方国侵略,她便将自己的一生投入平定方国的事业中。如今,她的夙愿随着英勇的灵魂一起离开了,去往那个神秘国度与家人交差。

金光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扶矛跪着离去,身前是胜利的呼喊,身后是她所热爱的家园。那一个背影英勇而不屈,终将被铭刻,注入这大商滚烫的血脉之中。

而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时虢正靠在窗边温着莘嬟最喜欢的黄酒,嘴里低声吟唱着她最喜欢的歌谣。

他的身体这几日又奇迹般地变好了,可他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这些日子的折腾早已将他内里撕碎,只堪堪维持着能见人的外表。

“今年的玄冬不知还能不能熬过去……”他轻叹一声,忽而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迅速弓起身子试图缓解身体的痛楚,却只是徒劳。

外面的冷风吹落了枯叶,就如那落入泥土的枯叶一般,时虢没有撑到他们所约定的玄冬,他死在了玄冬的前一日。

那一日的风不是很大,阳光正好,时信只是出去取熬好的草药,回来之时时虢已没了气息。

轻唤着人的时信没有听到回应,顿感不对,颤抖地上前探过鼻息。他一下子瘫倒在地,手中的草药撒了个干净,心一下子被什么堵住一般,张嘴,却哭不出半声。所有的痛一拥而上,挤压着他幼小的心灵。

这一刻,他的天仿佛塌了。

他明明不冷,可却浑身颤抖着。

外面的人听闻动静跑了进来,却见那小小的身躯晕倒在了时虢身旁,手还死死抓着时虢的衣角,像是在挽留他。

他们上去查看,发现时虢的嘴角还挂着鲜血,尽管额头凸起的青筋彰显着他死前的痛苦,可他却是微笑着离去的,把最美好的一面留在了这世间。

也许他最后一瞬还在挂念着远方的妻,挂念着他幼小的儿,挂念着他刻意支开的妫烨,挂念着他辛苦治理的邑。

这个世间有太多他所挂念的东西了。

莘嬟的死讯是后一日传来的,连带着她的尸身,王与后念其功勋卓越便派人护送了她的尸身归家,并下令厚葬。

那一场葬礼规模极大,陪葬的人、牲与物件格外多,那是对他们地位以及功勋的肯定。

而从始至终,时信只呆呆地站在一边,眼神空洞。

两人同葬。他们也许会在另外一个国度相逢,那里没有病痛没有战火。也许莘嬟还会如往常一般赖在时虢的怀中,与她述说着这次征战的艰辛,时虢依旧揽着她,笑着应答。也许他们还会和阿月相逢,讲述着她离去之后的故事,告诉她时信的存在。

当妫烨捧着薲草笑着归来时,两人早已下葬,看着挂满挽幛的院子,她愣在了原处。忽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她寻着声,走到了那个黑暗的角落,看见时信就那么凄凉地蹲在墙角,哭泣着。

是听到了声音,时信猛地抬起了头,对上那许久未见的脸,控制不住地哭得更为大声。他一下子撞进了妫烨的怀里,撞落了妫烨怀里的薲草。

薲草落了满地。

妫烨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伸手抱住了他。

或许一直在经历离别的她理解不了人类为既定的离去而感到悲伤的情绪,她只觉得正常。她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现在信信哭得很是绝望,她觉得她应该抱住他,她也这么做了。

“娣,我没有家了……”他在她怀中哭得肝肠寸断,甚至没有什么力气站立,重量都压在了妫烨身上。

“还有我。”妫烨学着当初莘嬟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是你的家人。”她只说出了心中所想,可却一下子入了时信的心,为那千疮百孔抹上了草药。

时信埋在妫烨的怀中,抽泣声渐小,他问:“娣,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声音脆弱,带着无尽的哀求。

“嗯。”

她想,这就是她的家,她理应一直在这的。

①引自《山海经 西山经卷二》

涉及人物(摘自百度):

(1)陆吾,即肩吾,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昆仑山神明。

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郭璞注: “即肩吾也。庄周曰‘肩吾得之,以处大山’也。”陆吾神掌管这“帝之下都”,还兼管“天之九部”。

涉及植物(摘自百度):

(1)薲(pín)草,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在昆仑丘上的一种草,形状像葵菜,其味道像葱,吃了它能使人解除烦恼忧愁。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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