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相邻的两个市，一小时左右的程。寒假期间考驾照练车之余，包今灿偶尔骑着小电驴去程雪岁家串门，或者让雪岁打车到练车场陪她，当然车费是不报销的，全凭雪岁为爱发电。（其实是大一上学期包今灿牺牲掉自己收费网课的时间陪雪岁参与各种加学分的志愿活动，雪岁在党支部担任要职，必须自觉走在志愿者一线。）

在高中后门的韩国料理馆坐定，双人份部队火锅和一盘辣白菜炒年糕上桌后，包今灿分享日常的消息终于不再弹出。宁添举着一只店家送的杂牌雪糕小口啃啃啃，目光聚焦之处是对面新烫了大波浪的又薇，短短半年没见，对又薇的形容词可以从纯白茉莉转变为妩媚优雅。

又薇本身就长得端庄好看，哪怕处于高中那个灰头土脸埋首读书的压抑环境也是一等一的小美女，在元旦晚会穿着浅蓝色云纹旗袍捧着二胡表演《江河云梦》以后，时不时会有高年级学长来看她。现在稍稍一捯饬，就像电视剧里女大十八变般出落得款款动人。

周遇这小子，他凭什么！

昔日文科大神那光辉形象突然在又薇的美貌面前低了半截。宁添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约又薇回高中附近的小吃街，又薇所在的商学院放假比宁添稍早些，她已经在河棠市等昔日好友一个多星期了。

宁添在高一的时候还和又薇并不很熟，是在高二文科重点班和理科重点班混寝成为舍友才熟络起来的，那是整个高二年级女寝唯一的一个三人寝，住着两个理科女生和一个文科女生，那个文科生就是宁添。

“这个辣白菜一点没变，我在大学老想这个味道。”又薇嗜辣，夹了几筷子布满红汁的年糕细细吃着，唇色显得分外妖娆。

宁添把最后一口雪糕咽下，开始捞锅里已经上下翻滚的拉面。

“我特意选离你宿舍远点那快递站，一路捧着花回去是不是收获了很多注视的目光。”又薇也开始捞煮熟的鱼丸。

“我谢谢你哦。”宁添当时完全沉浸在收到花束的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周围是否有人注视，若是有，也是花的缘故，人们普遍认为谁怀抱着花谁就在被爱着，而被爱的人发出的光芒常常引人注目，一如此刻的又薇。

她周身洋溢着一种幸福感，在寒冷冬日也让人如沐春风。

“晚上我要去找周某人，等下陪你回高中看看吧，晚饭就不跟你吃了哦。”

“喔。”宁添应声。

她们是刷脸进的河棠高中大门。门卫师傅已快到退休年纪，但记性还是挺不错的，对宁添和又薇这两个总是会对他打招呼的姑娘颇有好感。

高一高二昨天刚放寒假，只有苦哈哈的高三生被留下来继续复习。河棠高中惯例把一楼安排给高三学子的，节省他们去食堂路上的时间，高二高一分别在二楼和三楼。

宁添和又薇隔着窗户跟以前相熟的几个老师打了个照面，就沿着阶梯走上了三楼。三楼有一条宽阔的空中走廊连接前后两栋教学楼，这是她俩在高一时候共同负责的卫生区域。

两个女生在走廊右侧站定，又薇吹着风和手机上的人聊天，宁添看向自己待了一年的教室。

“你知道么，郭恩去当兵啦。”又薇依然看着手机，头也没抬。

“郭恩是谁？”宁添问。

她当然知道郭恩是谁。

郭恩读快了像“滚”字的发音，于是郭恩抗拒别人叫他名字，加上高中开学军训时义薄云天地替一个瘦弱男生背了锅被教官训斥了一通，大家都戏称他为“锅哥”，只有宁添一板一眼地叫郭恩的全名。

她和他是随机分配的同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平淡友好地相处，直到隔壁班一个羊毛卷女生在篮球赛以后看上投篮小前锋郭恩。这种平静被打破了。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隔壁班女生照常趴在窗户边问他先前问过很多次的问题，你觉得你们班谁最好看。

男生被问得烦了，指了指自己的同桌，“她！我觉得她最好看！”

宁添正趴着休息，听到声音转过来抬眼正好对上了窗外女生惊异的表情。

“嘁！什么眼光！”那个女生啧了一声，转身跑了。

宁添看了一眼自己的同桌，他心虚地避开视线，正好上课铃响了。

其实宁添并没有听清楚男生和窗外女生的对话，但是从那以后，自己的同桌就变得有点怪怪的，总是时不时拿眼角余光瞧她。几天以后，一张小纸条传了过来。

“我发现你还真挺好看的。”

郭恩个子高，长相乍看一般，属于耐看类型的，看久了也觉得顺眼，是班里体育委员，为人仗义，性格爽快，军训那几天犯错被教官拉到太阳下暴晒，原本并不白皙的皮肤直接变得黝黑，开学两个月后肤色才慢慢恢复正常。

宁添想起这大半个月以来窗外的叽叽喳喳，没有回复这张纸条。

不知是不是从未被女生无视过，一向阳光开朗的男孩突然蔫儿了，上他最喜欢的物理课时，别扭地把头面向拉上窗帘空无一物的墙边。

物理老师是个有学识的小老头，风趣幽默，他见一贯积极回答问题的得意门生一反常态，趁全班热烈进行小组讨论的间隙走到宁添身旁，问他怎么了，谁罚他面壁思过了。

郭恩闷闷地说：“我觉得有人不想看见我。”

物理老师看了看他同桌宁添，后者心里大骂：郭恩你发什么癫！

再后来，在一次要换座位的乌龙风波后，宁添终于回了他的小纸条，于是就在可以交头接耳的距离里，两人像间谍一般互相传递了数张小纸条。最后郭恩买了一本封面特可爱的小本子，专门用来写字聊天，那些小纸条就被郭恩收起来了。

虽然郭恩认为宁添最好看，但在宁添眼里，又薇是高一班上最好看的女生。又薇人如其名，拥有清新古典气质，花儿一般的女孩子，鹅蛋脸，双眼细长，性格柔和，名字也很特别，她第一次遇到“又”这么小众的姓。

后来会考以后分班，又薇和郭恩去了同一个理科班，高二文科只有一个重点班，宁添她们班语文课代表周遇写作文常常得到老师表扬。有一天宁添请假回来，借他的语文卷子订正，瞥见他介绍家乡风景的作文最后一句话是“又遇到了那片蔷薇花，那是我梦寐以求想要回去的地方。”

宁添瞬间把之前高一时候那个常常来班级门口转悠的男生的脸和周遇对应了起来，原来他是来看又薇的吗！周遇相貌周正，是帅气小正太等比例长大的样子，两个人的眉毛都有些淡，因此两个人都看起来淡淡地，两脸般配相。

好哇，表面清心寡欲的两个人，不知道这段地下恋谈了多久，宁添心里有一种隐秘地磕到了cp的快乐。

高二刚开学，班主任挑了几个女生去学校的颁奖仪式担任礼仪小姐，美术老师临时被拉来为又薇和宁添等十二人化了一个淡妆，宁添和又薇差不多高，都是一米六五左右，但不知为何，哪怕挺直了背，宁添还是觉得比又薇要矮一些，可能被爱会让人发光。

说回郭恩，高二分班后，最开始郭恩还写小纸条抱怨和那个缠人的女生分到了同个班，他和她都选了理科，还偏巧分到了一起，不知道那个女生有没有央求她那个教务处教师老爸进行些微的调整。

理科和文科混寝，宁添和又薇很巧地在同个寝室。某天又薇说起她们班今天晚自习看电影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看到某个电影情节时，后排有个男生莫名其妙被亲了，大家起了哄，那男生登时对亲自己的女生发了火，把她骂哭了，然后两人被叫到办公室谈话，去打听消息的同学又说男生一应揽下了所有责任。

又薇和郭恩一个班，应该说，又薇所在的班里，宁添认识并相熟的男生，只有郭恩。

一般郭恩每晚给宁添的小纸条会以“宁宁我跟你说今天……”这样的开头来讲今天他或者他们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今天只有一个晚安。

直觉告诉宁添那个男生是谁。

这是迟早的事，在分班第一天他写来抱怨的时候。他以前口语习惯是“那个女的”，后来称呼变成“那个女生”。

宁添没回纸条，她知道以后都不必再回了。

故事发展到这里，宁添和又薇还只是普通的同学情谊，直到高二第一个学期快结束时，她俩才从同学变成了朋友。

“宁添！你看这是什么？”晚自习结束回寝室路上，有人叫住宁添。

一个B5大小的透明文具袋，里面装的是一堆便利贴小纸条和那本再熟悉不过的曾经跟郭恩对话来往的小本子。简而言之，是纸质聊天记录。

那个羊毛卷女生递过来，宁添伸手去接。

什么都没接到，她嘴角眉梢满含逗弄笑意，倏忽间收手，宁添接了个空。

小本子里有宁添给他写的诗，有郭恩小学初中毕业照，之前他把自己从整张毕业照里剪下来了，说要弥补错过宁添的那些时光。

宁添很难描述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情。

“给我。”

“你来拿呗。”

她把文件袋往宁添身后抛去，丢给了宁添的另一个室友，那室友接下袋子，看宁添转身不语双目凌厉地盯着她，作势要跑。

突然出现的又薇劈手夺过了她手上抓着的文具袋，冷声道：“好玩么。”

文件袋给到宁添，她沉默地走向寝室楼方向。

背后传来一声存心激怒的话，“哈哈，我爸说傻子才会去读文科！”

不远处几个同学侧目而视羊毛卷女生。

诗还在，照片被撕下去了，是郭恩撕的还是那个女生撕的，宁添懒得去想。这些都不重要了。她连那个女生的名字都懒得知道。

她隐约觉察到那个女生在跟自己较劲，突然觉得今晚这整件事都很没意思，郭恩也没意思，不用为你们之间的爱情增加一些不存在的困难，比如我。

不要再把我当成假想敌了。

小纸条和小本子悉数被撕碎，然后一起冲进了下水道。

得知郭恩去当兵的消息，不知为何，宁添早就想象过他以后成为军人的样子，穿着军绿色正装英姿飒爽。当然，和她无关。

夕阳光照射到空中走廊时，两人才反应过来，冬天天黑的实在太快了。

又薇接了个电话，挽着宁添的胳膊匆匆走到校门口。周遇穿着蓝白相间的毛衣坐在驾驶位，看上去也比高中时候要挺拔俊俏了些，开口问要不要捎宁添一程。

宁添摇摇头，她是有眼色的。

我才不要参与到你们的约会时间里嘞。

告别了她俩，宁添则缓步朝家的方向走去，曾经偷偷跟着自己回家说想学电视剧里男主暗中保护女主的情节然后迷路的那个男孩要去保家卫国了，宁添忍不住笑了一下，感叹三年时光转眼而逝。

夕阳把她单薄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它是否会记得，几年前这里有过两个心意相通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