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日子也是转眼而逝。
位于秦岭淮河以南更南的河棠市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下雪了。而宁添正收拾行李即将踏上更更南方的安城。
是的，宁添要开学了。
确切地说，离开学还有几天，不过大学城附近廿七镇里之前上过家教课的学生家长希望宁添赶在初三开学前再来给自家孩子补几次重点课。宁添头脑一热答应下来，想着学校宿舍一般也是提早几天可以入住的，绝不是因为那个家长给出了不菲的课时费。
宁添右手拎着一只24寸行李箱，身后背着鼓鼓的双肩包，左手攥着外婆晒的两大袋地瓜干。宁添曾以拿不下极力推脱，结果老人家一句“也不知道能为你们再做几次地瓜干”终于让她不忍心拒绝。
在上车站扶梯的时候其中一袋险些掉落，手疾眼快接住。
宁添内心想着下次一定要采用邮寄方式到学校的方式，再也不要这么大包小包狼狈地赶路了。
因为临时买票，没买上坐票，宁添靠着行李箱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连接处，心里打起了一个小算盘。
她翻了翻联系人列表，盘算着哪几个正在安城的朋友会愿意来接站，事后再请帮忙的人吃顿饭。上车前她看到隔壁政法
大学前几天已经开学的消息，试探着给之前两个有一搭没一搭聊过几次的女性网友发去了消息。
十来分钟后得到的回复是正在外出和正在做上课试验，不太方便。
果然是冒昧了。宁添有点不好意思，她摁灭手机屏，对着黑屏里自己呆滞的脸发呆。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全黑的头像。
他至少，应该不讨厌自己，不会嫌自己麻烦吧……
于是开始斟酌用词，“我们学校三食堂的菜味道还不错，你愿不愿意今天来车站接我一下呀，我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啦，等下请你去吃三食堂，我的饭卡随便你刷，或者你想吃别的什么也行。”想了想，宁添把第三句删掉了然后点击发送。
先把人骗过来再说，万一提前知道是来当苦力的，不来了怎么办。
不对，读书人的事尔，怎么能叫骗呢，这只是一次熟络陌生人的机会，是扩展社交圈！
宁添正尝试说服自己唐突请求别人帮忙的正当性，下一秒手机就亮了。
“哪个车站？”
“安城南站。”
接着又告知了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到站。
动车站离大学城也差不多一小时的距离。
宁添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说起来她并没有过多和男生接触的经历。郭恩对她比较专制霸道，和他传过小纸条，他就不允许宁添给其他男的写纸条，加上宁添本身话不多，性子喜静，所以高一一整年宁添几乎没有和其他男生聊过学习以外的事。
高二高三在文科班，男生更是少的可怜。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依旧是素面朝天，幸好早上出门前洗了个头，简单扎了个低尾麻花辫，额前两边刘海碎发分散，遮住了小部分脸蛋，双眼还是生动有神，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也许安城本就是个临海旅游城市的原因，尽管不是开学高峰期，安城南站依然人满为患，宁添有些忐忑地拖着行李箱，两手不断交换拎了一段路，手掌心还是被颇有重量的地瓜干勒得通红。
出站的路怎么这么长。
她最开始过来是乘坐二伯的顺风车从河棠直接到安城的，这是她第一次走在这个高铁站，她越发觉得有人来接是件让人安心的事，忐忑之情顿时烟消云散，不管怎样，那个全黑头像愿意来接，真是太好了。
左右人流拥着宁添如潮水般往外涌去，根本不需要去注意墙上指示牌的方向，很快，宁添到了刷身份证出站的闸机口。
她手忙脚乱地拎着东西出了狭窄的通道，往面前的一片人群放眼望去。
近处两个陌生男子和宁添对了一下眼神，似乎有话要说，齐齐走上前来。
怎么还是结伴来的。宁添心想，搞这么隆重吗。
“小姑娘，你去大学城吗？拼车不啦？很便宜的。”其中一个抢先开口了。另一个就识趣地走开了。
……原来是黑车司机，怎么拉生意拉到地下一层来了。
宁添蹙眉抿嘴摇摇头，心下有点慌乱起来。
他是不是放我鸽子了，不对，他答应要来接我了吗？
正准备腾出一只手重新查看下与黑色头像的聊天记录，宁添突然感到自己书包的肩带被人扯了一下。
黑色帽子下是一双同样漆黑的眼睛，但目光很坚定，就是冲着宁添来的。
“你是？”
面前的女生长发及腰，脸上同样不施粉黛，有股英气，是和温幺幺一个级别的漂亮，但莫名多了种可以亲近的平和感。
“是你叫我来接你的哦。”那女生开口了，声音很好听。
黑色头像是个女生？“他”是个女生！
宁添呆了一秒，又想到自己的聊天软件上设置也是男性，为了防止“附近的人”搜索女性用户进行言语骚扰。是自己没问，是自己默认对面的性别的。
“你以前的动态有你照片。”那女生微笑着说，带着一种天然亲切感。
还有点熟悉。
她伸手拿走了宁添的两袋红薯干，引着宁添往外走去。
宁添忙急急跟上，想说点什么，但周围人太多了，不方便停步说话。
她怎么不做自我介绍，我该怎么称呼她呢，她知不知道我名字呢？
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安城南这会正下雨，大家陆续出了上行扶梯，却有大部分人因为没带伞而止步不前，扶梯尾端队伍越上越多，出站口也挤着不少人，不断有人叫：
“往前走走啊！”
“不要停在这，会踩踏的！”
“后面的不要再上来了！”
“谁抓紧按下急停按钮！”
然而宁添她们已经运行到最上一阶，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堆，想从另一侧的阶梯走下去等雨停，谁料那黑帽女生拉了宁添的手腕，硬是挤出一条路来，然后连价格也没问就带着她上了一辆即停即走的车。
“安城大学宿舍区。”
宁添直到坐上车，状态还是懵的。
安城南站本来是有往返大学城专线的，但看刚刚那下雨的架势，不知道要排队到什么时候。宁添从后视镜打量司机，又用眼角余光瞄了身边这个女生几眼。
我不会被卖掉吧。
沉默了一阵。
“同学，你是政法大学的对不对？”宁添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小声确认道。
“……？”
那女生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从外套内侧口袋掏了掏，掏出个殷红皮面的学生证，自行打开，递到宁添面前。
乔寒，与宁添同年，都是18岁，比宁添小一个月，安城政法大学法学专业。白底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短发女生，五官立体，剑眉星目，干净利落。
终于放下心来，宁添开始正眼仔细地观察乔寒，发现她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印着水果店logo的袋子。
她带了一盒果切。
见宁添的目光落到这盒水果上，乔寒开口：“我想着正好是饭点，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我们真的是没说过话的网友吗？宁添有些受宠若惊。
“那个……你帮我拿的那两袋是我外婆晒的地瓜干，很好吃的，香甜不黏牙，非常软糯，你可以拿一袋去……”宁添越说声音越低，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念什么家乡特产的广告词。
“对了，我叫宁添。”
“我知道。”
乔寒眼里有不知名的情绪闪动着。
宁添转过头佯装看窗外风景，她真的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刚与人相识时候真诚又拘谨的场面。她仰头望去，夜空天高月小，一轮明月高悬。原来在谈话间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了，靠近大学城的区域并没有什么雨，空气清润。
她有一些疑问，但感受到司机师傅正竖着耳朵偷听后排乘客的对话，宁添没张嘴。
“你说的那个三食堂，我之前去吃过，糖醋里脊和酸菜鱼挺好吃的，就是锅包肉不太正宗。”乔寒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吟吟笑意，“但是，好像没开门吧，我看到过通知，你们食堂是开学前一两天才营业。”
！
宁添脑子上飘过了一个感叹号，她怎么比我还像我们学校的学生！通知？哪里的通知？哦，看到过，但是完全忘掉了！
“那……”宁添边讲话边思考，语速变得稍慢，“我们去小吃街吃吧。”
“你们那边小吃街开门的商家也寥寥无几哦。”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宁添狠下心，不管多贵，自己做这几天家教也是付得起的！
“师傅，前面大学城附近廿七镇商圈停一下吧。”
“好叻。”
下车时，帮忙从后备箱搬行李的司机热情地安利了一家附近的果酒小铺，说自己女儿爱喝，甜甜的，度数不高，适合小酌。
乔寒和宁添并肩走向商场直梯，上了四楼，乔寒要带宁添去吃一家她想了很久的烤鱼。
“超好吃的。”她这样强烈推荐。
晚上七点左右，烤鱼店食客不少，也许真的超好吃。宁添也确实饿了，她坐在乔寒对面，看着乔寒认真地点餐，时不时抬头问自己有什么忌口的。
“鲈鱼、黑鱼还是草鱼？”“吃不吃辣？”“葱姜蒜呢？”
宁添一一作答。
“你真好看。”没来由的，宁添没头没脑脱口而出。
“……？”对面的女生刚给服务员递了菜单，以为自己听错了。
宁添急急地起身，边往外走边解释道：“我去找找司机说的那家果酒店……”
烤鱼店整体灯光微暗，呈昏黄色，一盏小圆灯正好悬在桌子正上方，阴影打下，衬得乔寒的脸轮廓分明，眼眸深邃，是比戴美瞳的温幺幺还要好看的眼睛。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正反思自己中，一转下扶梯，就看到了那家冷冷清清的果酒小铺。
不会是那个司机亲戚开的吧……
宁添还是挑选起了柜台上摆着的各式漂亮瓶子，瓶身触摸起来指尖微凉，里面的液体也是各种好看的颜色……我刚刚为什么要说你真好看……真的很奇怪诶。
怕乔寒久等，宁添急匆匆买了一瓶桃花味和一瓶薄荷味的果酒，就往四楼走。
菜已经上齐了——双人份麻辣烤鱼，川香小酥肉，擂椒皮蛋，两碗红糖冰粉，商家还送了碟五香花生米和一扎柠檬酸梅汁。
“你来了，我去给你盛饭。”乔寒站起来，看到宁添手上两瓶酒，眼神不易察觉微微凝滞。
刚刚才发现，原来乔寒比自己高一些，宁添中学开始就一米六五左右，在班里论身高排座位都是靠后排。小学营养不良个头矮小的时候坐过前三排，后来发育长个儿了，在南方的大学里还没遇到几个比自己高的女生。
烤鱼上有两颗樱桃干，用以装饰，宁添吃了一颗，把另一颗夹到了乔寒的碗里，正想着是不是有点越界了，乔寒已经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回来了。
还是嫌周围人多，宁添默默低头吃饭，没有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
乔寒看起来也饿了，将鱼肉大块大块夹碎浸入汤汁，使它们更入味，里面还有一些年糕和土豆，都是宁添喜欢吃的。
这场无声的饭局在几次偶尔对视又移开目光中快要结束了。
“你跑步快吗？”乔寒放下筷子，笑眯眯地问。
“……啊？”宁添发出一个语气助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答道，“可以的，运动会长跑短跑都是女子组前三。”
“那我们逃单吧。”乔寒还是笑眯眯。
别搞别搞，吃霸王餐？为什么？我会买单的呀！
宁添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刚刚付过啦？”她很确定，乔寒在逗她。
乔寒拎起旁边椅子上那两袋地瓜干，看菜单时两个人已经把她带来的果切作为餐前水果分吃掉了。
宁添有些不好意思，她拉着行李箱跟上乔寒，一前一后往外走，出门看到了外面五楼最新电影的大海报。
“那个……我请你看场电影吧。”反正时间还早，才八点多。
两人到影院柜台选了一部近期的热门动漫电影，把行李留在了前台。
等她俩出现在13号宿舍楼门口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一刻了。
宁添再度向乔寒道了谢，拿上所有东西转身走上台阶去推门。
门应声——没开。
？？？
门禁！
天杀的！上个学期末被修好的门禁！
宁添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忍下了想要强烈拍门的意愿，望眼欲穿般看向透明玻璃门后那扇窗户，窗户里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宿管阿姨应该是已经睡下或者离开了小房间。
动作迟缓地转回半边身子，乔寒还站在原地。
“你们有门禁的吗？我们没有。”许是察觉到不应该“幸灾乐祸”，乔寒又话锋一转，“对不起，我不该贪看月色，刚刚应该打车回来的。”
刚才她们看完电影，两人都对电影颇有感触，于是行李箱四个轮子咕噜噜滚了一路，听她们互相交流观后感。
“去我的寝室睡吧？你介意吗？”
大眼瞪小眼。不，两个人的眼睛都挺大的，应该是大眼对大眼，王八对绿豆。
宁添看了看时间，想到上次温幺幺半夜狂敲门的可怖场景，摇了摇头，既表示不介意，也表示不去。就算乔寒带了钥匙，两个人轻手轻脚地摸进去，也会对她的室友有轻微的影响，自己一身米白的外衣，万一吓到她们引发矛盾更糟糕了。
再说，再说，宁添自认和乔寒还没熟到可以两个女生睡一张床的程度，她们此前还是在对方聊天列表各自躺尸的网友诶。
晚上十一点四十六分。
大学城小吃街后的招待旅馆。
乔寒在前台出示身份证，宁添有点窘迫，不自然地站在一边，她第一次跟不太熟的女生住外面，有些不自在。余光瞟到身份证上那张短发精神的照片，比学生证上的头发更短，看起来像男生的发型。她捏紧了自己背包肩带，往乔寒边上靠了一点，开口道：“乔寒同学，你是女生对吧？”
乔寒正对着摄像头登记入住信息，忽的转过身，吃饭时随意扎起的马尾甩到了另一边。
“你待会验验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