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轮到我们寝室和二班打辩论赛了诶。”包今灿帮正在敷面膜手膜的程雪岁看她手机里班长发给团支书的新消息，随后转达道。

“不是自愿原则吗？怎么变成以寝室为单位参赛了。”宁添正盘腿坐在上铺绞尽脑汁给学生家长发上课反馈，听到该消息不由探头确认。

“本来说是自愿报名的，大家都不积极，从上个学期两次都是硬凑出来的辩论输了以后，都改成按门牌号轮流整个寝室上了。反正一个寝室正好四个人，一辩二辩三辩四辩都有了。”

“可是……”宁添没说出口，可是温幺幺从不参加小组作业，我不能既当一辩又当二辩吧。

程雪岁显然跟宁添想一块儿了，她出声道：“李飞玉已经提前报名替补了，所以幺幺不去问题不大。”

“哎，那替我谢谢飞玉咯，这段时间我还真挺忙的。”温幺幺此刻正站在柜子前面，用小榔头铛铛铛地敲掉被她弄丢了钥匙的旧锁，换上了新买的密码锁。

宁添与李飞玉并不相熟，只知道她是班上一个稍偏内向的女孩子，说话温吞，走路也很慢，总是靠着墙边走，如此性格，却对辩论赛情有独钟，可能平时上台表现的机会不多，想趁辩论赛练练胆吧。上个学期的两场赛事宁添被强制拉去做了一回观众，记得李飞玉是坐在一辩位置。

“那我们把李飞玉拉个小群一起商量下。”程雪岁说话间，包今灿已经用雪岁的手机拉好了群聊。

“飞玉你上次是一辩，你有经验，你还当一辩吧。”今灿顶着雪岁的头像发话，“我逻辑思维不错，讲话头头是道言之有物，语言表达能力一百分，我来总结陈词，四辩我当之无愧。”

宁添差点笑出声。

包今灿又拿起自己的手机，先发了一个鼓掌的表情包，然后说自己跟宁添做二辩三辩。

“我以前一次也没有参加过辩论赛诶。”宁添小声嘀嘀咕咕，一边打开电脑准备观摩观摩往届国际大专辩论赛的精彩视频来学点什么。

“辩论很简单的，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吵架，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包今灿教导道，“脑子转的快点，讲话也讲快点，包赢的！”

乔寒，法学专业。

那张摊开的学生证突然从宁添眼前一闪而过，她记下了这六个字。

乔寒是读法的，以后要当律师的，应该很有吵架的经验吧？宁添开了1.5倍速，决定看完五个视频以后去找乔寒取取经。

晚饭时间，安城大学三食堂二楼小包厢。

宁添身穿一条淡雅的浅蓝混白毛衣裙静静坐着，将手上饭卡不停地来回翻转。

“你等了很久吗？”乔寒披散着长发，捋了一下，说话略带点气声，仿佛是跑着上了楼梯然后快步走过来的。

“刚到。”宁添从座位上起来，把书包留在原地以示此座有人，“二楼有几个窗口出售的东北菜味道不错。”

乔寒也放下自己斜挎着的青蓝色小背包，拉链缝合处是泛白的做旧工艺。

“蓝白配色蛮温柔的。”

宁添不知道乔寒评价的是自己的裙子还是她的小背包。

“你是北方人对不对。”乔寒的身高真就很北方。

她点点头。两人一齐走到点菜区。

宁添把饭卡塞到乔寒手里，郑重道：“请不要客气，这是欠你的一顿饭，等下还有事要请教你，请你多多点菜，点你喜欢吃的。”

乔寒笑笑接过，点了蛋黄焗南瓜、白菜炖粉条和尖椒干豆腐。

我要吃肉！宁添看只点了三个素菜，内心划过一阵咆哮，本打算替她再加个锅包肉，又想起上次她说三食堂锅包肉不大正宗，想来是不合她口味，于是又加了个大份的小鸡炖蘑菇。

宁添其实有点想吃卖相上佳的酱肘子，想到要呲溜呲溜吸里面骨髓，吃相不太雅观，便作罢了。

阿姨手抖抖抖，递过来的盘子里没剩几根南瓜条了，宁添平时自己一个人吃饭一般是一荤两素，现在两个人只点了四个菜，怕乔寒吃不饱，放下餐盘后又去汤面区给她点了份酸菜肉沫饺子。

回到座位时，乔寒已经盛好两碗饭了。

“你们的辩题是什么？”乔寒夹了一筷子粉条。

“……”宁添发现自己只知道要做辩手，却连辩题也忘记问了，紧急发短信去问包今灿。

“爱与被爱哪个更幸福。”宁添答。

“你们是正方还是反方？”

204寝室以程雪岁为代表抽到的是反方论证——否。

“反方，被爱更幸福。”

“你认同你方的观点吗？”

“我想想。”宁添素来是喜欢就去尽力争取的那一卦，欣赏一切带有正向主观能动性的行为，讨厌生活中把女生追男生的行为叫做倒贴的现象，仿佛女孩只能是客体，不能自主选择。想毕，她开口道：“我个人支持爱更幸福，正方观点我能说的更多。”

“那你试试左右手互搏。”乔寒把饺子分了一半到宁添的碗里，像在做一个很自然而然的动作，继续说，“你把自己想象成正方，然后反驳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事先练习堵死对方可能会走的路。”

“你先吃饭，等会我们一起搜集资料，找些被爱得到幸福的案例……示例。”乔寒平时上课案例看多了，一时口误，她装饭的碗已经空了一半。

这顿饭里饺子被当成菜配米饭一起吃了。在此之前，宁添一直是把饺子当做主食来吃的。看乔寒吃得差不多了，宁添急急咽下最后一口尖椒，却正好卡了花椒籽一样的一粒东西在喉咙里，瞬间咳出泪来。

“我没事……咳咳……没事……”宁添一手捂嘴猛咳嗽，一手摆摆阻止了乔寒从她小背包里拿出的水杯。

“对不起，我不该吃这么快，我说搜集资料没有催你的意思。”乔寒自责道。

这是宁添第二次听乔寒说对不起，每次都是自己做的不好，但认错的总是对方，宁添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她平复了下来，神色尽量如常。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吃得太慢了，我们走吧。”不知为何，和乔寒待在一起，宁添总是心情好，哪怕每次都要出一些小意外。

“尊敬的各位评委、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今天我队所持的观点是:被爱比爱更让人感到幸福。首先，大家常认为的普遍观念是——爱本身是一种牺牲……”李飞玉在“败不过三”辩论小群里发了她一辩稿。

学霸效率怎么这么高啊……宁添在心里碎碎念。

乔寒把脑袋靠过来看宁添手机上的一辩稿，用嘴型不出声地评价道，“她写得挺不错。”

图书馆里一如往常的安静，两个女生原先面对面坐着，觉得讲话不太方便，就改为同旁坐着，但依然不好说话，于是用手机互相交流着。

两人静静地忙自己的事，乔寒时不时整理一些经典事例转发给宁添，看着全黑头像跳动在自己的聊天列表里，宁添心中有股异样安心的感觉，她依然没写备注，但她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你看过《小王子》吗？”

宁添扭头看了一眼乔寒，点点头，算是回应微信上的消息。

“你认为玫瑰和小狐狸哪个更幸福？”

“如果得到小王子的爱算幸福的话，那我认为玫瑰得到了他真正的爱，但是我更愿意成为小狐狸，我愿意爱谁就爱谁，不爱了就跑开，跑得远远的，让不爱我的人连我的影儿也瞧不见，谁也无法羁绊我。普天之下王子多得是，我独我。”

发完这段话，宁添觉得自己代入过头了，又补充道，“玫瑰有根，无法自由移动，永远被困在那个属于小王子的星球上，她爱不爱王子似乎都不重要，王子什么时候想离开还是会离开的。我甚至都无法说服自己去认可被爱更幸福这个辩题。”

两段话间隔几分钟发出，乔寒没回消息，宁添抬头，看到身旁的人正注视着自己。

“怎么啦？”宁添嘴巴比出这三个字的口型。

“我觉得你说得挺好的，想看下正在说这段话的你是什么样的表情。”

手机震了一下，乔寒回复了。

宁添趴下，把手机放在膝盖上，“我困了先睡会儿。”

然后就把头扭到另一边，闭眼假寐了，不知道是手机温度高，还是自己体温突然升高了。

一个星期后的周五，中文系汉语言一班和二班的辩论赛如期而至。在她们前面的是外国语学院英语专业的一班和二班。

偌大的阶梯教室，布置得当的大讲台上，“正方”“反方”板夹各自在一张长方形四人座桌面立着，黑板处拉下一块大屏幕，赫然显示着硕大的黑字辩题——当今社会男性生存更难还是女性生存更难？

台上两方正开启最后一轮对抗。

宁添听着“中年以后的男人通常会感到孤独。因为他一睁眼，就看见身边都是依靠他的人。叫醒一个成年人的，不是闹钟而是生活和责任。”

“女人白天要赚钱晚上要做家务，家里老人和孩子都要照顾，忙里忙外不停歇，顾前顾后无空闲。”

“因为生理构造问题，承担繁衍孕育责任的女性天然处于弱者……”

双方激烈的争辩，突然感到己方辩题温和多了。

看着台上这些暂时还没有生存压力的年轻面庞振振有词地扮演严肃大人角色，宁添不禁莞尔。

“还是当学生比较舒服，不用想那么多。”包今灿感叹一声，“成年男女的世界太复杂了。”

“不太妙。”程雪岁突然开口，目光定在前排一个扎着细长墨色蝴蝶抓夹的女生背影。

她们四人身着西装外套内衬白衫坐在后排，顺序依次是程雪岁、包今灿、宁添、李飞玉。

包今灿也顺着雪岁的目光看去，然后握着宁添的手说：“我本来不紧张的，你知道和我们打擂台的是谁吗？”

“你紧张的话就把台下观众当成大白菜，把对面的当成你仇人。”宁添想起了乔寒叮嘱她的话，安慰道，“燃起来！”

“你怎么不问是谁啊！”

“谁？”

“关秋纱。啊！怎么会对上她。”今灿低低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