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街道尽头转角，转进另一条同样狭窄拥挤的街，三人在写着“乐玩城”的发光招牌处停下。店子还得往里走，在拐道里，不是很起眼。

记忆中她来过这样类似的地方。那里和这里一样，旧街的地面不算干净，随处可见垃圾，门口的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标语直白火辣辣。

他们走到了店门口，门口确实也有电线杆，只是上面贴着的只有几张正经的租房广告。

卷帘门没有关死，离地面有些距离，是专门留了门。蜂子上前拉了起来，老式卷帘门生了锈，发出与墙面摩擦的尖锐声音。

门口就是楼梯，台阶很高，没有灯，黑黢黢，一眼望上去看不到二楼，只有些微光闪出来。

看着就像是倒闭了等着回收的地儿。但她们一走进去，跨上台阶，就能听到从楼上传来的声响，混合着篮球砸在面板上，游戏机按压的嗒嗒音效，还有跳舞毯的动感音乐，以及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蜂子带着她们上楼，一路穿过狭窄昏暗的过道，穿过大厅里摆着的篮球机、娃娃机、捕鱼机……径直往里走，来到嘈杂声的源头——台球厅。

室内昏暗，没有外面五彩的灯光，一盏白炽灯挂在正中天花板，照着下面绿色的台球桌，以及周围的一圈人。

有不少是昨天饭桌上见过的。几人拿着杆杵在一旁，其他没杆的人手搭旁边人肩膀上，个个站得歪歪斜斜，吊儿郎当。

人群里传来球杆击中台球的清脆声响，紧接着，砰的一声，台球骨碌碌滚落进框里，一杆清台。

口哨声快要掀翻屋顶。

俯在台球桌面上的人直起身，脸上挂着得意的笑，眉梢一挑，下巴点了点，示意桌面——他赢了。

对面愿赌服输，丢了杆掏出钱包接受惩罚——输了的请全厅人喝水。又是起哄喝彩声，闹哄哄的人群中男人露出笑意，惹眼极了，正是方才在医院不辞而别的人。

喻向挽长睫下垂，看着那惹眼的人，满脑子想的却是方才蜂子说的话：“路哥从来没提过你，也不准我们提。”

乔黎凑过来，“路哥打球还挺帅哈。”

“一般吧。”喻向挽撒谎，转身坐到了一边靠墙的圆凳上。

走出人群，路折云看到了站在外圈的人，乔黎激动地跟他挥手打招呼，还比划他方才的动作，“路哥你刚刚那一杆子帅哦。”

路折云笑，不否认，“要喝什么？”他看向身后，下巴一抬，“他请客。”

乔黎回头问喻向挽：“向挽，你要喝什么？”

今天走路太多，有些酸软，喻向挽正俯身捏捶小腿，让肌肉放松，闻言抬头，摇了摇头，“我不喝。”

厅里一众人都在跟那个非要和路折云对决的倒霉蛋报饮料，乔黎也举手，“我想喝奶茶！”

男生苦兮兮：“这破地方，我上哪儿给你去找奶茶店去？”

旁边人说他：“怎么了？不服输啊？还拒绝妹子的请求，来来来，让路哥再来一盘。”

“行行行，我买。”男生举双手投降，把奶茶记进了备忘录，路折云和众人一起笑。

压了压眼尾的笑意，路折云走了过来，把台球杆靠墙放。喻向挽左边的桌角放着瓶喝了一大半的矿泉水。

一双大手捞起那瓶矿泉水，仰头灌完，把瓶身捏扁扔进垃圾桶，整个人转过来靠着桌面，下巴处几滴清水滑落，滴在黑色T恤上，隐约显出腹部的肌肉线条。

喻向挽俯着身，抬眸瞥到地面投射下来的阴影。

路折云本来就高，喻向挽还坐着，阴影将她的影子圈住，隐隐一股压迫感。

输了的男生记完备忘录去买水，新的一轮台球PK又开始了，路折云不玩了，说总是赢没意思，让他们打。

乔黎站在台球边上看，蜂子在旁边热情跟她讲解规则，她半懂不懂，反正跟着欢呼鼓掌就对了。

路折云没有过去，就靠在她旁边的桌子上。近得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衣服清香剂掩盖在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下，还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是他嘴里的糖，咬得嘎嘣脆。

就算不说话，也存在感十足。

喻向挽一直没抬头，路折云低头扫了一眼，看她在调整鞋扣，单鞋勒得紧，脚后跟磨出红痕，在雪白肌肤上格外显眼。

他问，“药买了吗？”

喻向挽“嗯”了一声，还在调整鞋子，鞋背左右挪动，摩擦着足跟红痕更加明显，隐隐有点破皮。

路折云看不过去，皱眉，“门口往右转房间里有一次性拖鞋。”

他补充，“新的。”

本来不想去的，感受到那道盯着她脚面无法忽视的目光，又改了念头，她站起身，说了句“谢谢”就往外走。

路折云看着那道纤细身影走到了门口。

跟他说谢谢？

他嗤笑了一声。

赵炳走过来，朝他亮了亮手机，“路哥，菲儿姐说要过来。”

“来就来呗，等了她多久了，再不来我人就撤了。”

“撤哪去啊？”一道女声响起。

路折云回头看，“你鬼吗？神不知鬼不觉的。”

耿菲儿气死，“我今天为了见你特意烫了头发，化了妆，穿上我最爱的红裙，居然说我像鬼？”不过一想他向来都是这样，嘴跟抹了砒霜一样，谁让他长了张好看的脸呢，她也就不跟他计较。

两人也是好久没见面，耿菲儿作势要来个拥抱，路折云避瘟神似的往后撤，手举在胸口，“别。”

“至于吗？一副守身如玉誓死捍卫清白的样子，我要吃了你？”

路折云懒散笑：“熏人。”

说她香味太浓，耿菲儿乜了他一眼，“说正事。”

“进屋说。”

……

换了鞋，还顺便去了趟洗水间，喻向挽从包里扯了张纸擦干净手上的水，回了台球厅，依旧热闹。

众人背后的角落有个小房间，之前黑乎乎的，她都没注意，此刻里面亮着灯，灯光从门缝下面漏出来，门口立着个垃圾桶，喻向挽走过去，擦了手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咔嗒。

恰巧门打开，路折云走了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卷发红裙的美女，红唇艳丽：“别太无情，我可每天都在想你呢。”

她说着撩拨的话，路折云不为所动，只是挂着笑，还是那幅懒洋洋无所谓的态度，一抬眸，看见了她身后的喻向挽，眼神变了变。

那道纤细身影紧抿唇，漂亮的眼睛怔愣住，整个人浑身僵硬站在原地，脸色有些发白，几乎只反应了几秒，她扭头就往外走。

短短几秒时间，耿菲儿都没注意到身后站着又走了的人，以及对面人异样的神色，她从包里掏出名片，“对了，我换电话号码了……”

还没说完，男人撂下句“等会儿再说”，跟着追了出去。

喻向挽径直下了楼，她走得快，踩在又高又陡的台阶上，险些摔着，她过了马路，去到对面，才放慢脚步，来到树荫下的自动贩卖机前，她投了颗币，随便摁了一处，没反应。

她又重重摁了几下按钮，汽水怎么都出不来。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在正中轻轻一摁，哐的一声，汽水掉落下来，路折云弯腰从里面拿出来递给喻向挽。

喻向挽没接，无视他重新投币，路折云退到一边，倚在贩卖机上，扣开可乐的拉环，看喻向挽拿出那瓶新的后人走到了一边，离他三步远。

今天老天就像跟她作对似的，拉环又怎么都扣不开，手指都掰红了，路折云上前抽出她手里的那瓶，把自己的塞给她，他重新扣开易拉罐的拉环，可乐气泡上涌，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他仰头喝了一口。

没人先开口。

喻向挽握着易拉罐坚硬的瓶身，想起刚才从昏暗房间里出来并肩站着的两道身影，又一低头，看向自己脚上的一次性拖鞋，忽地两腿一蹬，甩到一边，光脚踩在脏兮兮的地面，干净白皙的脚面瞬间沾上了一层灰尘。

路折云皱眉：“把鞋穿上。”

喻向挽冷笑，“谁知道这是给谁准备的。”

他正要弯腰去捡那双鞋，听到这句话，回味过来里面的意思，重重往后一靠，气笑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谁知道。”

那张脸，那波浪大卷发，尤其是那飘逸的红裙。

那女人她见过。

还不止一次。

不冷不淡的态度，路折云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下午阳光最是毒辣，刺眼的阳光晒在地面，贩卖机发着烫，温度传过来，闷热难耐，这样的天气让人心里烦躁。

“外面晒，先上去。”

喻向挽不动，为了站得离他远，她整个人都站在了树荫外，暴晒阳光刺在她身上，肌肤泛红，路折云眉头紧皱。

男人大步上前，气息扑面而来，手腕被人拽住，下一秒，一把被拉进树荫下。

身后的大树繁茂生长，树叶随风摇曳，阳光穿过缝隙，光点零零散散在有颗粒感的水泥地面上闪烁。

被迫拉进的距离，两人近在咫尺，没有旖旎暧昧的氛围，只觉得粗粝的手掌心勒得她生疼。

反应过来后，喻向挽甩开他的手。

“别碰我！”

动作幅度大，包包在拉扯中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一瓶白色圆瓶骨碌往前滚，撞到一双白色运动鞋。

路折云捡了起来，看到了瓶身上的字，愣了愣，轻嗤了一声，旋即看向喻向挽，举起手里的药瓶，“不是说过得挺好的吗？”

喻向挽脸色煞白，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伸手夺过，强装淡定，“跟你有关系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路折云冷笑一声，居高临下俯视她，“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未婚夫？嗬，也是假的吧……”

喻向挽抬头看他，纤细脖颈高高仰着，圆眼瞪着，咬紧下唇，最后什么都没说。

把掉落在地的东西都装进包里，喻向挽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身后路折云没跟上来，修长身影笼罩在地面。

喻向挽偏头，盯着地面的影子，扯起一个笑，说不清是冷笑还是什么，“你没资格质问我。”

“是你抛弃我的。你忘了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