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啊。”
一声恍悟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寂静。
夏油杰仍然低着头双手交错，陷入自己的情绪中，没有看到坐在旁边的学弟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恍然大悟后是带着惊悚意味的喜悦，仿佛崩溃后重组的新生，糅杂着释然，疯狂，扭曲地摆脱了自己陈旧的躯壳。
仿佛束缚自己的锁链随着意识的觉醒一同碎裂，黑白的世界也变得模糊混沌，然后逐渐变亮。
五条惟将此称之为蜕变。
他就像是长出翅膀的蝴蝶，终于脱离了地面。
他终于明白自己活的如此沉重的原因了。
那是因为他遵守了规则，被他人掌控，失去了自由。
还好他发现的不算晚，而所有妄想掌控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这个没有色彩的世界，是不值得他去守护的。
五条家的规矩，咒术高层的指令，必须要忍耐疼痛去压制自己的能力，五条悟的要求，数不尽的任务，甚至于夏油前辈……
他踏在地上，却从未感觉天空离自己如此近。
这样想着，灵魂都顺着毛孔流出颤栗了起来。
庞大的咒力从他的身体逐渐蔓延出来，泄洪般地铺开，伴着他出生就存在的疼痛也随之消失了。
这是他的负面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心跳崩溃惊悚地加速，带来阵阵眩晕感。
“惟？”汹涌的咒力一股脑拍在夏油杰的身上，终于让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当他直面五条惟时也不禁吸了口凉气。
变成白色的头发飘扬，冰到零度的纯粹的眼睛好似连那点蓝色都要不存在了，往日乖巧的面孔不复存在，不，不如说面前挂着让人毛骨悚然轻笑的人到底是谁？
“怎么回事，你的咒力？！”夏油杰瞬间从他的身上判断出危险的气息，深吸一口气拉开距离做出对峙的姿态。
他完全没搞清楚只是一眨眼为什么五条惟就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学长，我已经完全理解了一切。”
——————————
五条惟出生时，是被赋予期盼降生的。
他的母亲父亲，全是五条家的分支，期盼自己的孩子是200年一遇的六眼。
因为算算时间就是这个时候了啊。
她的母亲认为生出六眼将是作为一名五条无上的荣耀。
而且五条惟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动静就很大，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孩子绝非一般。
他引发的异象还有咒灵增多的情况让整个五条家都振奋起来。
咒术师和咒灵一直保持着平衡，如果六眼出生那么咒灵的实力也会变强，这是一种冥冥的规则。
还未出生便如此，如果成长起来会是如何的光景啊！
一声啼哭划破主宅的喧闹，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那股咒力的澎湃。
这一定是六眼吧。
他出生时母亲没有抱他，只是急着发问:“眼睛，是什么颜色的眼睛！”
“是——是蓝色的！”
“水蓝色！”
“真的是六眼！”
人们狂喜的声音，交换着凑上来的面容，人影幢幢在单薄的纸门上演一幕幕热闹景象。
这就是他的诞生，这就是五条家狂欢的开始，这就是他……获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后要付出代价的开始。
因为五条惟一岁后，真正的六眼五条悟诞生了。
和假货不一样，五条悟睁眼看到世界的第一眼，就已经把世界看的通透。
六眼没有什么惊天动静，他安静的出生，睁着六眼，像是神看世人。
世间绝没有两个六眼的道理。
其实最开始也不是没有测试过不是六眼的可能。
但是五条惟天生视觉没有彩色，只看得到黑白的世界，他以为这就是母亲嘴中的特殊，甚至于因为对咒力感知尤其灵敏，所以通过了测试。
当时动静很大，所有人都没有思考过这并非六眼而是身体疾病，加之他也过了测试，所以没有人怀疑过。
如今却是要严格判断了。
这一判断就判断出问题了。
五条惟并没有六眼特有的能力，他没有六眼特有的360°视觉，也无法准确看透咒术构成
。
考察的五条家咒术师面面相觑，简直不明白之前五条惟到底是怎么通过测试的。
真的就是真的，假货一比就现行了。
这个测试结果对于五条惟家无异于天打雷劈的噩耗。
就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气氛改变后所有人对他态度的变化。
当母亲确定五条悟才是真正的六眼神子后，变得绝望起来。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甚至出于避免五条悟长大后知道这件事所有知情者都被勒令封口。
得到了多少东西，就换回去多少。
殊荣，地位，金钱，名声……
甚至于因为家人的张扬，不少人趁机落井下石，指责他们是差点让神子蒙尘的小偷。
如果五条悟出生的晚一些，那五条家要耗费多少资源培养一个假货？
年幼的惟不知道这到底代表什么，但天生聪慧的他大抵知道是自己没有通过那个“考试”所以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他让母亲失望了。
那个往日面带笑颜的人躲进了房间，不愿再见他一眼，偶尔里面还传来哀怨的哭泣声。
如果本来没有拥有，就不会懂得失去的痛苦。
如果她一开始不抱有那份幻想成真后的心情，也不会这样无法面对五条惟。
每次看到那酷似六眼的眼睛，就会有种命运弄人的无力感。
怎么会呢？
那样的眼睛，那样漂亮的，像是一块冰的纯净的眼睛，为什么不是六眼？
甚至于这不是神赐，而是残缺。
她无法接受优秀的自己和丈夫生出了一个有残疾的孩子。
“母亲，你见见惟呀，惟不是你的宝贝吗？”儿童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纸门上浮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怀里还抱着一只兔子玩偶。
“是惟呀，母亲。我想见你。”
“再抱抱惟吧。”
“我想听故事。”
“我会努力的，会成为六眼的。所以……所以……你出来好不好。”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打扰你母亲。”很快就有一道粗砾的声音把那声声祈求的孩子带走了。
之后到底是如何变成那副模样的，其实五条惟自己也记不清了。
但无疑五条悟占了很大原因。
无论是坏的影响还是好的地方，都因为他。
因他陷入泥潭，因他脱离囫囵，因他被束缚，因他获得自由。
又因他，失去自我。
当脑袋里的思想解放的一瞬间，五条惟自己都讶异于这巨大的转变。
他的良知，他的好脾气，他的妥协……那些使他痛苦的东西被丢入垃圾桶清除了。
但有什么呢？他获得了新生！！！
“五条惟，清醒过来！”夏油杰直接召唤出防御最高的虹龙来。
“我现在清醒的很，现在不清醒的是你。”他怜悯地看了夏油杰一眼，“学长，就这样被利用着，会更加可怜。”
他在学校爆发出这样庞大的咒力不能久留，不然会被扣下来盘问，到时候就彻底失去自由了。
夏油杰读懂了他的意图，想要把五条惟留下，被一招穿破打穿了肩膀。
好快！
被痛楚袭击的男生因为冲击力后退了两步捂住自己流血的肩膀睁大眼睛。
刚才那个攻击，拐弯了？
“夏油前辈，你觉得自己很强？”击中后的五条惟并不打算纠缠，转身便走。
“等等，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失去伪装的冷漠脸庞转过来，嗤笑一声，“我要去实现真正的自由，迎来走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听到人类聒噪声音的未来。”
哈？
自由？
夏油杰露出错愕的表情，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理由。
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什么程度的自由？
再多的疑问都因为他身影的消失而无法出口。
不多时，五条悟赶来了。
他今天做任务，本来都快出坐上高铁了，结果感知到庞大的咒力波动在校区位置释放，用术式缩短距离紧赶慢赶十分钟赶到了。
当到达现场时，那浓郁的仿佛被投下一个核弹的恐怖范围让他的瞳孔收缩，这是惟的咒力，发生什么事了？
赶到夏油杰面前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可能。
咒灵袭击？还是诅咒师？
为什么学校里到处都是惟的咒力残秽，他怎么样了？拼命了吗？有没有受伤？什么代价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以至于到达时他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凌厉的气势，十分恐怖。
“怎么只有你？惟呢？”
夏油杰苦笑。
“去追寻自由去了。”
“……”
“……”
“你最近巨人看多了？”五条悟疑惑地问。
夏油杰烦躁地将凌乱的头发顺到脑后:“他离开前是这么说的，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五条悟直直问:“什么意思？”
“意思？”大拇指抵住眉心，夏油杰疲倦低下头，“他像是变了个人，很危险。而且那样庞大的咒力我不知道究竟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隐瞒的，总之……五条惟他疯了。”
五条悟，五条悟没有反应。
他像是在消化每一个字眼，眉头逐渐凝聚:“你在逗我？”
“你要喜欢自欺欺人尽管这么说就好，学校变成这样了都看不见？”夏油杰说着嘶了一声，“我没空奉陪你，得去一趟医务室。”
————————
被问到五条惟之前有没有异常时，五条悟是这么说的。
“正常的就像是正常人一样。”
像每个学生一样会因为起太早感到困倦，闭着眼睛刷牙洗脸，在教室补眠，认真地训练，不挑食，喜欢看书看视频，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眼里有光。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能说得上比五条悟正常。
“……”说完这些的五条悟沉默片刻，猛地站起身离开，“行了，本来就是走形式的东西，那么认真干嘛？”
他一开始以散步的速度走着，越来越慢，终于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