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位处于山谷之间，山水环绕，山风清凉，往里走是热闹的人声，小摊位前有三两个人，有些像仙市。但比起仙市，这里又显得很安静。
千山走在前面，目光掠过一个个摊位，最终视线停留在一个摆着花瓶的摊位上，停顿片刻，转步走了过去。
千颜看到花瓶里插着花，跟着他走近了，发现每只瓶子里都只有一朵。她目光中透着几分好奇，但没说话。
见她上前，摊主非常自然地忽略掉了千山，亲切地招呼她：“丈夫国的薰华草，新一批白花红丝蕊的，姑娘，买一只吗？”
她目光掠过去，瓶子里灵气稀薄到几乎没有，除了花朵娇艳欲滴之外，没有任何算是上乘灵植的特征。千颜抬头回了一个微笑，摇了摇头，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千山看了看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沉默地站在原地犹豫了一阵，转身离开了。
千颜注意到他这个细节动作，想起鬼魂说的话，迟疑了片刻，没有跟上他，而是多言问了摊主一句：“卖家，薰华草有什么效用吗？”
摊主眼睛亮了一下，介绍道：“姑娘是外地人吧？薰华草是丈夫国独产，只有丈夫国有。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这薰华草朝生暮死，只开一天，穷尽其美，用来定情再合适不过了！”
定情？
千颜看了看千山的身影，朝生暮死还定情？什么道理？
摊主还在道：“你别看它只开一天，睁开眼它开了，闭上眼它败了，第二天新的花又开了。就像咱这每一天，睁开眼就是新的一天，昨天都死了！多美妙的寓意啊！不光白花红丝蕊的，这儿也有紫花黑丝蕊的，粉花黄丝蕊的，红花……”
千颜打断他：“除了定情还有什么用吗？”
摊主捧着一瓶花笑眯眯望着她，说停就停下了。
他手掌伸向花瓶，每一只瓶都和瓶里的花相衬，使每一瓶花的格调都不一样。他笑眯眯看着千颜，道：“它好看啊。”
千颜：“……”
她顿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停下脚步等她的千山，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线，问：“这花怎么卖？”
摊主笑得更高兴了，连忙腾出一只手来伸出手指，道：“一百珠。”
千颜问：“一百珠什么？”
“一百珠什么？”
融宇靠在他的摊位上，开口后与千颜对了一眼，很快又移开了。
摊主呲出牙齿，笑眯眯的表情连变也没有变，转过头对着融宇笑出了牙，道：“一百珠珠树果。”
千颜愣了一下。
在仙市上买卖是这般，要别的神什么，就要问一问别的神要你什么。他要的东西你没有，那就换不到相应的东西。以物易物，中间也可以有商有量。
珠树生在昆仑山上，结寒果，洗精伐髓。后来大荒也向旁的地方移植，虽然不如昆仑山长得好，但效用也不差。朝阳谷在有山有水的中原，距离昆仑寒地有千百里，远古之地不知何时才将珠树向旁地移植。不说朝阳不适宜珠树生长，在朝阳谷跟人换一百珠树寒果，这跟敲竹杠没什么两样。
他问：“没得商量？”
摊主笑呵呵地：“没有。”
融宇摸向袖中的储物袋。
千颜点了点头，礼貌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融宇顿了一下，目光跟随她往远处走了一段，摸到袖里装珠树果的小袋掂了掂，抛给摊主说：“分颜色装好。”
摊主眼睛一亮：“全要？”
他敲了敲剑柄，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装好。
摊主立马笑着拿出一只质地灰扑扑的吊坠，几瓶花一扫塞了进去，亲切道：“老板出手阔气，双色双喜，多色多喜，双喜同庆，多喜群庆。小人一看见您就觉得您慧眼识珠，出类拔萃，胸怀大志，小小储物器送给您，祝您抱得美人，万事如意！”
接过吊坠走了两步的融宇脚底一滑，回头瞥了他一眼，一言难尽。
摊主呲着牙笑。
他低眸看了看手里的吊坠，收在手里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快步追上千颜。
脚下并排走着，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捕捉到，故作随意递了过去，说道：“花确实漂亮，眼光很好。”
千颜顿了一下：“？”
她道：“给我？”
融宇转头看了她一眼：“不然？”
千颜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我不想要。”
融宇：“？”
他默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传音道：“别误会，不是特意送你。千山特意去看这花，后面必定用得到，拿着有用。”
千颜收到他传音愣了一下，随即纠结了一下，回道：“为什么要我拿？我不想拿。”
融宇：“……”
他耐着性子道：“我是随侍，这种定情的私密事，我拿着不合适。”
千颜：“……”
眼看千山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他默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不尴不尬地捏了一下坠子，收了传音，找补说：“你刚才问…我以为……”
千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张口：“我就问问。”
融宇：“……”
千山看着他们，扫了一眼他手上的吊坠，提醒了一句：“少谷主脾气不好。”
千颜：“？”
融宇正要掏出一瓶花给他来试探一下，闻言手一顿，神色不变地放下手，看着他：“哦。”
千山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往前走，继续带路。
千颜看他捏着吊坠，沉思片刻，伸出手接了过去，想了想，她给出自己的接戏：“买这么多做什么，这花没什么用，隔一天就死了。”
融宇顿时吐了一口气，心情显而易见转好了些，跟着道：“看看就行，就是这坠子难看了些，你送那个什么，少谷主。”
千颜怔了一下。
少谷主？
她目光落在融宇身上。
“你怎……”
融宇打断她：“少谷主脾气不好。咱们离远些。”
千颜愣了一下。
少谷主脾气不好……
她转眸看向千山。千山的意思是，结亲的对象是少谷主？
千颜传音道：“能和朝阳谷的少谷主结亲，在女子国是什么身份？”
融宇转眸看了她一眼，回音道：“王姬。”
王姬……
她怔然片刻，一口气忽然紧在喉咙里。
王姬！
难怪千山一见面就打量她！
她深吸一口气，端正了姿态以后面带温柔的笑容，心情紧绷着，传音道：“我看起来像吗？”
融宇：“……像？”
他上下看了她一遍，撇过头，目光中漫上一丝笑意，在千颜转过目光求证时又立刻收敛，点头道：“很漂亮。”
千颜：“……”
她目光奇异地看着融宇，想起他看着浑身狼狈的自己说“好漂亮一个女神仙”，就实在对融宇所言的漂亮有一丝无法评定的感想。
看她不信，融宇抱着剑想了半晌，找出个有力的对比，道：“像蓬莱的公主。”
千颜诡异地沉默了一瞬，问：“你见过？”
他愣了一下：“没，不过，去过，蓬莱人都那样。”
千颜沉默，忽然觉得这个男神正经说话真是有一些，难以言喻。
说是夸她吧，都那样。说是贬她吧，又像蓬莱的公主。
她想了想前两次遇见，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觉得他态度非常明显了。原先，他明显是不想搭理她的。她顿了一下，转而改了话，传音问：“珠树在你们昆仑那边，不怎么值钱吗？”
融宇收到她新的话题愣了一下，随即立马给她回音道：“还好，我练功的地方有一棵，收成还不错。”
千颜想了想，传音道：“你还有吗？”
融宇神情怔忪了一下，心道她想要珠树果？
珠树上结得是寒果，不受寒气的神吃了恐怕不好受。虽说这果子是有些名头，但洗精伐髓的用处最大，用来炼器都得要一大把，而且还得是软质地的仙器，比如白绫软丝，或者衣裳什么的。千颜都打得过归陵，还要珠树果干什么？
但他很快回转过来，立刻回答道：“有的，我可以多给你一些。”
千颜露出一抹笑容，传音道：“多谢。”
融宇被她道谢道得心底发虚，连忙把手又伸进储物器里，摸来摸去，摸出了一颗闪着寒气的珍珠来。对比着阳光看了看，他又从里抓了一把，挑挑拣拣，左右看了看，跑到一个摊位上买了几只小袋子，装好递了过去。
千山默默地注视着他，从他身后跑到前面摊位再跑回来，此时盯着他手上装寒果的袋子，看了看千颜，问：“做什么？”
千颜接袋子的手顿了一下，扬起温柔的微笑，道：“给我准备个钱袋子。”
千山默默地看了融宇一眼，想了想，对着千颜扯出一丝笑，夸赞道：“贴心的随侍。”
融宇：“……”
他放松下来，散漫地笑了两声，又从储物器里掏了掏，沙棠树果，不惑仙草，各种多而碎，能用来买卖和装饰的小物件都添了添，装在一起，给千颜递了过去。
她愣了一下，顶着千山的视线慢吞吞接下了，迟疑着看了看融宇。
融宇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神色里重新漫上轻松的笑意，拱了拱手，有模有样道：“千山兄，我们继续走？”
千山默默看了看他，神色似乎紧绷了起来，点头：“嗯。”
融宇注意到他的表情，唇角弯起来，目光散漫地扫了他一阵，等看到千山默默无声地垂下头开始盘算，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
千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若非时机不对，她大概就要伸手进袖子去拿笔记了。这样丰富而暗含深意的对峙，正是她实践鬼魂提出笔记用法的第一个机会。
融宇低下头系剑，把剑挂在腰上。
千山转身往前走。
“这地方没灵气。”他系好剑下意识手握了一把，手掌压在剑柄上，习惯性动作了一下，“施术的时候避开人。”
千颜愣了一下，心道这地方明明灵气很充裕。
正要传音，却见他目光掠过一个个摊位的摊主，一连几个摊位，没有一样东西是有灵气的。她跟着看过去，发现偶尔一两个有，也稀薄微弱得不像仙品，倒像是只沾了点仙气。
她不由得思考，想起之前壮汉看见她的反应，想，难不成，这个时候的朝阳谷，还没有开始吐纳天地之气吗？
千颜悄无声息收起了身上外放的灵气，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暗叹幸亏平时多备了一两件仙衣，否则不必出现洞里的那场意外，她现在也还是要换。
转头看融宇，还是那身道士装扮，衣服虽然干净，却已经很旧了。而且浑身懒散，好像道袍松散不贴身，但又没有看起来不得体，随和的劲仿佛与这些人一同在此地种田吃鱼生活着，在一群闲散买卖的人中丝毫不违和。
千颜愣了愣，尽管他身上挂的剑看起来非常与他无缘，但他看起来真像一个随性洒脱的普通道士。
于是她摸了摸袖中不停动一动的红线，抬起头，有些迟疑地传音问道：“你很熟练。”
融宇目光扫视着四周，回话道：“昆仑山常常下界，巡视凡间有没有出问题。久了就知道了。”
千颜想了想：“你们和帝君殿很熟吗？”
融宇转头看她一眼：“还好，隔个三五年去上报一回，走个过场，没打过太深交道。”
千颜叹然，听罗麒所说，他们应当都在居寒宫当值，那可真是巧，走得稳当些，升一升职，正是帝君殿的顶头上司。
她面上带起一抹温和礼貌的笑，学着街上的人步履轻盈地朝前面走去，做出闲逛的模样。
学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