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谷主笑了一下，伸出的手放了下去。

千山随之退回。

他嗓音偏哑，低声说：“千山。”

“没有给王姬买花吗？”

千山默了一下，没回。

千颜理了理衣裳，款款上前，掏出那一枚吊坠，本要伸出去的手顿了顿，从里面拎了一瓶紫花黑蕊的出来，微笑道：“我给您带了。”

少谷主：“……”

周围一片沉默。

融宇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少谷主看着那紫灰不溜秋的重色，伸出手又缩了回去，不知道该不该接。

等了一阵儿，他神色虚弱地叹了口气，软绵绵伸手接了过去，低声道：“紫色娇媚，王姬的眼光，颇有独到之处。”

他似乎病得不轻，说话的声音都绵软无力，轻言细语，像生怕惊动了山门附近的鸟雀。

千颜静待反击或挑剔的脸上愣怔了半晌，忽地，扬起一抹笑来。

少谷主没见过王姬，这是好事。

他看着她扬起的笑，愣了一下。

似乎觉得她笑得灿烂，他看了一阵，跟着牵起了一丝浅淡的笑来。

他抬起手，由千山搀扶着他站起来，朝千颜点了点头，转身往山门里走。

千山神色复杂地看了千颜一眼，道：“跟我来。”

少谷主另一只手便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和女子说话如此严厉，细细的嘱咐声在轻细的音量里断断续续。

融宇跟上千颜两步，迟疑道：“他为什么不问你名字？”

千颜确定他是在没话找话，沉默半晌，有些无言，没回，抬步往前走去。

融宇：“？”

头一次进入朝阳谷，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树木参天而立，枝干交织。

没有她想象当中的绿蜘蛛人，在这广袤的一片谷底之中，高山峻岭在两侧耸立，灵泉潺潺。

和大荒不一样的是，从山门到大广场上，没有铺石板，都是泥土路。她如大荒中情景预料的，高手如云，到处找人切磋的形式也没有出现。

千颜站在原地怔了怔，想，这好像……有些不对。

融宇慢慢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周围各个地方，观察着广场的情况。

千颜看了他一眼，移动脚步继续往前。

融宇：“……”

千山搀扶着少谷主在广场上找了一个地方，趁着他们在广场上参观，坐在那里歇息。一队侍女端着青绿石盘送来了醒神的漱口水，灵气浓郁的热茶，又要给他捶背捏肩，被他挡了回去。

看起来，少谷主在谷里像是被呵护的易碎品。

千山低声和他介绍着千颜，时不时投来一个目光，引得千颜侧目。

这么一段算不上远也算不上泥泞的路，已经要如此休憩。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从自己住的地方走出来，然后独自一人坐在山门处等自己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千颜手伸进袖子里，摸着储物器里的笔记，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出神，想，要不要记一记。

如果记出用情至深的感觉……她敛眉沉思，那个鬼修的意思，其实是指……姻缘要攻心的本质？

她手腕上的红线动了动，喃声道：“我……攻略他试试？”

融宇似有若无注意着她的神态一凝，听到话音险些被一口浓郁的灵气呛到，咳了一声才脱口问道：“你说什么？”

千颜醒回了神，顿了一下，说：“没什么。”

他挪动了步子，挡住了她和少谷主之间的视线，来回看了一眼，看起来有些急：“不是，攻略是什么意思？你要拿下朝阳谷？”

千颜奇怪地看着他：“你这不是听到了吗。”

融宇顿时不可思议：“这是重点吗？”

千颜愣了一下：“不是？”

融宇表情顿时丰富起来，原本就散漫的姿态此时更显得摸不着调，语无伦次地说道：“不是，我一个人，一整个朝阳谷，你攻略……？”

千颜神色跟着微妙起来，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又好像领悟到了他的一丝急切，动了动唇，疑问道：“你跟着我，是准备，一直护着我？”

融宇梗了一下，问：“不然？”

千颜沉默。

嘶。

罗麒这家伙，交的朋友惊奇般如出一辙。

她目光打量着融宇。

这次，她没再看他的长相。

这家伙居然也出人意料地轴，只是轴得不明显，但和归陵几乎没差。

千颜问他：“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护着我？”

融宇惊了一下，问：“你要做什么？”

千颜被他这个反应愉悦到了，眉梢挑了挑，数日来因为巫咸国和这个神带来的烦闷一扫而空，浅笑道：“放心，只是研究一下功法。”

融宇愣了一下，神色放松下去，迟疑道：“天缘殿功法？”

千颜学着他的语气，笑盈盈问：“不然？”

融宇噎了一下，嚅嗫半晌，问她道：“需要，我做什么？”

千颜伸出手去拍他的肩膀，但伸到一半停住了，抬起眼眼含笑意地看着他，宽慰说：“不做什么，可能，剑都不用拔。”

融宇狐疑地看着她。

她笑着从储物器里拎出笔记本来在指尖转了转，打开本子来把前面写的东西撕掉，团吧团吧丢进储物器里。书在空中抛了抛，“啪”地一下合上，她脚步轻快地朝少谷主走去。

少谷主很期待他的未婚妻。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千颜想，既然这样，少谷主一定对这个未婚妻非常宽容，比如那盆紫黑色的花。

她脚步轻盈走到他面前，正在低声言语的主仆二人停下了谈话，一起转过头看着她。

少谷主咳了两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敛下眉目，轻声道：“千山还要陪我说一会儿话，你想休息，我叫人带你去住处。”

千颜觉得待客应该不是这么待地，但想了想，作为一名端庄有礼的王姬，她还是动作轻柔地欠了欠身，温柔地笑了一下，应道：“好。”

见她转身要走，少谷主反而愣了一下。

但千颜又转回身，手中捻着一截红线，说道：“对了，依照你们这里的规矩，我送了你花，那是不是，也要依照我们那里的规矩，我送你另一样东西？”

少谷主眉眼微动，神色平静地问：“什么规矩？”

千颜牵起一抹笑意，举起手里的红线，轻言细语地问：“你听过姻缘线吗？”

少谷主移过目光，注视着她手里的红线。

千颜语气温柔中带着一丝期待，笑着道：“我求了好久呢，有缘的人之间，会有一根看不见的红线。有了这根红线，就会长长久久，百年好合，你戴上吗？”

他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她眼睛里，眉目柔缓下去，安静半晌，问：“戴哪里？”

千颜眼睛一亮，小步行至他侧边，目光打量。

他视线跟着她移动，看她唇边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转动书册将其悬立一边，眸中闪动着深如星河般温柔的渴盼，在他披落肩膀的头发上挑挑拣拣，动作细致地择出一缕头发。千山忍不住上前一步，他侧了侧头，悄然抬手，阻止了千山的动作。

她手指并不像朝阳谷里的侍女那样光滑白嫩，反而细看有一丝薄薄的茧子。他目光落在上面，停了片刻，不动声色收了回去。她的手灵巧纤长，动作间，不一会儿，就在他发间编出一支不起眼的小辫，将红线系了上去。

“好了。”她退后一步，看起来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眸中璀璨耀眼。

千颜伸手拿过书，轻巧地挥了挥手，说道：“那我不打扰你，不用派人带我去住处，我在山谷里转一转。”

少谷主低头看自己的发梢，抬起头看着她，浅淡地笑了一下，道：“好。”

千颜转身就走。

他看着她招呼自己随从的动作和背影，静静地出了会儿神，伸手摸上发梢上垂下的红线。将触及时，指尖一阵痒意，于是他便收了回去，垂下视线，偏头道：“继续说。”

千山默了默，如实道：“王姬的随侍，很有钱。”

少谷主眉梢动了动，细白手指敲着身下简单的木椅，低声问：“有多少？”

千山默了默，盘算道：“有……好多个袋子。装着不同的仙品，都是上乘，底蕴深厚。我们的聘礼，恐怕，不够。”

少谷主低垂着眉目，默了一阵，低喃道：“不够啊……”

“……”

千颜摸着袖中轻轻蹭她手腕的红线，心情微扬，侧头对融宇问道：“我记得你不是一直在观察这边的情况吗？怎么样了？”

融宇：“……”

还真把他当随侍了啊。

……也罢。

他抹了一把脸，更正了一下自己的态度，说：“此地多水，山环水抱，灵气充裕，是难得一见的聚气之地。谷内偏湿寒，通常来讲除却体弱的老衰妇幼会生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朝阳谷内气松散，隐约朝外流。那个少谷主，头顶上绕着黑气，原本应坐拥长运基业的命理却有短命之相，很不寻常。”

千颜走着，看了看他略显严肃的面色，思索道：“真短命啊……”

还以为只是看起来病弱，她还猜是因为先天不足或者常年生病落下的，养养就好了。

她惊异地看着融宇，出言问道：“你还能看神仙的相？”

融宇：“……不能。”

他道：“那个少谷主还未成仙。”

千颜放下心来。

她虽然不如融宇这般道门中人会看风水，但一个人气运如何，地方是好是坏，她也觉得出来。一眼过去，少谷主身上并没有褪去命理痕迹。

神仙只能看凡人的相，看不了神仙的相。窥视命痕已经算碰触天机，更遑论推衍神仙。推衍之术通常在占星卜卦之道，倘若融宇还能看算神仙的道途，恐怕剑道要折了根骨。

思及此，她问：“听说你们道门，常折福禄寿？”

她特别好奇，成了神禄不禄地不要紧，缺福寿，那还成神做什么？

融宇顿了一下，对她忽然的偏题有些不思其解，但仍然回复说：“不是。”

他皱了下眉，看起来有些深思该如何向她解释，思忖了片刻才回转过来，详解道：“我家有行规，修习术数，出马出道仙家堂口，观香查事，等，不可未入玄门，未授天命，私借妖仙邪灵之力，否则触怒天颜祸及自身及亲友，承负因果。”

“哦……”她了然。

那得是成仙之前。因果牵连，红尘万千，受八苦，炼凡胎……成了仙，在红尘中授予因果，因此比凡人更不敢沾染业障，动辄天雷摔打，但福寿绵长，洪福长生。

如此算来，难怪罗麒看起来柔柔弱弱，浑身没有灵气的样子，原来是窥天机有折损。

融宇问：“你有什么打算？”

本想借机问一问剑意的事，闻此言思路顿时一停，她看了看神色认真的融宇，略生出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收敛了心思，正色道：“我想着，女子国这时候和朝阳谷结亲，肯定有什么问题。”

她道：“你看，两部落结亲，去信，赠礼，提亲，流程很繁琐。从女子国给朝阳谷去信或者回信，到商议结亲人选，到定下亲事，写婚书，寄送签订，王姬出行……也就是说，从很早巫咸国还没有暴露出混乱的时候，女子国就和朝阳谷商量好了。”

朝阳谷不知道会得罪巫咸国吗？和女子国结亲，谁都知道女子国靠巫咸国得子嗣。朝阳谷同意这桩亲事，不是明晃晃告诉其余部族，巫咸国已经衰败到没有赐子嗣这样的能力了吗？但她看，神巫还正当灵力高深之段。所以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既得利益在里面。

“你的意思是……”融宇眉目深重了些，“女子国，早就知道巫咸国会动乱？”

“对。”千颜肯定道。

注：“我家有行规，修习术数，出马出道仙家堂口，观香查事，等，不可未入玄门，未授天命，私借妖仙邪灵之力，否则触怒天颜祸及自身及亲友，承负因果。”

以下:

碰触“山、医、命、相、卜”（参考《道家五术》）等术数之人，出马出道仙家堂口，观香查事，未入玄门未授天命，私自借妖仙邪灵处理事的神婆神棍，就会犯其中一项或几项之不良影响，并且会祸及家人（来自一篇三弊五缺解说原段落）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朝阳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