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地上挑挑拣拣拾了根树枝，然后摸出一截蚕丝线，在树枝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结。

千颜放下手中的工作笔记，眼底生出一丝好奇，但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手中动作。

他抬头看了一眼，一边继续动作，笑了一声，说：“借你一页纸行吗？”

她撕下一页纸来递给他。

于是他拔剑几下将纸页削成一片一片，乍一看似蝴蝶形状。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将蝴蝶纸片串在了蚕丝线上，挂在树枝的尾端。

见他抬起眼递过来，千颜迟疑着伸手接过去，捏了捏树枝，放下笔，问：“然后呢？”

融宇笑道：“然后就遛蝴蝶啊。”

他朝那片花丛扬了扬下巴，起身握住树枝的另一端，牵拽着她过去，到花丛边上，松开了手。

千颜站在花丛边上，有些无措，捏着树枝犹豫了半晌，默不作声地把树枝递还给他，闷声道：“我不会。”

他接过树枝做示范，道：“很简单。你看他们围在一团，把树枝伸过去，晃一晃就会跟上一大群来。”

蚕丝线在光下没有形状，看起来就像是树枝下凭空跟了三两只纸片蝴蝶。他挽着袖子，白色的蝴蝶在他手下翻飞旋转，不一会儿，花丛中原本乱飞的蝴蝶便排着队跟了上来。

千颜眼睛慢慢亮了一下，注意力瞬间被蝴蝶串吸引走了。

融宇侧眸看到她，唇角勾了一下，顺势把树枝收了回来，递过去道：“你试试。”

她便接过树枝伸进了花丛里，手腕一挥，蝴蝶四散奔逃。

融宇：“……”

他笑了两声，抬手悄摸弹出一道灵光，把蝴蝶困在这片花丛中，伸手扶着树枝，控制住她手上的力道，说：“这样，从左边到右边，慢一点过去。”

千颜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顺着他手的力道轻微摆动树枝。

散开的蝴蝶慢慢聚拢，扑闪扑闪的翅膀在阳光下轻灵跃动，转了几圈，慢慢重新跟上了树枝下的假蝴蝶队伍。

融宇声音都跟着这安静的一幕放轻了，低沉下来的嗓音听起来格外温柔，提醒她说：“不能停，后面的碰到纸片就发现是假的了，会飞走。”

千颜跟着他放轻了声音，点头轻应：“嗯。”

她挥舞着树枝，心中紧张白蝴蝶会发现她在骗他们，于是手心微微出了些细汗，手腕发酸。

融宇低声道：“白色的只能吸引白色，如果有其他颜色的彩纸，可以绕一大圈，好看。”

千颜便抬头看他，问：“只能用纸吗？”

他顿了一下，回视过去：“那倒也不是。”

他看着千颜眼中透澈的光，里面充满了星点和好奇，哪怕在西斜的阳光下，瞳色也依旧乌黑没有变化，格外深邃。

这使得他看了一阵，然后非常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低声解释：“纸片没有味道，如果换成其他的，比如花瓣，他们很轻易就能认出来花粉的气息，知道不是同类。”

千颜若有所思，问：“所以蝴蝶只和蝴蝶追着玩吗？”

他顿了一下，在真相和浪漫之间抉择了一下，回复说：“对。”

千颜便笑起来，看着手下一串扑闪扑闪的翅膀，玩笑道：“那怪不得蝴蝶眼睛小，原来看不清楚，生得大也没用。”

融宇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接这一茬。

千颜很好哄。

若不是她砸了他一下，他瞧见她扔出来的东西，他还很难找到与她相处的方式。

千颜是和其他的女神有些不同。也不知罗麒在哪里碰到的。这姑娘随手拎出来一堆看起来新奇却幼稚的东西，收集石头，风格迥异的木头。这些东西，像是他还在昆仑山扫雪的时候，就不会再玩了。

她却有随手拿来砸人那么多。

那些猎奇的书籍，凡间一二十岁的少男少女，大荒之中仙姿缥缈的女神仙，从不会在自己富余的空间里放这些东西。

单遛个蝴蝶，少谷主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搁在了一边。

千颜放松下来，转眼从储物器里挑出其余颜色的东西，辨认了一下，把树枝塞进融宇手里，蹲在地上拿刀仔细地雕着。

他回过神，看了一阵，说：“不用刻意雕成蝴蝶的样式，稍微像一点就可以。”

千颜低着头神情认真，应声：“嗯。”

耳边回响着刀刃划过物品的声音，融宇晃着手里的树枝，思绪往回翻了翻。

他以前也做过这样的事。

只不过没人跟他一起。

昆仑清寒之地，同道的神仙之间距离很清晰。会和他一道出行或者论道的神仙不会关心除此之外的事。尽管他们和他待在一起，也是各站各的地方，临行前相□□一个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后来忙于修习，他渐渐也没时间去弄这些。

“好了。”千颜抬起头，探过身子够树枝下的蚕丝。

他配合地收回丝线，任由她往后穿坠。

昆仑山要下界，要传道，要一同大荒诸神担负起三界稳固之责……他觉得这些事也很有意思。

千颜神情专注地拿过树枝，仿佛在面临哪一样重大试验，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吐出来，然后轻轻挥舞树枝。

一众彩蝶跟着蚕丝线的末尾追逐飞扑。

地上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融宇看了一眼，浅淡地笑了一声，没有提醒她逐个收起。

说起来，他原本对女神仙都很有好感的。

昆仑山上下一白，女神仙很少，来拜访的却多。他修无情道，住的地方离接待客人的地方很远，因此会常常摸到那边看，躺在树上。

他对女神的一些习惯并不陌生。她们讨论衣裳，香粉，偶尔也会讨论男人。女子声音轻细，聚在一起笑笑闹闹，听着很温馨。

和千颜简单大方不一样，她们每回来到昆仑山上，额头一定画着精美的花钿，衣裳一定层层叠叠，头发也一丝不浪费地点缀成一个发饰，簪红戴绿，花团锦簇。昆仑山没有那么多绚丽的色彩，同山为数不多的女仙有时候会和他一起躲着，酸溜溜地说：“她们真让人腻烦。”

纵然也许旁人看着，她们千篇一律。但在昆仑素色里，却那么地明艳耀眼。

他从来不往女神跟前凑，众生众相，尽管看起来令人向往，他也拥有其中一相。

“……道长？”千颜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回过神，懒洋洋回道：“追忆往昔。”

千颜：“……”

她很奇怪。作为一位女神，她储物器里砸出来的东西没有香味。明明和罗麒那么亲近，虽然面对少谷主是临时发挥，却又轻易与人那么暧昧。

她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多亏你回来得赶巧。”

确实赶巧。

他想了想，道：“我刚走，没多久察觉到有人跟着，所以调了个头。后来看见那个少谷主朝这边来了，就跟过来看看。”

千颜从储物器里摸出个罐子，顺着排队的蝴蝶轻飘飘灌进去，封住瓶子，问：“你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融宇看着她的动作，提醒了一句：“会把他们闷死。”

千颜举起罐子看了看，灼红的日光投进橘黄色的光影，片刻后她道：“我看几天就放回去。”

融宇这才道：“这个少谷主幼年丧母，朝阳谷现任谷主是他的叔父。和女子国结亲的事是他叔父提出来的，和他本人关系不大。我怀疑，他身体的问题可能和这些事有关系。”

千颜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说：“所以他才对这个未婚妻这么关心？可是我问谷主的时候，他说是他父亲。”

融宇蹙了下眉。

他道：“我夜里去探一探，你不用担心。”

千颜点头，心底寻思，这个道士挺奇怪的。

明明浑身的冰冷气息，一言一行却充满了温度，修无情道原来是这样吗？

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又什么都放在眼里。

她动了动手里的罐子，目光落在他腰间的剑上，说：“那个少谷主，好像看上了你的剑。”

融宇下意识碰了一下自己的剑，然后眉峰微扬，浑不在意地说：“他要是有本事，看上我什么都随意。”

千颜：“……”

她奇怪了，有些不可思议，问：“这真是你的剑？”

白剑咻地一下自己飞了出来，立在千颜和融宇之间不停地闪光，像在密密麻麻地唠话，险些亮瞎了千颜的眼睛。

他伸出手好笑地把剑弹向一边，剑身被它一指头弹到花丛里。他反问道：“我特别好奇，就这么一会儿，你是怎么惹到它的？”

千颜：“……我没惹它。”

融宇笑了笑，没纠缠，反而说道：“不必在意，倘若他能把剑夺去，说明他神位在我之上，我也无可奈何。不过他在我之下，我更不必担心，所以不用理会。”

千颜被此言论愣了一下，继而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看向西沉的落日。

金乌落下的时候，原来这么美。

融宇伸展了一下胳膊，神色里染上几分困倦，感叹道：“这一天终于到头了。”

他转身朝院落的回廊走，慢悠悠道：“别看了。明天还有。”

千颜随着他的话转过头，看见他的剑闪着白光跟在他的身后，橘黄色的阳光在他的锦衣上染出一层温暖的光晕，隐约一眼，他又换上了那件残破的道袍。

千颜：“……”

明明可以穿好看的衣服。

融宇抬手把剑弹到一边，侧头回了它两句，剑就不闪了。

她回过头看了看天边的绚烂，似乎随着他一副道士下山的背影，觉出了几分疲惫，于是抬起手耀了耀手里的琉璃罐，笑了一下，转身去看自己的屋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