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颜睡不着。
她点着灯，手里摸着笔记本一直在犹豫。
灯光下装着蝴蝶的琉璃罐子剔透晶莹，五颜六色的蝴蝶在罐子里扇动着翅膀。她看了一会儿，趴在桌子上，原本兴致勃勃胜券在握的心情完全没有了。
她开始真正思考关于缘力的事情。原本，这对她来说只是一项咎待试验的有趣的工作，但她开始判断自己的方向有没有可能偏错了。
鬼魂只指正她笔记记得不够细致，并没有暗示要她这样实践，这样攻略一个人。如果她会错了意，做出一些勉强自己的事，糊里糊涂修这样一种自己心里有顾虑的功法，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想着，她情不自禁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线，透光的琉璃罐子在她眼底开始晕染出光圈，映照出她出神的模样。
窗外一道细微的灵气波纹，惊动了罐子里昏昏欲睡的蝴蝶。
翅膀猛地扇动了一下，惊醒了还在发怔的千颜。
她稍稍正色些许，悄然移开了目光，将视线投向窗外去。
融宇蹲在屋檐下，看着头顶的月亮，幽幽叹了口气。
似有所察，他回过头去，正撞上千颜灯光下的灿烂如星的眼睛，神情一怔。
木窗支着，窗外流转的月光和灯光交错倒映在她的瞳孔中，一边绚烂，一边又像随时会湮灭掉。
“……你好？”他迟钝半晌，发出这样一声问候。
千颜：“……”
看千颜呆怔怔注视着他，像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还尚未能走出来，他抓了抓松散的头发，不知该不该出声打扰她。
良久，他看着她手边的蝴蝶罐，回想起了他抽开她发带的场景，目光落在桌面的蝴蝶簪子上，只觉蝴蝶与她相得益彰，于是纠结犹豫片刻，发出了一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询问：“……睡不着吗？”
千颜：“……”
良久，她扬起微笑，眼眸在光色中扑朔迷离，回道：“你好。对。”
融宇：“……”
看他面色逐渐升起一种类似空白的表情，千颜忍不住升起一丝奇妙的心情。回过味来，分明知道他可能是去探查关于谷主的事，她还是把琉璃罐放在桌面上，站起身到窗边去，问他：“夜游吗？”
融宇空白的表情出现一抹怔然，随即接下她递回来的台阶，回她：“不是，但也可以。”
千颜想了想，回忆起他浑身一种暖阳的气息，试探道：“带我一个？”
她不是很确定他会不会同意这个提议，毕竟他们才和平相处了不久，如他所言，并不是很熟。
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她手边的蝴蝶，似有犹豫。在千颜以为他在心底为难而打算出言带过的时候，出乎意料，他极细微地点了一下头，答应了：“可以。”
千颜愣了一下。随即她迅速把头发绾了起来，动作利落翻出窗，目含期待地看着他，说：“那我们去。”
融宇面色迟疑。
他伸出手指了指她一身山水黛色的衣裳，握了握剑，提议说：“你换一身？”
千颜顿了一下，问：“为什么？”
他语塞了一下，似稍有忍耐，拿剑指了指浓黑神秘的夜色，提示说：“天色昏暗，你有没有黑色的衣裳？”
千颜顺着剑看了看高悬的月亮，目色一怔，记起并封巢穴中融于一处的两轮弯月，下意识思考，好像朝阳谷没有这样的异象。她回过神，看见融宇指尖轻敲剑柄的动作，反应过来，回说：“有的。”
她又翻回屋内。
融宇见此愣怔了一瞬，没能移开视线。
只见木窗已经合上，屋内的灯光昏黄，映照出她高高伸展的臂膀和被抓起来的头发。此刻他没来得及自省非礼勿视，只在想，她为什么不掐个诀换上？
木窗“嘎吱”一声打开，他骤然醒神，立刻闪移到窗子的边沿，靠在墙面上，抱着剑故作等待的模样。
千颜翻出窗，眼前空旷，不由得歪了下脑袋，有些尴尬的愣怔，以为他已经走了。
片刻后，她转头左右看了看，看见融宇低垂着脑袋靠在墙上，眉目深敛，好像在思考什么东西，于是正要上前打招呼的动作停了一下，安静地等着他。
但他很快就抬起眉来，目光定格在她高高绾起的马尾上，那里有一只很长的横穿的银色蝴蝶簪。
这个细节动作使她不由自主歪着头摸了摸自己的发簪，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藏蓝色的劲衣夜装，仔细看了看衣服上的一些精致扣带，发出小心翼翼的询问：“怎么了？”
融宇怀里的剑略微发出响动，不等千颜目光投过去，他醒过神，立刻道：“头发——”
他卡顿了一下。
千颜立刻摸向自己的发尾。
他收回目光，以站起身的动作做掩饰，接续道：“很长。”
千颜：“？”
他起身脚步一错，在原地留下一片得道之仙的祥瑞气息，于月色下格外寒凉。
于是几个起落，他飞到了远处树梢上，回头望过来。
千颜稍一反应过来，当下立刻错步出去，紧随在他身后。
夜色树梢上，除了会飞的鸟，还有两道前后追逐的残影。融宇一身夜探的暗色锦衣，剑身毫无灵光流转，步态极轻。身后千颜发尾飞扬，身姿灵巧，一前一后毫不相让。几段下来，融宇回头朝她望了望，竟有一丝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错觉。
他脚下一转，从树上滑到了朝阳谷弟子夜宿的瓦房上，朝着一个方向，陡然加快了速度。
千颜神色稍一怔忪，望着他迎风的侧影生出一丝疑惑，略一沉吟，穿过凌乱的枝杈几下纵跃，虽未似他那般落在房顶上，却丝毫不落下风，不多不少地跟在他偏后的方向。
旁人夜探，小心鬼祟，此二神仙夜行分毫不掩。千颜就算了，她隐匿在树丛之中，平时作风便再三谨慎。但融宇……大大方方拎着剑，从这房上落到那房上，脚下虽轻盈不发巨响，但仍然朝着一个方向，只管赶路不管停。
千颜疑心他白日里探的那一次就已经有些眉目了，动作干脆，于是也没问细节，只管跟着他往前走。
他落了地，站在一方院子的瓦房上，檐角翘起的角兽隐藏在月光的一角。千颜方才刹住步子，倒勾在树枝上绕了一圈，稳落在枝杈上，便见融宇回眸看了她一眼，脚下一勾，倒挂在房檐探头往下看。
千颜顿时屏住呼吸，看得一时心惊胆战，生怕他掉下去的时候，他翻上来，抱着剑稳稳落在了檐角的角兽旁边，传音说了一句：“坐会儿。”
千颜：“？”
于是她脚下踩了踩，闪去了角兽旁边，迟疑了片刻，屈身坐在了房檐上。
他抱着剑靠在了角兽身上，一侧头，看见她英姿飒爽的模样，那样屈腿坐着，身上披着月光，好像来自银月深处铺洒光辉的审判者。
千颜将目光投过去，对上他如寒潭般的眼眸，似有一丝一缕凛冽的寒风，顿将院落里熙熙攘攘的喧闹声遮掩了个干净。
她从融宇的目光中察觉出了一丝凛冽的战意。
她怔了一下，怔然看着他在月色下略显晦暗的眉眼。月上中天，在他鼻影间投下一抹倾斜的光，散碎的发梢遮盖住皎洁的光色，利落的黑色衣袍映衬下，他看起来像随时会出鞘的寒剑。
静默良久，融宇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应该关注的院落里面。
千颜莫名松了一口气，随之往前轻移，探出头去看院落中的情况。
院中一堆人热热闹闹在相互打着哑谜，离得太远，他听不清楚。
融宇回头看了看安静不动，侧耳倾听的千颜，静待了半晌，回过身去，谨慎问道：“你能听清楚吗？”
千颜蹙了下眉，摇了摇头。
融宇沉思了一阵，抬了抬剑，似乎是想将灵剑丢下去。
她见此怔了一下，立刻伸手按住剑身，回想道：“我有另外的办法。”
他回过头去，等待她的办法。
只见千颜略微犹豫，从储物器里翻出一个书本子，动作细微地翻开，开始仔细研阅。
融宇：“……？”
他眉头不由得轻微抬起，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又出于某种自我修养而保持了缄默，没有开口打断。
千颜低垂着视线迅速浏览，又仔细分析，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开始调节灵息。
周围灵气异常浓郁。
她凭着一口气念完了书中如此驱动红线的方式，解开腕上红线，心底些许紧张，平复过后，照着秘法书开始念咒：
“百事一结，千里一线，金铃为凭，心意相连。”
红线倏然从她手腕上七拐八绕松了开来，围着她身边转了几圈。红线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仿佛有灵性一般，从她身边穿行至眼前。
两神注视着它。
就在千颜以为这头一次使用红线就要立刻有所成的时候，红线忽然缠成了一团胡七八糟的东西。
融宇：“……铃呢？”
千颜一愣。
两厢对望了半刻，她从储物器里摸出一只正在颤动的金铃，然后在她迟疑不定的目光中，线和铃一同软绵绵失去了灵光。
融宇笑了一声。
这姑娘，好像是有点傻。
不知是因他这一笑，还是因千颜一阵手忙脚乱的折腾，院中悄然安静了下来。
两神顿时躲在房檐后，屏息凝神。
片刻后，院中重新热闹了起来。
两神探出头，警惕地观望着院中境况。
察觉无异样，二神齐齐松了口气，看向彼此。
千颜默然片刻，问他：“你笑什么？”
融宇眼中漫开笑意，又隐藏在深处，语调随意又听起来好像真诚，毫不心虚地说：“我笑我太不知轻重缓急，仙子施法时说话，打扰了仙子学习。”
千颜沉默。
良久，她端起笑容，顺坡就下道：“你明白就好。”
融宇没忍住勾了下唇角，又很快克制住，看着她感叹说：“仙子聪慧啊，一般神仙望尘莫及。比如我学剑的时候，出剑，刺剑，单这两样我就学了百年之久。”
千颜抿了抿唇，避开他的目光。
“嗯。”她僵硬道，“神仙不努力，凡人也不及。”
融宇唇边笑意蔓延，语意轻佻道：“是呢。”
千颜：“……”
后天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朝阳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