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小真实，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鼻子，宫桥姐，你鼻子怎么了，这里，红了一块。”

“鼻血而已，我去趟洗手间。”

“好。”

女人走进厕所，来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弯下腰，用手舀着水，冲洗着鼻血。

“怎么会流鼻血，是因为最近熬夜改项目了吗？”

女人冲洗着沾血的手指，血液在遇到水后，宛如被风吹得张扬的薄纱，顺着水流，被卷入漩涡之中。

“血应该止住了。”

女人摸了摸鼻子，从兜里拿出手帕，对着镜子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水珠，她看到身后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和白色的墙壁格格不入，她擦拭脸部的手停顿了一下，把手帕折叠成块，握在手心。

“你是谁？”

“……”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你。”

“这里是女厕所，你是男性，你进来不太合适。”

靠着墙站着的是穿着一身黑的夏油，他盯着女人的背影，她对着镜子，用手指卷着蓬松的头发，将发丝别在耳后，露出挂在耳垂上的羽毛耳坠，她整理着脖子上的丝巾，褶皱里面好像夹着什么。

“举起手，转过身来。”

“是是。”

女人举起双手的同时，手里拿着的手帕掉落在地上，夏油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展开手帕，手帕的一角写着“宫桥”，他捡起手帕站了起来，女人望着他，举着手站在原地。

“张开手臂。”

“是。”

夏油搜出女人的随身用品，她身上有一包干纸巾，一包湿纸巾，一部手机，一个钱包，钱包里有两张银行卡和现金，手机上挂着一个红色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铃铃”响着的手机挂坠。

“手机密码多少。”

“这个就不要看了吧，里面有我客户的隐私。”

“是客户隐私重要还是你朋友的命重要。”

女人张了张嘴，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密码是220311。”

夏油输入密码解锁手机，打开手机通讯录，翻着最近通话，看到里面有很多人的名字，杉田悠斗，中村邦彦，友藤修一，今泉光……夏油翻到了和吉野凪的通话记录，在7月27日早上八点十分，通话时长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要确认她是不是本人了。

“7月27日，高梨英莉给你买的点心是什么牌子的？”

“高梨英莉，那是谁？我不知道，我认识高桥英莉，我想想，前天啊，哦，我想起来了，她送给我的点心牌子是六花亭。”

没有伪装，完全正确。

“你的确是宫桥。”

“是，我是宫桥，我答应了你，替吉野凪参加周日的联谊会，我就一定会来的。”

“即使你知道你会死，也一定会来吧。”

“至少凪可以活下去，不是吗？”

“呵，你还真信任我，你怎么能肯定我不会在杀了你之后杀死吉野凪。”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凪死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夏油和宫桥四目相对，她眼睛里并没有因为朋友性命攸关而妥协，畏首畏脚，不敢反抗，那是极具攻击性的眼神，仿佛在下一秒就扑上来咬住他的喉咙，要和他同归于尽。

她是认真的。

每一次，宫桥露出的眼神让夏油感到战栗，每一次，她又是那么轻易的死在他手里，每一次，夏油杀死宫桥的手段不同，可是尸体近乎一致，都是碎裂的头骨，如果这点没有问清楚，那么杀了她也毫无意义。

“我知道了，我暂时不会杀了吉野凪，只要你说明「你之前想对我说的事情」就可以了。”

“之前？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夏油，哈，还是叫你夏油先生更顺口一些，我要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说什么？”

“那这就得问你了，按照约定，我带来了这个。”

夏油从怀里拿出理大人的黑色mp3交给宫桥，宫桥接过后看了一圈，摩挲着mp3的按键，她戴上耳机，点击播放键，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变得通透，望向夏油的目光有一丝怜悯，她摘下耳机，把mp3握在手里。

“你找我是为了一个答案。”

“是，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

夏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比如为什么他在今天早上会收到理大人寄来的包裹，为什么包裹里有一封写着对不起的信，为什么栀子花项链会在信纸里面，为什么最下面还有理大人的小手指和她随身携带的黑色mp3。

为什么，为什么联谊会举办的如此完美，理大人还是死了。

“我会告诉你的，不过你得凑近一点。”

夏油看到宫桥举着双手凑了上来，他按了下手机侧面的锁屏键，握紧了手机。

“手机暂时放在我这里吧。”

“被你看穿了，你已经用手机验证了我的身份，为什么还不能把手机还给我。”

“……”

「还给我」

「把我的约定……还给我」

眼前一片血红，遍地都是尸体，夏油深知自己让理大人看到了他不好的一面，他拽着耳机线拉出来她放在兜里的mp3，他握在手里，那个时候她似乎在说些什么，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按下暂停键后，用沾满鲜血的手指移向左侧播放上一曲的按键。

呲啦。

“你是怕我报警吗？”

“报警？报警没有用，他们不会管的。”

「为什么不交给我们，交给警察来处理，我们会找到真相的」

夏油回想起清水信誓旦旦的保证，可是他说了有什么用呢，他一个人执着于真相又有什么用呢？他有上级，他得服从上级命令，他不可能舍弃工作来追查真相，到头来，还是草草结案，明明真相已经那般触手可及。

「……夏油先生，对不起……」

「……对不起……」

支离破碎的，一遍遍重复的，断断续续的……

死了。

“警察的职责是守护社会秩序，如果没有发生案件，或是在案件发生之前能和平解决问题就好了。”

“没有他们敷衍的态度，我又怎么可能会利用吉野凪的性命，逼着你站在我面前给我一个答案呢。”

“如此说来，反倒是我应该感激你没有杀死凪，对吧？”

“你真是这么想的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是啊，是啊，杀人没有理由，那么夏油先生，杀了我吧」

「理大人，我不可能对你动手的，我做不到」

「好，好！你不杀我是吧，那我自己来」

夏油不止一次冒出杀死吉野凪的念头，然而他杀死藤原惠后她撞墙而死的尸体历历在目，太阳穴汩汩冒血，身体抽动几下就不动了，自那之后他就非常注重对理大人来讲重要的人，如果不是对她重要的人亲手杀了她，夏油本人绝对不会对她们下手。

“谢谢你放过了凪，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吧。”

“谁知道呢。”

夏油已经无数次杀死参加联谊会的人，杀死直接或间接害死她的人，佐佐木良平，高桥一作，铃木武志，桥本晴子……可是不知为何，吉野凪每次都能叫来不同的人来参加联谊会，他想要阻止理大人前去，她的回答是：

「我和凪好久不见了，我印象中上一次和凪见面还是她在大学的毕业典礼，之后便断了联系……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见她」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她，就算烧了新宿的居酒屋，联谊会也不会取消，吉野凪会在居酒屋被烧之后把联谊会地点改成银座，在那里还会遇到让理大人头疼的同事，陈园园，长谷川亚子和平野薰。

全杀了吧，杀了就有用吗？没用，全杀了也没用，理大人照样会死去。在喧嚣的联谊会上，在居酒屋的厕所中，在包间的地板下，埋藏在水泥里的，蜷缩的尸体，不论是尾随其后，硬闯联谊会，陪在她身边，不给他人接近她的机会……他做了这么多，已经做了这么多，可她还是死了。

到底要怎么做，还能做什么，夏油已经不明白了。

要用过分的手段吗——恐吓，敲诈还是勒索。

要用过激的手段吗——囚禁，暴力还是肢解。

我这么做，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是了，一定是我见到理大人死亡次数过多脑子变得不正常了，我要是做了这些，她肯定会厌恶我，选择远离我，那样我就没有办法告诉她如何才能真正让她死去了。

夏油想到这里扶着额头，青筋暴起，缝合线隐隐作痛。

“这么说来报纸上写的连续杀人案件的凶手就是你吧，夏油先生，被警方称为mask killer，意思是面具杀手。”

“最近没怎么看报纸，他们是这么称呼我的吗？”

“这是谁起的代号，太贴切了，面具因为不同于皮肤所以是面具，那么完好的脸皮在血肉模糊的身体上看着也算是面具吗？”

夏油留下死者的脸是为了警方调查死者在生前做了什么龌龊事，把尸体扔在明显的地方也是这个道理，至于血肉模糊的身体，他看到他们就会想起理大人的尸体，在他回过神时就变成那样了。

“mask，面具啊……”

“你想到什么了？”

夏油发觉宫桥在望着他的额头，他觉得她不是在看着自己扶着额头的手，而是头顶的缝合线上，她似乎知晓缝合线的存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冲他浅浅一笑。

“还不够。”

“是我杀人不够多吗？”

“不是人的数量。”

“你知道我是凶手还这么冷静，你不怕我会像杀死他们一样杀死吉野凪吗？”

“你要先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才能去杀凪，不过看你的表情，你好像不止一次杀了我。”

「你认识林泽理吗」

「认识」

「你和林泽理是什么关系」

「陌生人」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对她来说，我就是个陌生人」

“为什么现在放弃杀我了？”

“我……”

夏油面对的是碎裂的头骨，和尚未腐烂的尸体，夹杂着泥土的发丝，头顶致命的伤口，每一次，使用不同手段杀害宫桥都会变成这样，躺在沙发上的不是宫桥的尸体，而是理大人坠崖后的尸体。

“不要过来。”

“为什么？”

夏油看到宫桥眯着眼睛凑上前来，他眼疾手快把宫桥的手机收了起来，她见到夏油这个动作后，她把双手竖在胸前，笑着说道。

“我会告诉你答案的，我不会欺骗你，我不能反抗你，我要保证凪能活下来。”

“用吉野凪的性命做担保，你不说真话都难，除非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根本不在乎她。”

“我会用行动证明我是在乎凪的，手机先放你那儿，其他东西先还给我，我还得结账。”

“你先把mp3还给我。”

“这不是你的东西吧。”

“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人的遗物，还给我。”

宫桥看了眼mp3，又看了眼夏油放着她手机的位置。

“你拿着对我而言很重要的手机，我拿着对你而言很重要的mp3，我们互不相欠，也能保证谈话顺利进行。”

“……也行。”

夏油把手帕递给宫桥，她接过来收了起来，收起放在台子上的纸巾，她走到厕所深处，把手里紧攥的东西塞到了写满涂鸦的厕所门里，夏油拿出来看了一眼，那是一行娟秀的黑色笔迹，上面写着“我的尸体就在这里”。

“不要乱动，那个很重要的。”

“我知道。”

夏油拿出笔，模仿着宫桥的笔迹，在这句话下面补上了“林泽理”三个字，放回原处，宫桥往深处走去，夏油跟了上去，那是他来时的路，从居酒屋的厕所可以绕到后厨的小门出去。

“奇怪，这里锁坏了吗？锁不上，该不会是夏油先生你做的好事吧。”

“不是，7月26日，也就是三天前晚上七点之前我检查过，这道门锁只是不牢固，没有到坏掉的程度。”

“三天前，都过去三天了没有人报修啊，这有很大的安全隐患的，出去后我和水原说一下吧，哦，水原是这家居酒屋的店长。”

“你现在要出去吗？”

夏油紧盯着宫桥放在小门门锁上的手，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叹了口气，松开门锁，转过身来，举起双手。

“联谊会还没有结束，我不会逃跑的，我跑了，凪会死，居酒屋里的人们都会死，我一个人的性命担负不起这么多人的性命。”

“你知道就好，现在可以开始说了吗？”

“说什么？”

“我想听到的答案。”

“你确定要在厕所里聊吗？”

“不可以吗。”

“不可以，这里是女厕所，你在这里影响到女性客人正常使用厕所了，去包间吧，包间是空的，我会对外说你是我的客户。”

“那，你先请。”

夏油往后退了一步，比了个请的手势，宫桥经过夏油时停在他的面前，他抬头看到她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你反悔了？”

“没有，我帮你整理一下发型。”

“为什么？”

“有男人从女厕所里出来，女性客人会很慌张的，虽然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但是她们会觉得你是偷窥狂，厕所痴汉。”

“我是杀人犯。”

“是是，我知道。”

夏油感觉宫桥解开了他束起来的丸子头，用手指帮他捋顺头发，还在额头前挑了几缕发丝，自然垂落在脸侧，她领着他走到水池前，接了点水，把杂乱的头发压了下去，他听到宫桥嘴里默念着什么。

“……还好你一直是长发。”

“什么？”

“好，可以了，我们出去吧。”

宫桥打开厕所门走了出去，夏油紧跟其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留着水母头的女孩，他调查过她，这女孩叫灰原真实，高中毕业，职业是公司职员，家里有一个年长几岁的哥哥。

“宫桥姐！太好了，宫桥姐，你还活着！”

灰原睁大眼睛，眼角还留有泪水，她扑到宫桥的怀里，宫桥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真实，我当然还活着。”

“可是，之前就是，呜呜……”

宫桥抱着灰原安慰了好一会儿，她才停止了哭泣，她擦干了泪水望着宫桥的身后，也就是夏油的位置。

“和你一起出来的是千穗姐吗？”

“唔，谁知道呢，要不小真实你猜猜看？”

灰原“哦”了一声，凑上前打量着夏油，夏油不为所动，在他身边绕圈的灰原就像是苍蝇一样，嘴里嘟嘟囔囔的有点烦人，不会给他带来直接的伤害，只是吵而已，灰原绕了几圈后站定在宫桥身边。

“眼睛比千穗姐小，脸型比千穗姐硬朗，肌肉比千穗姐强壮，黑眼圈比千穗姐重，面部比千穗姐瘦削，发帘比千穗姐稀疏，像是千穗姐，但不完全是千穗姐，好奇怪。”

“好啦，别瞎猜了小真实，千穗她有别的事情要忙，这位是我约在这里见面的客户。”

“哦，我就说嘛！这人怎么可能是千穗姐，连个拎包都没拿，每次千穗姐和你出门都恨不得往包里塞一个医疗箱……哎哟！宫桥姐你弹我脑门干什么？”

“小真实你说的太多了，这顿我请客，你多吃点，和大家好好玩，不许喝酒，喝酒了我给你哥打电话。”

“啊，别这样啊宫桥姐，我就是特地躲着我哥才趁他和七海去马来西亚的时候偷跑出来的！电话响了，宫桥姐我接个电话，喂，哥哥，我在外面，你怎么样……”

灰原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厕所走，宫桥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领着夏油走进包间，在包间门关上的瞬间，从大厅里传过来的噪音消失了，包间里面只剩下灯光，还有二人的呼吸声。

“服务员说这里是完全隔音的，我没想到隔音效果会这么好，不论是里面还是外面，互不干扰。”

“是这样的，如果刚才你在厕所杀了我，会碰巧被小真实看到，如果是在这里的话，除非有人开门，否则外人不会知道有人死在这里了。”

“是啊。”

理大人就是这样死在包间里的。

“这么想的话，我是不是应该说，夏油先生，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在你说出答案之前我不会杀你，你不说答案我就会杀死吉野凪，我在杀她之前会告诉她你是害死她的凶手。”

“是是，我知道，不过在告诉你答案之前，夏油先生，你必须要说出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那当然是我想让ri，让她活下去……”

夏油开口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让理大人活下去，不是，他是想告诉她，如何彻底杀死她，她就不用经历这些了，然而他的问题本身就是自相矛盾，这样又如何得到答案呢？

“我知道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协助你，帮你完善你的问题，问出问题后，我再给出答案，这样可以吧。”

“只能这么做了，请多关照，宫桥小姐。”

“夏油先生，这段时间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