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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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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五年,是风平浪静的一年,皇帝登基的第五年,拔除邓庭轩这根钉子之后,再小规模清扫几次残党,天下终于太平。

这一年,宁长风依旧待在宁州监督,不用领兵打仗,他的日子清闲许多,时常一个人在山中晃荡,一进山就是好几天,也不与人打交道,好几次西南各方官员要找他都找不到。

年末时,越鲤又派了人来犒军看他。来的是老熟人了,庞冲一进他府中,就大声嚷嚷:“宁将军!许久不见,快让我看看咱们大越如今的第一武将有什么变化!”

宁长风出来接待他,虽不算热情,但明显比对康宁熟络许多。庞冲撞一撞他肩膀,笑道:“还是这么俊朗,云南的太阳没把你晒黑呀!”

他早已备下酒菜,在府中招待庞冲。二人坐下边吃边聊,庞冲给他讲起洛阳今年都发生些什么,首先说:“你那小外甥,鬼精鬼精的,陛下把他叫来洛阳给皇子公主做伴读,他把这两人哄得高高兴兴,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庞冲说的是宁长风的外甥周亦泽,曾在宁府泼了越鲤一身海棠花的那个小孩。

周亦泽只比钟煦大一岁半,越鲤选伴读的时候,想起他来,便下令召他从汝南来洛阳。这自然是沾了宁长风的光。周亦泽机灵,带着钟煦钟慈整天在东宫闹腾,掏鸟放风筝,逃课抄作业,扑通跳下池塘掰荷叶抓鱼,玩得尽兴,他俩不由得就亲近起他来。

——宁长风不免想到,若他从小与越鲤相识,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光景。

庞冲说道:“我看皇子公主喜欢他的样子,与陛下喜欢你差不多,一天不见就惦记。”

宁长风夹了一筷子腊肉,说:“陛下可两年多没见我了。”

庞冲说:“这不是云南地界离不开你么,总要镇得太平了才敢叫你回去。说起来,去年那仗打得真是痛快,陛下还叫我一直警惕待命,随时过来支援你。结果根本用不上,捷报一封又一封,那段时间,朝臣们要说什么可能触怒陛下的话,都挑着你送战报的日子说。战报一拆,陛下那叫一个如沐春风、大赦天下,找准这个时间跟她要钱都能痛快批下来。”

宁长风说:“她是高兴剿灭了叛臣,又不是高兴看见了我。”

庞冲急道:“这有什么区别,那邓庭轩不就是你剿的?你要这么说的话,那陛下是皇帝,先帝也是皇帝,陛下就等于先帝了?”

宁长风没办法跟他说,喝酒堵上他的嘴。

庞冲喝多了,也开始给宁长风讲故事,说:“今年啊,你是没看见,韩大人可遇上对手了。”

宁长风不信,问:“还能有这种事?”

倒不是他长韩世临威风,而是他有自信,天底下只有他能与韩世临抗衡,唯有他们知道越鲤真正的秘密。

庞冲说:“你别不信啊,这事还要从头说起,孟太傅的孙子你见过吗?就那孟朔,真是从头到脚没一点像孟太傅,胸无大志,游手好闲,整天净知道吃喝玩乐,哪里好吃好喝,就往哪里钻。靠着孟太傅熬出来的名声,才给他定下一门好亲事,是京中的名门,洛家的洛山梅。”

孟怀光如今对皇帝那叫一个恭敬,简直当神明供着。越鲤对他也十分器重,这种器重不是仰仗他办事,而是把他当百官的象征来善待,对他好,就等于对所有臣子好。有时候越鲤在宫里吃饭,吃到好吃的东西,都派人送去给孟怀光。

有人说,越鲤这是把宁长风缺席的那份圣宠都加给孟怀光,让他稳稳压住韩世临一头。

孟怀光给孙子定下亲,便找越鲤来帮他看看孙媳妇,过过眼。这等于把越鲤也当孟府的长辈了,很是尊敬她,她便答应下来,去孟府留宿一夜,邀请洛山梅来吃晚饭。

这洛山梅读书勤勉,有些才学在身上,比孟朔强多了,与越鲤谈话吸引了越鲤,二人竟是促膝长谈,整整谈了一夜。

谈到尽兴之处,洛山梅叩拜,向越鲤陈情,她看不上不学无术的孟朔,也无意找别的青年才俊,心中自有其他抱负。从去年看到何晏扬大展宏图之后,她就常常暗自羡慕,恨不得也去参加科考。不过科考不能年年开,越鲤暂时没有再考的打算。

第二天,越鲤就把孟家的孙媳妇带走了,先在翰林院待了两个月,之后进了吏部。虽然何晏扬也在吏部,实际上她挂个虚名,管的都是户部的工作。而洛山梅才是真的培养做吏部的工作。

庞冲感慨道:“这洛山梅,是个人精,我估计她人到中年就是另一个姚净远,说话圆融,跟谁都和和气气不得罪,出门到处虚与委蛇,晚上关了门在陛下面前才说真心话。”

“要不怎么说文官这张嘴皮子厉害,咱们刀剑底下讨命才换来个一官半职,人家一开口,把陛下哄舒服了,就平步青云。”

他说话直接,这句话倒不是拈酸嫉妒。

宁长风听完,问:“就是她做了韩世临的对手?”

庞冲摆摆手:“这才讲到一半。洛山梅走了之后啊,孟朔不高兴了,他好不容易才有一门好亲事,就这么被陛下搅黄。他仗着爷爷的面子,进宫到陛下面前哭,陛下烦不胜烦,踹了他一脚让他滚出去,谁知他还不放弃,依然哭,陛下再要踹,他就抱住陛下的腿大哭,从太祖开国哭到宁将军平定西南。”

他啧了两声,和宁长风都在想同一件事:不愧是孟怀光的孙子,哭的本事倒是一模一样。

庞冲说:“他一直哭着要陛下赔他一门亲事,虽然烦人,但也没犯什么罪,毕竟是陛下抢了他没过门的夫人。”

听到这里,宁长风疑问:“他俩有感情吗?”

庞冲说:“没有哇,听说面都没见过。”

宁长风说:“那他就赖上陛下了?祁海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把人拦在宫外。”

庞冲乐道:“可不是么,陛下后来就下令不让他进宫了。但是咱们陛下啊,没别的爱好,就是讲究那一口吃,孟朔为了求见陛下,就想办法,研究出一道新菜,呈给陛下。陛下吃完,龙心小悦,允许他进宫一次。”

孟朔为了多见越鲤,天天在府里憋着研究菜谱,误打误撞,竟发现很享受这种感觉,从前不知道自己擅长做饭,做着做着,就爱上了。

他出一道新菜,能见越鲤一面,一个月研究出来三道,能见三次。不知不觉,他每天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脑子里转的都是食材与调味料。

做饭才能花几个钱,即便把全天下最昂贵的食材搬过来,也没有在外面挥霍来得猛。如此,孟朔居然安分了不少。

时间久了,越鲤也发现他有这方面才能,遂朱笔一批,让他去光禄寺当个寺丞,专管宫中饮食与宴会,将来朝这方面好好发展,熬出资历之后光禄寺卿的位置必然是他的。目前看来,比其他任何官员的前路都坚定。

孟府心情复杂,好消息是孟朔一心向好还终于入仕领了官职,坏消息是与指点江山没有半分关系,只在如痴如醉地研究菜谱。

庞冲讲到这里,开怀大笑,说:“他也算与陛下有了共同语言,见面就大谈特谈做饭,陛下对他态度好了不少。他这人也是蹬鼻子上脸,天天找陛下厮混——这句不是我说的啊,韩世临说的,他看孟朔死不顺眼,也就是做饭的活儿挑不出什么错处,不然御史台怕是一天弹劾孟朔三次,比吃饭还准时。”

孟朔不懂朝堂政事,与越鲤交谈时话题轻松,放浪得很。

头几个月,他时常提起要越鲤赔他婚事。二人顺着婚事聊下去,把朝堂官员的家庭都畅聊一番。等提到皇子公主时,孟朔顺口说,陛下既然欠我一门亲事,不如把公主嫁到孟府,我有一个侄——

话还没说完,越鲤以为他求娶才十岁的钟慈,拔出玉龙剑就要砍他。他跳起来就跑,两个人在殿里比划半天,孟朔功夫不如越鲤,大叫息怒、饶命,折腾许久,气喘吁吁出了一身汗,最后才解开误会,孟朔早不在意他的亲事了,意思是家里有个侄儿与公主年龄相当。

庞冲捧腹笑道:“陛下虽然喜爱他,但是心里门儿清他不是个有出息的,一提嫁公主,就六亲不认拔剑相向了。”

这样一个人,倒是给越鲤增添不少轻松乐趣。不执掌政事也没有兵权,听起来确实安全得很,就像手边的猫猫狗狗,可以随意逗弄。宁长风想,越鲤面对他的时候,会完全卸下心防吗?

如果是自己或者韩世临惹恼越鲤,她绝不会拔出玉龙剑就砍,宁长风见过她骂人,还没见过她如此冲动凶悍的模样。

听起来……很好玩,像个符合她年龄的人该有的脾气,生动极了。

宁长风暗自想了一会儿,问:“陛下这两年如此大刀阔斧安排自己的人进各部,韩世临一党就没有意见?”

庞冲说:“当然有,但是没办法呀。从前地方世家屯兵,比皇帝还威风,这两年陛下各处削兵收编,兵马都牢牢收在手里,几个掌兵权的都是那几年战乱里她一手提拔起来,不是你那派就是我这派。咱们又不读书,谁理那些个世家门户,惹急了刀一拔,你自己看着办。”

事情自然没有庞冲说得这么简单,世家不止屯兵,还屯田、办学、做生意,越鲤头疼的事多着呢。不过总归是谁手里有兵谁说了算,越鲤把最命脉的东西抓住,其他事都可以徐徐图之。

宁长风又问:“韩世临也没有反应?”

他能杀一个先帝,就能杀一个新帝,当初在越鲤病榻前,他也说过这种话,自那之后,孟怀光对他再没有过好脸色。

庞冲说:“陛下对他还不够好啊?弹劾他的折子比除夕那天的雪片都多,全都让陛下扣下来了。不过陛下也没不让弹劾,大家照弹,她看完都收起来了。”

说着说着,庞冲罕见地现出迟疑,欲言又止,再三看宁长风脸色,然后低声说:“陛下有办法管他,你知道,从前他就敢随意出入宫廷,现在更是,时不时就在宫里……留宿。”

宁长风的筷子停顿一下。

庞冲说出口,又连忙挽回,一口气着急忙慌说:“陛下那是皇帝,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陛下要是男子,别说身份了,光凭这份相貌气度,洛阳城的贵女怕是要抢着进宫。就现在,各家有品貌好的男子,都想方设法打破头要给她身边送。”

宁长风还没说什么,庞冲就替越鲤辩解起来:“她这几年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至今也没空成亲,想宠幸谁那就宠吧。要不是她,大家还在过苦日子。大家还恨不得陛下把韩世临收进后宫,以后不得干政就清净了。”

他说得殷切,宁长风平淡说:“他们二人向来亲密,谁都插不进去,很正常。”

庞冲真是好奇死这三人的关系了,又不能直说,看宁长风没伤心,总觉得他在强忍着,便安慰他说:“宁将军,你可别逞强啊。”

宁长风否认说:“我没有。”

庞冲又说:“我看陛下也就是使点手段,再宠再爱,威胁到皇位试试,立马就翻脸。”

宁长风仍没什么起伏,说:“是你们不愿意承认她偏爱韩世临。”

朝臣倒是拼命想撮合他和越鲤来对抗,可他们连坦诚相待都没有过。

庞冲最后感慨说:“我看韩世临,有时候倒像是动了真感情,真是稀奇。”

宁长风一听,倒跟韩世临有点同病相怜起来。他们两个从前都没动过情,很容易就在心里装了一个越鲤。

他并不知道,越鲤不同,她经历过钟明月与钟衍两个极端,极致的爱与恨、快乐与痛苦她都体会过了。

可若没有这些经历,她不是现在的她,他们也许就不会对她又爱又恨难以割舍。上天让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没有白费,最后都指引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皇位,成为无可争议的帝王。

宁长风不在洛阳的日子里,她的时间并没有停止,她还要向前走,不能被任何人干扰。

庞冲是个热闹人,一个人把宁长风府里说得生机勃勃。酒足饭饱,晚上临走时,他掏出一封信,说:“陛下命我带给你的,我偷偷捏了半天,里面不像有信纸,倒有一个铜板。”

宁长风接过,向他道声辛苦。

信封拆开,里面又是一枚龙凤压胜钱。

他没有向越鲤写过一个字,越鲤也不曾给他来一封信。龙凤压胜钱与从前别无二致,可他们两个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有时候宁长风走进深山,解下随身携带的玉笛,在空无一人的密林间吹奏,只有天地能听到。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宁州不种梅花,他心里的那场海棠雨下到如今。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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