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我想你。”
谈复临的嗓音温和清朗，像是春日里的绵绵细雨，一滴一滴落在干涸的泥地里。
这话听着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江允初却觉得自己好似一只风筝，而风筝线此刻就握在谈复临手上，他只需轻轻一拽便能掌控她的方向。
这样的想法激起她一阵战栗。
不，她不想重蹈覆辙。
江允初忽然猛烈挣扎起来，谈复临怕弄疼她，主动松了手。
江允初急忙后退两步，离他远了些，“东西我已经送到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江允初刚一转过身，手腕被他抓住，他握的很紧，含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她皱着眉想要说重话，谈复临先她一步开口。
“我有点头疼。”
谈复临知道她最是心软，他想留下她，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达成这个目的。区别于手上不容推拒的力量，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隐约是在同她示弱。
江允初低头看他，视线在他惨白的脸上短暂停留，果然，她将准备说出口的重话吞了回去，语气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头疼就好好睡一觉。”
“我睡不着。”
谈复临的指腹轻柔地摩挲她的手背。
“闭上眼就睡着了。”
谈复临仰起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她，眼珠如通透的琉璃般澄澈，他有些拘谨地扬起个讨好的微笑，“等我睡了，你再走。”
“谈董，抱歉，我还有事……”
谈复临执起她的手，将手背贴在滚烫的额头上，“陪我一会。我真的很难受。”
江允初沉默着垂下眼，他的额头好烫，传递过来的温度烧得她也快要失去清醒的神志。
谈复临握着她的手腕缓缓躺下，面朝着她侧过身子，而后合上眼，嘴角仍残留着笑。
江允初迫于无奈地坐到床边，面上装得毫无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已浑身僵硬，后背甚至紧张得开始冒汗。
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他与从前变化太大了，这是车站那次相遇时她就发现的事。
同样的五官气质却天差地别，给人的感觉也相去甚远。若说从前的他是温柔中带着些微的疏离，如今的他已经浑身透出生人勿近的冰冷。
只是，刚刚他那么温柔地对她说话，朝着她笑，她觉得自己又见到了曾经的谈复临，那个她心心念念不肯忘的少年，也是她永远无法拒绝的心上人。
谈复临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江允初知道他是睡着了。
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喊他。
“谈复临。”她刚唤出声，鼻子一阵酸涩。
江允初无奈地笑，所有虚伪的自欺欺人在遇见他的时候都成了泡影。他只不过是像从前那样温柔地笑一笑，她就能卸下所有防备答应他的要求。
心在不断挣扎撕扯中片片碎裂。
她失神地盯着他看。下颌拐角处那道擦伤还红肿着没消退下去。她微微蹙眉，伤得这么严重吗？怎么没涂些药膏？谈复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是笨蛋吗？
指尖在距他下颚一掌距离时停下。
他们现在没有关系了，她甚至没有关心他的立场。
江允初伸手想要掰开谈复临的手指，却发现他握得太紧，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甩不开他。
这时，谈复临摆在床头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江允初无意见瞥见屏幕上弹出一条对话框，一个备注叫“沈廷珅”的人发来消息。
【你回过国了？我以为你会来北城，昨天才知道你去了临江。】
江允初脸色一僵。
她迅速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北城。
他又要走，是去北城吗？
江允初呆滞许久，忽然满怀讥讽地轻笑了出来，接着一把甩开谈复临的手往外冲。谈复临立时从床上坐起身下来拦住她。他神色清明，不似刚睡醒的模样，连方才因高烧晕眩发昏的迷离都不存在。
江允初冷笑一声，原来他是在装睡。这样肆无忌惮地骗她，耍她，把她当做傻子戏弄，有意思吗？
“让开。”她冷脸说。
“你怎么了？”
“我要回去。”
“要不吃了午饭再走，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这轻声细语、温柔缱绻的神情令江允初更加恼怒。
“谈董，我拜托你，就当是我拜托你可以吧，真的别再缠着我了。”
谈复临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态度忽然发生转变，他牵起她的手想安抚她的情绪，“熙熙。”
她用力地推开他：“你别再这样叫我了！我的小名是我的家人才能叫的，你呢，你是我的谁啊？你我非亲非故，凭什么这样叫我？”
谈复临薄唇一抿，现在连“熙熙”这个称呼都不属于他了。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其中滋味折磨得人失去理智。
“你想走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他低下眉头，极力控制自己压抑到随时会发疯的神志，勾起保持练习了许多次的模板式微笑。
“你要和他分手。”
江允初却半点笑不出来。
他永远都是这样胜券在握的高傲，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的事情都该按照他的想法来进行。他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回临江了就花点时间逗她取乐，看她为他难受为他崩溃，转头又毫无牵挂地离开。
这样的她真像个被人戏弄的小丑。
“如果我说不呢？”
他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那我就毁了他。”
谈复临还在笑，眼下落了层扇形的阴影，描摹他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睛。他侧对着窗外的光，颗颗细碎的尘埃飘浮在半空中，纤长的睫毛一开一合，像是轻盈的呼吸带动明黄光晕里一阵清风，阴影随之颤抖。
江允初被他口中冰冷的话吓到战栗。“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这是谈复临会说出来的话。
谈复临继续说：“我说我会毁掉他。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层面，我都可以毁了他。不是开玩笑，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是不是疯了？”
“是，我早就疯了，你看不出来吗？我真想将你抢过来，绑在我身边。可我也知道，你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意愿和思想，我无法控制，所以很多事情不能强求。”谈复临靠近一步说，“我不会伤害你，但是对他就不一定了。他根本配不上你，昨天你也看到了，他搂着另一个女人，甚至没有关心地问你一句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医院，这样的人渣未来还会做更多伤害你的事。”
“伤害我？”江允初像是听到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眼角渐渐泛起泪光，“到底是谁在伤害我？谈复临，你就没有伤害我吗？你凭什么冠冕堂皇地指责别人？我和别人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无论结果怎么样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不需要你插手！”
“你还在维护他……”谈复临攥紧拳头。
“谈复临，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因为我去伤害他，我绝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谈复临咬紧后槽牙，而后缓缓闭上眼。“你要为了他对付我？”
江允初没有回答。
谈复临得到了答案，不停地点头说好。
江允初推开他冲出房间，这一次谈复临没有拦下她。
他从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兜里摸出烟盒和一只金属打火机，两支夹着根眼叼到嘴边，“啪”一声，橙黄的火焰蹦出来落在他眼底，却无法照亮他眼中最深处的阴鹜。
这种时候确实需要找个人撒撒气。
一缕袅袅灰白的烟升起，他走到阳台上，望着江允初离开的背影，掏出手机拨通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谈复临没有出声，那头的男人等了会儿粗着嗓子说：“喂，谁啊？”
谈复临又抽了口烟。
“喂？喂？怎么不说话？”
“刘叔，好久不见。”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静了片刻后刘欲哑着嗓子说：“阿临，你——是你吗？你居然，居然……”
“刘叔听到我的声音这么激动啊。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刘叔心里一直念着我。”
“你回国了？”刘欲颤颤巍巍地问。
“嗯，我还给刘叔带了个小礼物。”谈复临将烟头狠狠抵在烟灰缸里，左右碾磨着，灼热的烟灰烫到他的指尖，他反手一弹，“毕竟这些年没在刘叔身边孝敬，我良心不安呐。”
霎时，烟头最后一丁点的火光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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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欲乘着司机的车回到公寓门口平，下车时慌慌张张环视一圈，视线定在前方一辆纯黑的帕拉梅拉。
车门被人推开，车上走下个身姿英挺的男人，转身看过来时，即使刘欲早有预料，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过来，刘欲后背直冒冷汗，一声“刘叔”后更是后退两步直接跌到车门边。
“刘叔，怎么了？难道是多年没见，认不出我了？你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人，这次来也只是想和老朋友——”谈复临微微一笑，一个字一个字碾过齿间，“叙叙旧。”
刘欲又打了个寒战，他和谈复临之间除了当初的仇怨，哪还有什么旧可叙的。
谈复临说道：“莫非是刘叔不欢迎我？你身边带着两个保镖，还有一个司机，我可是赤手空拳一个人过来的，司机都留在车里没下来，你还害怕什么呢？”
刘欲强装镇定地冷下脸，领着谈复临进了屋子。
谈复临整理了一番袖口后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简单扫了几眼屋里富贵奢华的装饰后感慨：“看来刘叔这些年过得很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刘欲沉着脸给他倒了杯热茶，目光在谈复临身上的纯黑长款大衣上掠过，他看得出这件大衣价格不菲。
“看来你也过得不错。”
“还行吧。”谈复临优雅地端起茶杯抿了口，“做了点小生意，勉强糊口。”
刘欲听后说：“我记得老谈还在的时候就说不想让你和他一样做生意。他说你看着温驯，其实性子最为执拗，不适合商场上尔虞我诈的阴谋。他也不想你整日算计金银，变成个锱铢必较的商人。”
“确实让他失望了，他泉下有知大概又要对我破口大骂一通。”
“所以，你这次来是想从我这里算计什么？”刘欲掸掸外衣上的灰尘，眼神犀利地说，“你直接说吧，想要多少钱，我可以尽力满足你。”
谈复临似是松了口气，佯装欣喜地笑道：“我就知道刘叔会帮我的。”
刘欲暗自放松下身子，来要钱就好办多了。他正打算随便给点钱将谈复临打发了，谈复临忽然竖起两根手指。
“二十万？”刘欲闷声笑了，大度地点头，“好说好说。”
谈复临为难地皱起眉，摇了摇头。
刘欲脸色一僵，“两百万？”
谈复临又是摇头。
“你别狮子大开口，上来就想要两千万吗？”
谈复临冷笑：“我也不贪心，区区两个亿而已，刘叔这些年赚的钱早就超过两个亿了，分出一点来给我又有什么难的？”
“两个亿！我警告你，别白日做梦了！”刘欲气愤地站起来。
谈复临慵懒地靠在沙发靠背上，略微仰头看着气红了脸的刘欲，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般戏谑地扯起嘴角：“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是白日做梦呢？说起来，我这个人好奇心重，虽然有些问题问不问都没有太大意义，但我还是想知道。刘叔，当初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刘欲浑身一震：“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
“装傻啊？没必要吧。我们这么久没见了，我有好多话想和刘叔说，结果你对我这么重的防备心。”谈复临煞有其事地摇摇头，“真是没意思。”
谈复临越是这样，刘欲越是确认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报复他。
刘欲后退一步，眼神慌乱地来回瞟，“你到底想干什么？”
谈复临随性地斜靠下去，左手撑着下颚，眼皮耷拉下来，无精打采地说：“我都说了很多遍了，我就是来和你叙旧，你偏不信。”
他斜眼睨视刘欲，随是坐在下方，气势确轻而易举地压过刘欲。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自己来猜一猜好了。钱？”谈复临说完又自顾自地缓缓摇头，“应该不止，刘叔怎么可能势利到为了钱对我下杀手。”
他沉思了会儿，忽然恍然大悟似的睁大眼睛，打了个响指，“人！我记得刘叔有位温柔的妻子，还有个小女儿！”
刘欲刷的一下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惊恐到发颤。
他知道了，他居然猜到了！
“看来我说对了。”谈复临了然地接着说，“他拿你的妻女威胁你，你答应配合他，将我引过去，趁我不备从背后偷袭我。之后见没将我杀死，又穿着白大褂偷偷潜入医院，准备再次下手。”
他轻描淡写地诉说当初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听得刘欲逐渐惊恐到头皮发麻。
“阿临，你别怨我，我也是没办法。”
“别怨你？”谈复临冷笑道，“我又不是菩萨转世，凭什么不能怨你？刘欲，既然他们可以利用你的妻女胁迫你，我也可以效仿一二。”
“你要对她们做什么？”
他忽然收了笑，“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你！”
“你猜现在她们身边跟着多少我的人？”
“你就不怕我报警？”
“报啊，需要我帮你按数字吗？”谈复临无所谓地说。
刘欲颤抖着摸出手机给自己的女儿打电话，“嘟——嘟——”短暂的机械音后，电话被接起。
“喂，爸爸。”
刘欲认出女儿的声音，急忙问：“囡囡，你在哪里？”
“我在游乐园啊，早上不就和你说过了要和朋友一起来游乐园玩。”
“你旁边是谁？你和朋友在一起吗？”
女孩重重叹了声气，“没，她说要去买冰淇淋，现在还没回来，怎么这么慢啊。”
刘欲听到女孩的轻声埋怨后，抬眼正巧对上谈复临挑衅的眼神，他惊得后背起了冷汗。
“囡囡，你千万不要再一个人待着，快去找附近的……”
“谁说我一个人待着了。”女孩噗嗤一笑，“我刚刚交了一个新朋友。”
“什么！囡囡你——”
谈复临站起身夺过他的手机，挂断电话。“这世道朋友多才走的远，交新朋友是好事情。”
他盯着刘欲的脸看了会儿，故作疑惑地皱着眉，“啧”了声，“刘叔是觉得热吗，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你究竟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谈复临前倾身子，眼神充满戏谑。“你猜啊。”
“谈复临，你这个畜牲！”
“刘叔过誉了，这一点上我可不及你万一。”
谈复临将手机重新塞回给刘欲，“礼物送完了，希望你会满意。礼尚往来，接下来该刘叔你回礼了。两个亿的事情之后可以再谈，眼下正有件事比两个亿还重要。我知道你有他的联络方式，现在就打给他。”
刘欲当即猜出了谈复临口中的人，却只能装傻地磕巴：“他，他是谁？”
谈复临的眸色极暗，低头抿了口茶后沉声道：“八年前被我打断了腿，听说出国修养去了。这八年来，我一直没找到他，可见徐广博将他藏得极好。躲躲藏藏多没意思，现在，该轮到我来结束那些往事了。”
“我不需要你对他动刀子，只是给他拨个电话而已。大家都是熟人，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最后两个字被他极重地念出来。
他也没说错，确实是时常想到夜不能寐。
刘欲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连连后退躲到健壮的保镖身后。
“听说刘叔的夫人喜欢歌舞剧，这会儿大概在会场吧。”谈复临细想了想，接着说，“好像是第三排八号座位。”
他这话像是一记重磅炸弹听得刘欲胆寒，踌躇半晌后刘欲盯着他不确信地问：“我给他打电话，你就放过我的妻女，以后不再派人跟踪她们。”
谈复临略微点头。
刘欲闭上眼，渐渐平复心情后，拨通电话。
对面接电话的不是徐斯程，刘欲平静地开口：“我有急事，要找徐少爷，麻烦将我的电话转过去。”
对方再三确认后，刘欲等待了数秒钟，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我很忙？屁大点事都要来烦我，你是不是咸菜吃多了？小心我告诉我爸，让他给你长点记性。”
谈复临一摊手，刘欲将手机交给他。
“精神气倒是很足。”谈复临平淡地说。
徐斯程那头静了片刻，难以置信地问：“你……谁？”
“可惜有点健忘。我，姓谈。”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