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程像是被刺激到，立即大声吼出他的名字：“谈复临！”

谈复临嗤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怎么会找我？”

“我回临江了，回来发现你还在国外。这几年你过得很舒坦啊。”

“谈复临，打断老子的腿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到好，竟敢主动送上门来挑衅我。”

“我们之间何止这一笔账。八年没见，也送你个小礼物。你还记得在临大的时候被人匿名举报的事吧。”

“什么？”

“没印象了？我帮你回忆回忆，你被压去警局待了几天，回来后学校对你记大过处分，保研的推荐名额也泡汤了。”谈复临似是遗憾至极地深深叹了口气，“真可怜呐。”

“你什么意思？”徐斯程那头发出“磅”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他踢翻了桌子，桌上的物件咕噜噜滚落一滴，他怒吼，“是你做的？”

谈复临没立即回答。

徐斯程当即认定这个答案，声嘶力竭地大喊：“谈复临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谈复临毫不掩饰他的嘲讽：“一个瘸子也敢大放厥词，不自量力。”

“你放屁！谈复临，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你就在临江给我等着，我要让你再跪在老子面前痛哭求饶。”

谈复临眼睑低垂，堪堪露出一半的瞳仁，冷漠又孤傲：“随时恭候。”

“你——”

不等他说完，谈复临厌烦地挂掉电话，将手机丢回刘欲怀里，转身离开。

只留下一句：“茶不错，可惜了。”

-

转眼又到了二月九日，林愿想要帮江允初庆生，但这一日是周四，两人都要上班，抽不出时间，于是将生日延后两天，挪到周六庆祝。

两人靠在沙发讨论许久，最终决定去游乐园疯玩。

夜里，江允初躺在床上，打算做做功课，怎么样排队更快更省时。

她打开了自己常用的搜索引擎——时空夹缝，点开“草垛子”的头像。

创世纪神箭手：【临江游乐场哪些游乐设施更好玩？】

很快，她收到了回复。

每一个设施都配有一段文字描述和清晰的照片。

“旋转木马、激流勇进、大摆锤、海盗船、鬼屋……”她一点点往下拉，看到最后一项，“实景冒险，这是什么？听起来还挺有趣的。”

创世纪神箭手：【这周六临江会下雨吗？】

草垛子：【本周六临江市降雨的可能性为12％，气温15℃—23℃，适宜出行。但夜里可能出现降温，请带好保暖外衣，预防感冒。】

江允初欣喜一笑，她们选了个好日子。

创世纪神箭手：【怎么在临江游乐场排队更省时？】

创世纪神箭手：【游乐场里有什么好吃的？】

……

星空低垂，谈复临等了许久，不见新的消息发过来，他微微抿嘴笑，看来已经睡了。

他扫过床头柜上的时钟，时针在十一与十二之间，今天又睡得这么晚。

他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改了许多遍。

终于，时针正好指向十二的时候。

新的一天到来之际。

他按下发送键。

江允初摆在枕边的手机嗡嗡振动。她沉睡着，没有反应。

手机发出微弱的光，屏幕上弹出一条新的消息提醒。

草垛子：【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

结束一周的工作后，江允初和林愿兴奋地来到游乐场。

四周来往的人穿着各色鲜亮的衣服，三三两两地牵着手，欢声笑语不断，林愿左顾右盼地思索着要从哪个项目开始玩，忽的身后跳楼机启动，尖锐的叫声划破天际，吓得她一个哆嗦。

江允初见她这样激烈的反应，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清清嗓子说：“要不然我们从跳楼机开始吧。”

“啊？”林愿瞳孔地震，“一上来就玩这么大？”

“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愿大小姐，原来害怕跳楼机啊。”

“哼，怎么可能？”林愿死要面子地不肯松口，一拍脑袋逼着自己走上前，“玩就玩，跳楼机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江允初瞧着她惨白了几分的脸，憋笑问：“真的不怕？”

“当然，我是谁？林愿诶！”

江允初点点头，到底没为难她：“行行行，你不怕，我怕，行了吧？”

林愿笑嘻嘻地环住她的手臂，拽着她去做旋转木马。

在上头坐了三圈又三圈，江允初觉得自己快被转晕的时候，旋转木马终于停了下来。

林愿问：“我看那边有家店卖鸡排，你想吃吗？”

江允初看出是林愿自己想吃，她反倒没多大胃口，但不想扫了林愿的兴，点点头：“来一点吧。”

“今天你是寿星你做主，想吃什么口味的？”

“甘梅。”

“行嘞，还请我们寿星在这里稍等片刻，小的这就为您买来。”林愿谄媚又做作地冲她笑。

江允初浅笑着摇摇头，接着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没等一会儿，她的肩膀被轻拍了下，她有些意外地回头：“这么快……”

身后不是林愿，而是个高大的赤狐人偶。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疯狂动物城》里的尼克——她非常喜欢的电影人物！

江允初异常欣喜地冲他招手，眼睛都亮了几分。

尼克人偶也冲她挥挥手。

这时林愿拎了两袋鸡排风风火火地冲回来，江允初激动地朝她招手：“愿愿，快看，是尼克！”

“我可以和你拍张照片吗？”江允初问尼克。

赤狐人偶顿了顿，随即点头。

“快快快，帮我拍个合照。”江允初将手机递给林愿。

她挪了步子，站得离人偶更近些，而后微笑着看向镜头。

心里闪过的一个念头是：里头的工作人员长得还挺高，她一米七二的身高站在他身边居然还差大半个头。

林愿拍了一张后，又指挥江允初换动作多拍几张，“快点快点，靠近一以下。”

江允初随之更贴近了些。

赤狐人偶不知怎的，明显停顿了下，而后也听从林愿的指挥摆出动作。

连续拍了几张后，江允初随口问起：“朱迪呢？”

人偶没说话。

江允初又问：“今天没有人扮演朱迪吗？我还想和朱迪合影呢，我超级喜欢她的。”

人偶还是没说话。

江允初当他是默认了，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招呼林愿过来和她换位置，“我给你们拍。”

林愿喜悦地跑过来，刚将手机塞进江允初手里，那赤狐人偶忽然走了。

“等一等。”江允初急忙叫住他，指了指林愿说，“可以麻烦你再和我的朋友合张影吗？”

人偶抬手指了指左前方。

江允初循着方向看过去，没记错的话那里貌似是——洗手间。

她略显地尴尬地抽动两下嘴角。

人有三急嘛，也正常。

“那你先去吧，不好意思，耽误你了。”

说完，江允初转头安慰林愿，“这里还有其他工作人员扮的人偶的，也可以合照，再或者我们去洗手间门口堵他？”

林愿：“……也没有这么急迫。”

两人又玩了两三个项目后，江允初低头对照着地图寻找下一个设施的方向，走着走着忽觉眼前一暗，差点撞上人。

她急忙刹住车，“不好意思，我没撞到你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

心里不住地感叹道：好高大的朱迪啊！

不过，刚刚那个尼克不是说今天没有朱迪的人偶吗？

不管了，江允初兴奋地拉上林愿，请过路的一位女生帮忙拍照。

“三，二，一！”

江允初一把环住朱迪的手臂，整个人凑上去，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麻烦你再帮我们拍一张。”林愿说。

那个女生比了个“OK”的手势，“看这边，三，二，一！”

她按下快门键后，放下遮挡视线的手机，对着朱迪人偶说：“朱迪别低头，看这里。”

人偶没什么反应。

她又说：“朱迪，朱迪？”

江允初一抬眼，发现朱迪人偶的脑袋不知怎么地低着，头也偏向她的方向，好像在看她似的。

她温柔地笑着，指向前方：“看那里。”

“三，二，一！”

这会总算拍出了张不错的照片。

江允初朝那位女生再三感谢后，转头对着朱迪人偶也甜甜地说了声“谢谢”。

人偶朝她挥了挥手，表示不用。

接着，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朵花，塞进她手里。由于他带着宽大的手套行动不方便，江允初差点没接住让花儿落了地。

她握在手里仔细瞧了瞧，是朵艳丽的红玫瑰。原来现在游乐场的人偶都开始卖花了。

不过这花四舍五入可以算是朱迪给她的，买下来也不亏。

林愿说：“大寿星，看来你的好运要来临了。”

江允初颇为得意地说：“这可是朱迪送我的生日礼物！”

接着她问：“请问这束花要多少钱？”

人偶又是挥挥手。

林愿惊讶地问：“不要钱？真的假的？”

人偶肯定地点头。

林愿说：“不会是因为她生日，所以不收钱吧？”

人偶再次点头。

林愿当即提起警惕心，拽着江允初的胳膊将她拉到身边，附到她身边耳语：“这一块鸡排要卖二十五的地方，居然有白送的花？”

江允初也觉得奇怪。

她握着玫瑰的枝干，待朱迪人偶走远后，后知后觉地发现，玫瑰花的尖刺早被削去了。

盛放的花朵散发芬芳，层层叠叠外翻卷起的花瓣簇拥最中央的花蕊，细长的花枝在地上投下一道斜长的阴影，延伸向朱迪人偶离开的方向。

两人在游乐园里玩了一整日，夜幕降临时，她们沿着地图一路走到最东南角的地方，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昏暗的区域。

最外头立着块灯牌，上面写：实景冒险。

江允初好奇地走到服务台前，一位化着怪诞妆容的工作人员朝她打招呼：“二位好，有兴趣参加我们今天的实景冒险活动吗？我们每个月都会更换冒险主题，这个月的主题是——世界末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江允初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垂下眼没回答。

林愿来了兴致：“世界末日？”

“我们的游戏场景里会出现几头化着恐怖浓妆的入侵者，二位将和其他游玩者一样扮演地球上的普通人，一个小时内不被入侵者抓到即为游戏胜利。胜利的玩家有机会领取我们的精美大奖——代表勇敢的黄金徽章！”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想，另一手指向身后的大屏幕，那里投影着一枚雕刻精致的星形徽章。

江允初微一愣神，代表勇敢吗？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说，人最重要的品质是勇敢，于是她孤注一掷地奔向他，落得遍体鳞伤的结局。

后来她想，勇敢固然好，但还是该有些自知之明，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没有美好的结局，也就不必再勉强了。

正想着，林愿已经付了费用，扯着她进入场地。

眼前一片黑漆漆的，道路狭窄又远长，一眼望不到头。随处可见的岔道，稍不小心就会迷路。道路两旁偶尔有朦朦胧胧的小灯，盈盈如秋水地映着发灰的墙面。

没走几步路，江允初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连忙拉着林愿拐道躲进一旁的石柱后，直至那些人彻底走远才敢出来。

就这样东躲西藏了好几回，她们退无可退地躲进了一道矮墙后。

几块交错垒起的石砖堪堪遮挡住两人蹲低的身子。一道连续的脚步自远处缓缓而来，最终停在石砖墙前。

仅有一墙之隔，稍不留神就会被逮着正着，江允初紧张得快要不敢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林愿也不知墙对面那人是否发现了她们，她蹲得脚都要麻了，忍无可忍之下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江允初连连伸手拽她，想阻拦她鲁莽的举动。

而后，又是很轻的几下脚步。

江允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居然没有发现她们，转身走了！

林愿缩回脖子，凑到她耳边说：“他肯定没看到我们，刚刚他走回去的时候还在和其他几个npc摇头说这里没有人呢。”

江允初缓缓松了口气。

她仰头看着面前的这堵矮墙，刚刚那人生得很高，身影都越过矮墙落到她身后了。依照这样的身高来看，应当能见到躲在墙后面的她和林愿才对。

他却摇头表示没看到人，莫非是这里太暗了，他将两人误认成堆弃在墙后的杂物？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小时过得很快，江允初和林愿成功摆脱层层追捕，回到一开始的入口处兑换奖品。

林愿摊出手：“我们赢了，徽章呢？”

那眼镜男一改之前热络的态度，扭头瞪向身后其他几个化着浓妆的工作人员，似是在质问他们怎么没抓到人。

那几人无措地摇摇头表示他们也不明白原因。

林愿：“你不会是想耍赖吧？”

谁料那眼镜男从桌子下面搬上来一个大纸箱，纸箱正面贴着张红纸，“抽奖箱”三个大字异常醒目。

“抽奖？”

“没错，恭喜二位获得抽奖机会。”

林愿觉得被骗，异常气愤道：“不是说一个小时没被抓到就有黄金徽章吗？”

“二位是不是听错了，我说的是有机会获得徽章。”他拍拍抽奖箱，“这不就是机会吗？抽中箱子里唯一的红球，黄金徽章立马就能领回家。”

林愿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修理他：“好啊，你敢耍我！”

一旁忽然窜出一个矮胖的男人，凑到服务台那个眼镜男的耳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眼镜男立马变了脸色，很快又换上职业假笑说：“我就是和二位美女开个玩笑，二位千万别生气。”说着，他拉开桌子抽屉取出两枚黄金徽章，恭敬地摆到江允初和林愿手上。

“不会是假的吧？”

“如假包换！”

林愿颠了颠重量，轻哼了声，拉着江允初走了。

“他怎么忽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林愿走远后忍不住问。

江允初领回寄存的小包和那束鲜红玫瑰，沉默着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林愿察觉她自从进了这个“实景冒险”区域，兴致就不如之前高了。

“你怎么了，玩累了？”

“不是。”

江允初勉强挤出一抹笑。

只是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一晚的“世界末日”，那时她说：“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嘛？”

身后“实景冒险”的服务台前，一伙人震惊地盯着摆在最中央的那台手机，“叮叮”一响，弹出条收款消息。

所有人瞪大双眼。

那个男人果然没有骗他们，居然真的花钱买下了那两枚黄金徽章。

他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你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了吗？”

“脸涂成那个鬼样子，谁看得清？”

“居然有游客自愿花双倍的钱当npc。”

……

时间已经晚了，游乐园即将关停，江允初和林愿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忽然见到一个女生抱着朱迪人偶服站在拐角处，江允初急忙跑上去：“你好，请问今天白天穿这个人偶服的是哪位工作人员，我想谢谢他送我一朵花。”

女生略带茫然地愣了一瞬：“今天一直都是我啊。”

“这里是有两套朱迪人偶服吗？”江允初抬手比了比高度，“他大概到这儿，应该是位男性。”

突然女生眼里灵光一闪，她拍了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有个大帅哥来向我借玩偶服……不对，是他花了三百块，说要穿一会儿，马上就还给我。”

江允初的心跳漏了一拍，却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谁？”她的嗓音微微颤抖。

女生说：“我刚刚还看到他了，似乎在拿纸巾擦脸。”

这时，一束烟花蹿上漆黑的夜空 “碰”一声炸响，绚丽的烟花盛放在空中。而后，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开，绚烂，梦幻，令人想在此刻静止时间。

女生发懵地轻喃：“没听说今晚有安排烟花秀啊？”

绽开后的烟花似彗星滑落，坠向地面，最终消弭在半空中。

众人以为这个游乐园的压轴表演，纷纷挤着朝前奔去。

江允初一不小心被绊了一跤，倒退两步，正偏过身时，抬眼望见了一道离去的背影。

与在场所有人背道而驰的背影。

他高大的身形被满天烟花勾勒出来，如此具象地，真实地，不容置疑地落尽她眼底。

回忆如汹涌的潮水拍打来，她完全无力招架。

——阿临，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嘛？

——想做什么？

这一次，她的答案是。

谈复临，我想听你承诺爱我，永不背弃，至死方休。

短暂而又绚烂的烟花燃尽，一切再度归于寂静。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