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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回 真手迹来处难捉摸 假书信蒙混操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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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傅汀州前来御史台搜查的人乃是御林军统领赵明风。明面上,御史台与御林军井水不犯河水,却鲜有人知赵明风与齐煦颇有私交,此次搜查,便是赵明风暗中提前传信的。傅汀州一番挑茶斡刺,却什么有用的也没搜出来,还被同行的赵明风不耐烦地冷嘲热讽了一番,最终挥挥手作罢,灰头土脸地回去复命了。御史台上下这才舒了口气,齐煦片刻不停地赶回齐府,重又把物品清点了一番,打算尽快物归原处,却不料在其中发现了一样东西——

君上的亲笔手书。

张云敬运来的林林总总之中,不乏有御笔亲批的奏疏,从前年腊月到去年九月,凡是牵连其他官员名字的都被抽了出来。但这份手书显然不同,用的是再寻常不过的纸笺,也并未使朱笔丹砂,亦未按印玉玺,只在页眉上勾了朵小小的宋梅——这是君上早年与齐煦出宫私访时惯用的记号,都是写无关紧要的事情时用的,此时竟然出现在此处。

手书的内容是有关批拨纹银治理水患的事宜,向来惜字如金的君上此次以蝇头小字写满了整页,要齐煦秘而不发地处理,携手谕至户部、工部批拨纹银和物资,速速令江南主事复命前去。其中连交由何人都指名道姓地说了个清楚。

手书的下方还带着两封压了火漆的薄信,想必便是手谕了。

虽然此事疑点重重,但等待半月未曾批复的江南水患一事终于有了眉目,齐煦刻不容缓地赶往御史台按了公章,户部侍郎房淹文未见玉玺不敢盖印,齐煦攥住这老官儿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房大人,我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是君上的旨意,如若日后出任何差池,您只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那房淹文颤颤巍巍地按上公章,齐煦捏着三方公印的文书封了火漆,策马亲自送往驿站。主事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年轻官员,舟车劳顿之后又等待半月,难免焦虑得疲惫不堪,今日终于可以回去复命,脸色大霁,吊着两个黑眼袋端端正正地冲着齐煦行了礼:“有劳齐大人了。”

“不必客气,都是为朝廷做事。”齐煦回礼,帮主事将马缰解下,“路上请务必保管好文书,行路小心。”“承蒙齐大人关照。”主事神情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藏住,问道,“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

“何事?”

“素来批拨银款发放物资,都是携带蜜蜡封好的玄绸御令至各地州县,为何此次只有一份文书?”

齐煦的笑容淡了下来,公事公办地说:“三方公印的文书效同圣令,又有君上亲笔手谕,主事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主事还欲再讲,又被齐煦打断:“上面的意思,岂是我们这些人可以妄加揣测的?主事大人,将事情办好就可以了。”

那主事倒也识趣,拱拱手就策马绝尘而去。齐煦目送主事走远,转身吩咐侍候的驿丞:“派两个人去护送主事。”

为何留中半月才开始处理水患,为何发放物资还要秘密进行,为何没有御令却唯有一份没有印玺的手谕,还要齐煦奔波盖章?齐煦并非没想过。但他忧心半月的大事终于得到了处理,君上终究并未袖手旁观,兴许此前别有用心也未可知。至于那天马行空般的夺舍之词,更像无稽之谈罢了。君心向来难测,即使齐煦深得君上重用,也不曾全然看透过这个人。

记得见龙七年,他一路骞翥,正值春风得意时,三卿是他左邻,六部是他右舍,朋友遍布朝堂。那时他还年轻,新科状元不知天高地厚,曾在早朝上顶撞君上,据理力争地反对减收赋税一事。当时三公附和着他,他便以为能左右君心,却没发觉君上的脸色已难看到极致,当日便早早罢了朝。

他恃宠而骄,跪在福宁宫外想要求见君上,一直跪到烈日当头,也未能被传见。路过的周公公悄悄带了口信,说君上让他想跪多久就跪多久,他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在君上心中没有丝毫分量。

他是君上提拔的,亦能被君上罢黜。

泱泱九州,不缺他这一个才子;年年科考,也不缺他这一个状元。

他不再自讨没趣,起身离开,次日便向君上认了错。他记得那日君上散漫地坐在塌上自弈,见他来了也不吃惊,只是问他:“你可有想过为何三公反对减税?”

他未想过。

但一语点醒梦中人,他明白自己成了别人的棋子,惭愧得无以复加。

君上就像一座深渊,他看不透他,也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但他中了魔,忍不住想要靠近这座深渊。

送走了江南主事,齐煦回府时已日落西山。半旧的院落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红色,街角吹糖人的老汉收了摊,哼着小曲儿一路向南去了。送信的小童正挨家挨户地敲门,他跑得匆忙,冷不丁撞在了齐煦怀里,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厚厚的信纸撒了一地。

齐煦拉起他,关切地问:“小兄弟,摔疼了吧?”

那小童麻溜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扬起脸憨态可掬地瞧他,两眼弯弯:“是齐大人呀,今日没你的信,再怎么撞倒我也没用哩!”齐煦跟着笑问道:“昨日呢,可有我的信?”小童把眼珠子轱辘一转,想了想答道:“昨天也没有你的信哩。”

昨日也不曾有,那么君上手书又是如何混入箱中的?齐煦按捺下思绪,又寒暄了两句谢过小童,这才迈入门槛,大老远已闻到了后厨的香味。

“玄初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齐煦振振袖子,眉开眼笑地感慨一声。朱嵘今日不当差,正坐在堂下津津有味地看戏折子,听到表哥回来,接腔道:“可不是么,别看你买的这个小奴隶平日里寡言少语,心里可通透得很,无论什么只要被他看上一遍,都能学出个八九不离十。”

二人正说着,就见李玄初过来花厅上菜,齐煦脸上的微笑还未来得及散去,便听李玄初含笑道:“看来大人是将事情办妥了。”

“哦?你知道我要办何事?”齐煦奇道。“自然是压在大人心上的大事。”李玄初将菜布好,备上碗筷,“无债一身轻,大人今天高兴,都写在脸上了。”

这厢朱嵘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道:“哥,你去办什么事了?”齐煦笑着摇摇头,掀开衣摆落了座,“是朝廷里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朱嵘不乐意了,“你又没讲,怎么就知道我不懂?我偏要听你说上一说,若真的不懂,才能教我服气。”齐煦见他闷气,手心向下摆了摆,安抚地道:“少山,你可曾听说半月前江南一场桃花汛,运粮河堤决口之事?”“怎么没听说?还是秋娘……咳,是同僚所说,约摸淹死了百十来人。”朱嵘回答。

齐煦见他明白,点点头继续道:“就是这场桃花汛,造成了江南一带水患肆虐,除了明州城外无一幸免。南方汛期是常有的事,也向来备着沙包渔网等防汛物资,但此次受灾甚广,地方一时拿不出足够的物资来,财政上捉襟见肘,上奏朝廷请求从国库里拨些银子支持他们渡过难关。”

李玄初布好汤菜主食,转身去取斟茶水。他沏茶时的模样尤其悦目,一双瘦腕在朱嵘眼前无心地晃着,不一会儿便令对方心猿意马起来。

“那就拨呗,这有何难?”朱嵘心不在焉地问。

齐煦摇摇头,“你想得太容易了,没见到君上的手谕,户部哪敢出银子?”他说到此处,提起筷子正欲夹菜,却突然顿住了,“怎的忽然做起这个了?”四菜一汤都腾腾地冒着热气,原来其中有道芦笋虾仁。

“大人不爱吃吗?”李玄初已经斟好了茶。

“倒也没有……”齐煦提起筷子率先尝了一口,滋味微甘,倒与曾经的味道有几分相似,不禁微微失神,“只是君上喜食,每每来此我便吩咐去做……如此算来,他已许久未至齐府了。”

李玄初先是一怔,紧接着抿了抿唇,低声反问:“那他为何不来了呢?”

这也是朱嵘想问的。自古君主慎入臣门,无论大事小事,能得上谕慰问、派人送上赏赐已是殊荣,唯有功臣重病垂危之时才可见御驾亲临。但这个规矩随着历代人君的打破也渐渐松散起来,人君不再将自己囿困于深宫中,偶尔可以微服出行,只要不过分张扬,没有哪个朝臣会因此上疏反对。所以到了李胤霄这一代,君主出宫的限制少之又少,偶尔到臣下家中探看也不足为怪。

“是呀,表哥你快说,君上怎的不再来了?”见齐煦迟迟不语,朱嵘催促道。他只想要齐煦继续被人君赏识,最好永远如此,这样才好背靠大树乘凉。

齐煦苦笑道:“因为我做了一件使他失望至极的事,君上不肯原谅我了。”

此语一出,李玄初不禁错愕,“大人深得君心,何时做过什么不可原谅之事?”

见齐煦只是苦笑摇头,不予作答,李玄初便不追问,只道:“你不必多虑。君上如若怪罪,大人早已不在御史之位了。”

李玄初说这话的时候侍立着,由于高度的缘故,垂下的眼皮遮住一点深色的虹膜,神情好似在叙述一件既定的事实。不知是不是齐煦的错觉,这目光仿佛有种不经意的、似有还无的宠爱之意,依稀的熟稔自他心中一闪而过,只觉情形似曾相识。齐煦正要努力抓住这种感觉,却被朱嵘出声搅碎了思绪:“小奴隶说得对,表哥你就是多虑,自己为难自己。”

齐煦却在心中暗暗否认。旁人不知的是,自那件事之后,李胤霄待他日渐冷淡,再未踏入过齐府半步,甚至连最重要的秋祭都未带他同行。至于秋祭之后,就更加形同路人,不肯与他多言半句。明明曾经……

此时的朱嵘已将江南水患之事忘去了九霄云外,对着自家表哥口若悬河地讲起近日的趣闻。李玄初备置完毕,转身欲去,忽然被齐煦叫住:“玄初,昨日可有宫中之人前来送信?”

李玄初答道:“有人送信,却并不大似宫里的人,只瞧见腰牌上写着‘玄’字。我料想大人应知道的,便搁在书案上了。”

君上手谕的出现有了解释,齐煦暂时放下了心。配有“玄”字腰牌之人,多半是奉命行走的玄天卫。这是君上培植的暗卫,所行之事皆负圣命,只是——新的疑惑又从齐煦心中升起了——君上为何会派玄天卫来传信?这拨款之事,也算得上枢密吗?

君上的亲笔手书之谜还未解开,另一件事便接踵而至。上谕抵达乌台,要御史大夫齐煦携带手中的御令即刻入宫觐见。

传旨的公公引着他一路去了灵渊殿,齐煦抬首见那熟悉的匾额,脸色已沉下两分,袖中的手亦悄悄捏成拳头,默不作声地提摆跨入殿内。

“齐大人,把东西呈上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话的却并非李胤霄,而是坐于次位的北境王李嬴川。自秋祭后,被软禁多日的北境王终于获得了自由,人君将他从甘州召回,从此入主白玉京中,渐渐成了只手遮天的人物,频繁出入皇宫,更是不在话下的事情。

李嬴川是李胤霄的长兄,与人君生得有五分相似,但二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与李胤霄相比,李嬴川的眉峰和眼角更加锐利,整个人仿佛一把出鞘的剑,可以割伤一切接近他的东西。俗话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见龙三年,落败的李嬴川被人君发配甘州,成了个边城的落魄王爷,但他不甘于此,征地屯粮,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当时的李胤霄一心压制,以文治破解了当年的征地之乱,之后北境王便安分了几年。如今突然入主京中,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朝局变化。

李胤霄穿着一身绣流云青龙玄色宫衣,腰束四指宽的掐金丝佩带,从公公手中接过齐煦呈上的手谕。他抖开扫了几眼,便骤然丢在一旁的梨木案上,一脸怒容地斥道:“你的脑子丢哪儿去了!一封没有御印的假手谕,你齐煦也敢信!”

齐煦来此之前,早已设想了数般情形,如此便是最坏的一种。宋梅,字迹,他再熟悉不过。齐煦无比确凿这手谕定是君上亲手所写,但面前的人君却翻脸不承认,那么……两者中必有一个是假的。数日前李玄初的话不合时宜地划过他的脑海,齐煦顿了顿,蹙眉低首答道:“臣识得君上的字迹,这才当真去办的。”却是隐瞒了宋梅的意义。

齐煦说话的时候,李嬴川同时取过那份手书仔细地瞧起来,此时也质问道:“字迹是可以被模仿的。齐大人,你宁可承认字迹,也不肯承认紫微御印吗?”

“臣不敢。”齐煦说,“只是臣以为君上自有深意,才以此种途径传达给臣。更何况,江南水患早已怨声载道,数次禀奏均未见有所回复,臣见信中所述甚为妥当,一时情急便做了真。今日臣便要问一问,如若君上并不打算拨款,又当如何处理呢?”

李胤霄一时噎住,而一旁的李嬴川则冷冷道:“朝廷已派专人治水,御史大夫就不必操这等职务之外的闲心了。”

“王爷此言差矣。”齐煦也冷笑一声,“齐某既身负御史之职,自当督察百官,前去治水的王系槲作辍无常,齐某早有耳闻。就算本官行御史之权免了他王系槲的职,再来一个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爷只提治水,不提供给,真是说得轻巧!”

“放肆!”只听李胤霄重重一拍桌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转头去问李嬴川:“嬴川,你说如何处置是好?”

齐煦为官一向低调内敛,李嬴川何时见过他这般刚毅的模样?先是被镇住了,紧接着才意识到面前不过一介人臣,不由得心生怒气,又转念一想,自己竟被这区区御史给惹怒了,有失风范,便竭力压下了心中的不快,冷道:“齐大人所述也不无道理。”转而对着李胤霄禀道,“臣以为既然事情已办下去了,也不好朝令夕改落人口实。不如将错就错,遣齐大人亲自前去江南督察,如若拨了银子仍治不住水,再问罪也不迟。”

李胤霄听罢颔首道:“依你便是。”

一锤定音,再无辩驳的余地。齐煦看这一番情状,已有了五六分猜测,亦不多言,顿首领旨谢恩,趋步退出了灵渊殿。

待齐煦一走,高座上的李胤霄便撕去了严肃的面具,换上一种陌生的、散漫的神情,对着李嬴川道:“北境王,你好好瞧瞧,是不是他的字?”

李嬴川冷着脸扫了他一个眼风,“人都走了,就别顶着他的脸说话。”

只见那“李胤霄”轻笑了一声,随即头顶冒出一道青烟,烟雾聚拢之中飞出一只黄雀,施施然落地便化身为一名容貌姣好的少年,正是国师。

身后的李胤霄则身子一斜,全无生机地倒在了坐塌上。

“不是他的字迹。”李嬴川蹙起眉毛,又细细地反复瞧了一番,仍然摇头道:“尽管几乎以假乱真,却是模仿出来的。”

黄雀嗤笑一声,嘲讽道:“我早说了,李胤霄已经死透了,也就你整日疑神疑鬼。我看你压着水患之事故意激起民怨,莫不是哪个仗义之士出手,造了份假手谕糊弄齐煦罢?”

李嬴川终于放下了那份假手谕,“无论如何,让齐煦走一趟江南,到时派人做点手脚,不怕找不到理由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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