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夺玉 > 第8章 第七回 失手毁物引咎受罚 雨夜受辱意冷心灰

第8章 第七回 失手毁物引咎受罚 雨夜受辱意冷心灰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齐煦回府时,攒了大半日的积雨终于在途中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齐煦被淋了满肩背,仍不忘将怀中之物捂严实了,直到接应的门人为他撑了伞,才看得出原来那是一张无字信封。

奉诏入宫之时,齐煦便起了疑心。如若手书真是龙椅上那位所写,反又要他携去觐见,未免有画蛇添足之嫌。稳妥起见,齐煦便在入宫之前摹了一份假手谕,大意虽未改变,却隐去了其中提名的要员和宋梅标记,待到面君之时再视机应变,决定拿出哪一封。

然而事情终究是走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一步。

君上一口咬定这是假物,听信北境王之言将他遣去江南,分明是存了借机罢黜之意。但齐煦熟知李胤霄的笔迹口吻,又有他私下惯用的宋梅记号,即使并无御印为证,他也能一眼认出此乃君上所为。

他太熟悉君上了。

熟悉到宁愿相信一封全无来由的手书。但……那龙椅上货真价实的人,如若不是君上,又能是谁呢?

容不得齐煦多虑,一阵若隐若现的争执声传入他的耳中。

说是争执,更像单方面的斥责。雨帘下立着两个人影,微胖的是鲁滨,正一脸怒容地数落李玄初。

齐煦正心乱如麻,回到府中又见事端,心头那点难捱的焦躁再也压抑不住,不耐地蹙起眉头正欲上前喝问,却一眼看到了廊下的事物,瞬间哑了声。

这是一盏本身再普通不过的花灯。红彤彤的金纸包成椭圆形,内衬十六根竹披作为骨架撑着灯身,除了上下两端系着彩绦外,连半点装饰也无。又经年悬挂,红纸早脆得似风干的花瓣一般,半点也碰不得,如今却雪上加霜,灯身上添了道长长的伤口,了无生机地躺在地上。

鲁滨此时也看见齐煦,忙不迭上前告状:“这李玄初下手没轻没重的,我原本只要他扫尘,谁知他擅自将这花灯取了下来,不慎给划烂了。”他瞧着齐煦黯淡下来的面容,一时也没了底气,小声问:“大人您说,怎么罚他?”

“不过是一盏花灯而已,我可以赔你。”李玄初解释道。

齐煦不语,怔怔地望着被弄坏的花灯。

白日里的种种潮水般涌上心头,未明的迷雾还蒙蔽着双眼,送灯之人早已不复当初的音容笑貌,再也不会温声唤自己一声“未溪”。凉风吹斜了淅沥的雨,一半打在他身上,一半乱入廊下,寒意和湿意困顿无比,一时间引人黯然伤神,几欲垂泪。

齐煦俯身拾起花灯,见那破处正是字迹所在,上写着“百事顺遂”。笔锋端正有力,走势流畅如天上行云,漂亮得让人想要一睹执笔者的风姿,正是君上的笔迹。如今君上举止反常,连仅留的一点想念都被弄坏了。

“你赔不起。”齐煦怆然。这话轻得如出岫残烟一般,仿佛耗光了他所有力气,李玄初望着面前废顿不堪的齐大人,不禁微微愕然。

“大人……”李玄初突然开口,“无论是何人所赠,都不要太过执着了。”

执着?他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字眼了。齐煦模糊地忆起,他进京九载有余,两起两落,宠辱兴衰都如浮云掠眼,不过付之一笑,唯有一人能牵动心弦,所有的执着也都给了这一个人。

“你不懂。”齐煦身心俱疲,哪里细想玄初话中的意味,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轻轻叹了口气,回房去了。

鲁滨见李玄初目光黏着齐煦的背影似有所思,不禁啐道:“你赔?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谁。那可是君上亲手做的花灯。”

李玄初心不在焉,从鼻腔中嗯了一声。

见他既不惊诧,也不悔改,鲁滨竖起眉毛斥道:“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往轻了说你是弄坏了一盏花灯,重了说就是毁坏御赐之物,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你还犟嘴?”方才朱嵘只躲在房中,听到表哥走了,才背着手悠哉悠哉地踱了出来,打量了眼被毁的花灯,问道:“鲁管家,你说这灯是君上所赐?”

鲁滨见了朱嵘,忙挂上笑容微微躬起身子回道:“听大人提起过,约摸是五六年前的事。”

朱嵘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那确实是该罚。鲁滨,你去将这小奴隶关进柴房长长记性,看他往后还敢不敢乱动主人家的东西。”

鲁滨正想借机罚他,此时得了令,更加理直气壮。待办了事,朱嵘又一招手,附在鲁滨耳畔嘀咕了几句,才优哉游哉地回了房。

这日的雨淅淅沥沥,从卯时起便没再停歇。犹犹豫豫着回暖的天气被这场雨轻易地冲刷干净,夜里只有拥着一床棉被才能睡得安宁。

柴房里的李玄初铺了卷茅草为席,手中摆弄着几根草梗,听着雨声发了会儿呆。柴门外的油灯魅影般忽明忽暗,借着灯火,似乎能看到草梗被编成了花灯骨架的模样,但编完底座之后,李玄初的手却顿住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随手将其扔在一旁,翻了个身,对着角落阖上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柴门外的油灯摇晃一下,蓦地被风吹灭了。有钥匙插进生锈的门锁中,吃力地搅动了几下,片刻后房门“哗”的一声被推开,一个裹着风雨的人影走入柴房,返身将门栓栓上。

李玄初睁开双目,黑暗中看不清对方模样,“是谁?”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来到他身边,半蹲下身子。“是未溪吗?”李玄初心头一颤,又试探着问。黑影这才轻轻地“呵”了一声,低声道:“小奴隶,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哥?不然,怎么总想着躲开我,去和我哥单独相处呢?”

李玄初心中一沉,骤然冷下眉目。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朱嵘这时候鬼鬼祟祟地前来,能安什么好心?李玄初暗暗防备地坐直了身子,冷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朱嵘似乎在解身上的油衣。“小奴隶,知道爷喜欢你哪里吗?”他自问自答地说,“小爷我混迹情场多年,什么样的人没玩儿过?可自打这些时日见了你,才明白此前游戏花丛都不值一提……”说到此处,朱嵘已解下油衣,欺身贴近前来,附在玄初耳边低声道:“你自己都没发现罢?你那种清高自傲、目中无人的感觉,就是让人想要欺负,狠狠地欺负。”

朱嵘没读过几日书,嘴边能拿来的也只有“清高自傲”和“目中无人”两个词。他自己也觉得不太贴切,又一时找不到妥当的形容,便将就用了。

“放肆!”李玄初果然动怒,“你算什么东西?”

“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朱嵘笑起来,“别忘了,表哥已将你送给了我,我才是你的主人。不如你从了我,我这便放你出来,好过雨夜里在柴房受苦。”他一边说,一边伸出爪子想要去解李玄初的衣襟,只是还未碰到分毫,便被一只钳子似的手箍住了腕关节,紧接着喀嚓一声,剧烈的疼痛瞬间淹没了朱嵘,他几乎以为自己整条胳膊都被震碎了,大声地惨叫起来。

一声惊雷劈了下来,淹没朱嵘的惨叫,李玄初阴沉可怖的面庞被闪电照亮,宛若地府的阎罗,令人心惊肉跳。

“你算什么东西?”李玄初再次说。

他手一松,朱嵘的胳膊便软塌塌的垂了下来,稍微一动便剧痛无比。朱嵘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连说了三声“好”字,这才狼狈地夺门而出,恶狠狠地瞪了门外放哨的鲁滨一眼:“看什么看?还不立刻把门锁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齐煦被噩梦惊醒时正值三更,烛火摇曳了一下,案头的花灯依旧张着狰狞的大口与他对望。他是不知何时睡着了,连蜡烛都未曾吹灭,此时醒来听着雨声,反而睡意全无,便自己披上外袍起了身,站在门槛外望雨。

这场雨下得着实久,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似的。齐煦望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回头又看到案上的花灯,顿了顿,终于伸手将那灯拿起来,丢入字纸篓中。玄初说得对,无论是何人所送,也不过是一盏灯罢了,万物都有它的缘分,缘分尽了,也就该分开了。

想起自己两度离京,如今又到了分别时刻。此次却与前次不同,明里是奉旨督察,暗中却是调虎离山。齐煦看得透,明白此行过后等来的恐怕便是一纸贬书,但君命难违,就当这是他为君上、为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罢。

心中想着,足下便动了。从柜中取出几件衣物,又从书架上拿下几本爱书,接着是笔墨、印章、以及玉佩。他翻箱倒柜起来,仿佛不这么做,便难以消遣寂寞而漫长的夜晚似的。

“大人?”也不知过了多久,未掩的房门外传来鲁滨的轻唤,“大半夜的,您在忙什么呢?”原来,这鲁滨帮着朱嵘做了亏心事,又见朱嵘被玄初所伤,便左思右想该如何瞒住齐煦,直到三更都不曾入睡。

“抱歉,吵到你了罢?”齐煦停下动作。

“倒没有。”鲁滨挠头笑道,“只是大人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半夜做呢?”

齐煦垂眼望了望手中的衣物,苦笑道:“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左右睡不着罢了。”

“做噩梦了?”

“梦到君上了。”

近来他频频梦到君上,梦里的李胤霄看不清模样,气息却很熟悉,似乎在向他诉说什么,但每每醒来,齐煦都会将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今夜却是梦魇,惊醒时分还能将梦境记得清楚。他梦到自己在登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并不陡峭,却怎的也攀不上去。梦里他笃定君上就在那山顶上,却不想偶然低头,发现脚下踩着的并非山石,而是君上的胸膛!

他猝然一惊,便醒了。

“君上若是知道自己被大人惦念着,一定欣慰不已。”

齐煦苦笑着摇摇头:“君上哪会在乎我这点惦念。”顿了一下,自觉失言,补救道:“臣子惦念君上,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鲁滨不做他想,又听齐煦叠着衣物继续道:“三日后我便出趟远门,最快也要大半月才能返京,这段时日便将下人们的银子结了,允他们回乡探亲,至于玄初,无亲无故,就随我一道去吧。你也许久不曾见到妻儿了罢——”

“正是。”

“得空也回去看看。”齐煦话虽如此,暗中却存了不再任用他的心思。这些时日有了朱嵘的维护,鲁滨做事有恃无恐,越发没有规矩,身上的恶劣习性也渐渐展露出来。

“大人要去哪?”鲁滨问。

“江南。”齐煦停下手中的动作,扬了扬头,叹道:“总归要有人去的。”

鲁滨忖了一下,试探着问:“大人走了,朱少爷怎么办?”

“他么。”齐煦随口道,“离开我便不活了吗?”不知想起什么,齐煦摇头叹了口气:“他总埋怨被我管教着,往后再想干什么,我也都管不了了。”

齐煦这番话很快便不作数了。

朱嵘腕骨骨折之事次日便传入了他的耳朵。齐煦见到他时,他正哎哟哎哟地任凭郎中帮他复位包扎。

“怎么弄的?”齐煦蹙眉问。

“还不是表哥买回来的那个小奴隶。”朱嵘恶狠狠地抱怨着,突然呲牙咧嘴道,“疼疼疼!大夫你下手轻些。”

“你怎么招惹他了?”齐煦问。

朱嵘一听便急了眼,“哥,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呢?就非得是我招惹他?”

齐煦点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表哥愿意信他,朱嵘心下稍安,避实就虚地讲起来:“昨日他弄坏了你的花灯,我气不过,将他关进了柴房。我原想着只是略施薄惩,让他长长记性,谁料这厮恼羞成怒,对我大打出手,哥,你看看我的手,都肿成什么样了?”说着可怜见的晃了晃被纱布包得像粽子的右手。

那郎中行医三十余年,听到他在此装可怜,不禁翻了个白眼,不留情面地拆穿道:“骨裂而已,没有大碍。歇息三月不许用力,自然能好彻底。”齐煦谢过郎中,又问朱嵘:“既然你说他因被罚而怨恨你,应是戌时左右的事。为何当时不唤我过去?”

朱嵘心中一惊,暗道表哥不愧是督查出身,浸淫官场已久,一眼便看出了破绽。他嘴硬道:“一开始并没有反抗,是夜里,夜里我去放他出来时才将我打伤的。”

齐煦瞧着他的眼睛,淡淡问:“玄初现下还在柴房关着?”

“嗯……”朱嵘有些心虚,应道。

“好。”齐煦说完,便起身去了柴房。虽说昨夜朱嵘撂下狠话,不许任何人将玄初放出来,但齐煦显然不在其列。鲁滨找钥匙开了锁,只见草席上一动不动蜷缩着一团人影,仿佛与寒冷的柴房融为一体,没有半分活人气。

“玄初?”齐煦唤了一声。

人影依然丝毫未动。齐煦心中打了个突,忙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只见李玄初面无血色,肢体冷硬,连呼气都不带一丝体温,仿佛一尊冻僵的雕塑。

“快去取毛毯!”齐煦转头对鲁滨厉声斥道。鲁滨这才如梦初醒,一溜烟跑了出去。这厢齐煦不断唤着李玄初的名字,将他从地上抱起揽在怀中,想要先用体温捂暖身子。鲁滨很快取了毛毯,见到齐煦亲自抱着那小厮,睁大了眼睛忙道不可,“大人快放开他!这厮身上脏的很……”

“什么脏不脏的,救人要紧!”齐煦劈手夺过毛毯,厉声斥道。

鲁滨噤了声,站在一旁看着齐煦将人用毯子裹严实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擦擦脑门儿的冷汗,若是闹出人命……可是非同小可。

幸而已是月末,天气虽寒却冻不死人。大约过了两刻钟,李玄初的身体渐渐回暖,人也清醒过来。齐煦这才问:“你能起来吗?”

李玄初睁开眼,瞧了齐煦一下,目光中划过一丝讥讽。

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齐煦。李玄初的目光总是沉静如秋潭一般,鲜少流露多余的情绪,仿佛能接纳向他而来的一切,无论赞誉、诋毁、辱骂……都很少能令他惊起波澜。但在此刻,对方却用这样一种目光注视着他,齐煦的心像是突然被细针扎了一下,感到一阵刺痛。

仿佛被重要之人冤枉,油然升起一股委屈。

“是朱嵘欺负你了?”齐煦定了定心绪,扶着他坐起身来,温声询问,“他对你做了什么,如实告诉我。”

李玄初却一把推开了齐煦的搀扶,略显厌恶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齐煦愣住了。

两人沉默数息,李玄初扶着墙撑起身子,慢慢向前走了两步。他方才起身时,肩上的毛毯随着动作滑落在地,李玄初玲珑心窍,何尝不知这毛毯是谁的,想起昨日朱嵘所为又与眼前之人无甚关系,一时有些后悔方才说了重话。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齐煦神情受伤地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便心软下来,又说:“大人不必问了。昨日他什么也没做,是我失控打伤了他。有一事……望大人首肯,我今日便想向您辞行。是我违约在先,这些时日承蒙大人照顾,玄初……”

齐煦正静静等待下文,只见李玄初突然在墙上扶了一下,好似想要抓住什么支撑物般,却只是徒劳。下一瞬,便一头栽倒地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