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大通的声音从洞中传出，示意外间人可以开始问询了。
饶是陆小凤再多不情愿，也不会拂了小叶的心意，他冷着面庞，往山洞里扔进一锭银锭，大声问道：“第一个问题，楚留香现在在什么地方？”
“半月前有人见过他在三和楼赴宴，后来又和胡铁花、快网张三等人一起上了紫鲸帮帮主海阔天的船，一道出海去了。传说他们要去的，正是那海上极乐之处，销金之地--蝙蝠岛。”
马车里忽地传来咚的一声，陆小凤心下一紧，霍然回身欲往查看，却见小叶掀开帘帐，对他摆了摆头，示意自己无碍，让他继续问下去。
敢怒不敢言的陆小凤掏出了第二锭银子，鼓足了力气往洞中掷去，问道：“第二个问题，我们怎么去蝙蝠岛？”
“若无请柬，外人是寻不到岛上去的。只有大富大贵之人，才能有机会收到请柬，由岛上专人来接引，方可登岛。”
“第三个问题。”
这次开口说话的是花满楼，他朗声问道：“若有家财，如何能向蝙蝠岛讨要请柬？”
洞中沉寂了一阵。
“没有办法。蝙蝠岛向来只做单线生意，他们自有一套挑选客户的法子。”
龟孙子大老爷从山洞里爬出来时，见到的就是两位面色不虞的英俊少年。
他不得不在心里暗叹，女人果然是祸水，谁沾上都好过不了，哪怕像花满楼和陆小凤这样的人中龙凤，碰到了也是在劫难逃，罗网深陷。
回程的路好像走得比来时快上不少，龟孙子大老爷又进了红袖招醉生梦死，小叶三人则是转向了与百花楼相反的方向。
看着抢先跳下去的陆小凤向自己伸出双手，小叶无奈一笑，却也从善如流地握住了那双大掌，顺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
入目皆是一些简陋破败的低矮民居，此时正值薄暮，城中的灯火已呈通明之势，这里却昏暗得好似另一个世界。
小叶回想了下老鸨说于她的地址，确认无误后上前扣响了一处民居的木板门。
敲了半晌，里间这才窸窸窣窣地传出些声音，紧接着便是门栓抬起的响动，好大一声“吱呀”过后，黑褐色的门板后才探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死气沉沉地翻着眼白，望着小叶恶声道：“你们又来做什么？”
小叶一怔，她难道之前见过这位老汉？
“大爷，我之前…认识你吗？”
老汉脸上的皱纹皱得更深了，若说方才那张脸的状态是揉皱了的纸团平展开来，那现在就是这张纸又重新皱成了团。
“你们红袖招的人到底想什么样！”
那老汉激动起来，竟从旁抄起了一根扁担，挥舞着从门内跑了出来，追着小叶打，小叶只觉得这一切来得莫名奇妙，只好左闪右躲，还要一边示意陆小凤和七童不要上前帮手。
倘若说要比武，再来一百个老汉也绝非是她的对手，但小叶也不愿贸然出手，又道：“大爷，我们不是红袖招的人！是小小的朋友，来给她送身契的。”
“小小！”
老汉一听这个名字，更加癫狂，状若疯魔，一面加大力气追打小叶，一面厉声叫骂道：“就是你们害死了小小！你们为什么要把她送回来！她有什么地方不好？你们还要退货？你们要闹得让全村的人都知道她是个连青楼都不要的婊子吗？！现在你们逼死她了，你们安心了吧！”
小叶骤闻之下，身子定在原地，愣神半晌，连那疯老汉打过来了都不知道，扁担劈下，她只一抬手，便将那扁担握在手中，不论老汉使出多力气都丝毫不能动摇半分。
这老人是庄稼汉出身，地里滚练出来的一把子力气，和牛都能较量上几个来回，一直引以为傲。直至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手下力道都似逾千斤。
他此时才知晓厉害，不由得心生惧怕，当即脱手了扁担，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开始认错讨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老汉我，是瞎了眼瞎了心，把您认错了…”
小叶最烦别人跪她，眼下心乱如麻，伸手一提，遂将面前人拉直了身子，双眉紧蹙，眼中精芒如电，一字一句问道：“你说小小怎么了？死了？我上午瞧见她还好好的，这会怎么就死了？”
“啊…这，这，这…”老汉涨紫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来。
“小叶！”
陆小凤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花满楼仍守在屋外，他负责照看小叶，陆小凤进屋去了解情况。事情的情况很简单，他倒是已经了解了，只是不想说给小叶知道。
小叶转头朝他望去。
“你过来吧。”
陆小凤长叹了口气。
门外的两个外人走进了院墙，房子的主人瘫软在屋外。
房子里的情况简直比外面瞧着还要糟糕，所谓家徒四壁，都能算得上是夸赞了。
一只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蜡烛孤零零地燃烧着，黑烟直冲，勉力散发着幽暗昏黄的微光，照亮屋内一隅。
炕上的角落里缩了一女一男，女的应该是那小男孩的娘，模样和小小有五六分相似，依稀能辨别出年轻时的风采。
炕的另一头，也躺着一个人。
只不过用一张草席裹住了，看不见脸。
小叶走上前去，伸手想掀开草席，手腕却突然被握住了。
是陆小凤。
“小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不自禁地就出了手。
陆小凤本应是个很爽快的人，但他也相信，遇到这样的事情，谁也爽快不起来。
他实在不希望小叶受到更多刺激了。
“是小小，对吗？”
小叶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不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什么别的地方，空空荡荡地飘忽在众人耳边。
陆小凤点点头，说道：“红袖招送小小回来的时候动静不小，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了。甄大爷觉得丢人，于是就…”
未竟之语，不言而喻。
“晓得了。”
小叶平静地回答道，目光扫过角落里的母子，两人的神色中不仅有对他们的惧怕，还混杂着对小小的厌恶嫌弃。
“七童，我能带她回百花楼吗？”小叶从炕上抱起了小小，向花满楼问道。
花满楼从来没有拒绝过黎叶，幼时如此，现在亦复如斯。
他帮忙厚葬了小小，面对面前新树的坟茔，小叶感概万千。
还和楚留香在一起时，她也曾看过这样一座新坟，只是没有这么豪华罢了。
相同的是，这两座坟里长眠的都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她不该死的，是我自以为是，害了她。”小叶说道。
“不。”花满楼否认得很快，叹息道：“是这个不公的世道，容不下好人。”
“容不下…”
小叶呢喃道：“天下这么大，怎么会连一个十四岁小姑娘的容身之处都没有？缘何她一死，又有地方容身了？”
“小叶。”
陆小凤担忧地唤道，绞尽脑汁地想着让她高兴起来的法子，说道：“你要是不开心，咱们出去跑跑马吧。或者，我陪你去江上凿冰钓鱼？给你挖一百条蚯蚓做鱼饵，好不好？”
她笑了笑，忽然感到一阵力竭，似是天旋地转，便靠着墓碑慢慢坐了下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急忙围了过来，看着二人焦急担忧的神情，一阵悲凉哀戚之意倏冲灵台。眼眶一酸，竟是怔怔落下泪来。
有这么好的朋友，是她的运气。
陆小凤慌里慌张地想要帮她擦去眼泪，小叶粲然一笑，说道：“若我死了。陆小鸡，七童，可别把我埋在地下。”
“别胡说。”
花满楼扶着她的手一紧，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道：“快收回去这话。”
小叶乐不可支，简直想要笑出声来，人总是这样，在走投无路，面对困难着实无能为力的时候，往往会莫名其妙地觉得一切都十分有趣。
“我没有胡说，七童。”
她回答道，语气平淡得宛如在说别人的事情，“我的确活不了多久啦。”
很显然，陆小凤和花满楼都不能接受。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他们的思绪搅得天塌地陷。记忆的深渊再度裂开，从中伸出的黑暗大手毫不讲情地将他们又拖回到了小灵山上，那个黎明时分弥散着薄雾的密林里。
若你有一件珍宝，费劲心力才得以保全，一别经年，好容不易再见，还没能好好看上几眼，便又要失去，这是一种什么心境？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小叶儿对朋友从不说谎，向来是言出必行的。
她既答应了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与陆小凤和花满楼说清楚，那她便一定不会隐瞒半分。
“那一掌推出，直接震断了我的心脉，若非香帅搭救，应是横尸当场了。后来他又请到张简斋老先生替我医治，这才保住性命。只是这一劫过后，身体难以尽复旧观，寿则难永。长则三月，短则一月。体中的真气内力便会彻底无法控制，任谁来也是无用。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本不想告诉你们，也是害怕你们做无谓的伤心。”
她说着一展双臂，颇为豪气地一左一右揽住了陆小凤和花满楼，言笑晏晏地劝道：“好啦好啦，人总是要死的。这也没甚大不了的，是不是？”
小叶：人在极度尴尬的时候除了笑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希望陆小鸡和七童不要太难过，但是看样子她好像低估了自己在这俩人心中的地位…
啊哈哈哈（划掉）上次评论小天使说七童知道小叶失忆会很伤心，没敢说竹马组更有暴击在后头；
ahhhh码字工疯了，这刀子也捅在了码字工心里…笑只是保护色
求评论收藏～感谢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