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又在摩挲那只香囊了。
胡铁花觉得自己光是瞧，都已经看得眼睛快长茧子了，他却好像还似未够一般，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尤其是烈日当头，身处茫茫大海，吹着咸腥海风，要被活活晒成咸鱼干的时候。
“老臭虫，你又不是诸葛亮，总惦记那锦囊做什么？”
眼下天高云淡，浪涌波翻，水面上粼粼跃金浮光成一片。这无垠广袤之间，除了来来去去的风浪声，什么杂声也没有。
楚留香没有回答，只忽地想道：“不知小叶这时候会在做什么？”
他曾与她说过许多海上趣事，她道有朝一日定要出海游玩一番。楚留香笑言此事再容易不过，他本就有一艘大船，只待她同往即可。
旧约虽在，伊人难觅。
薄薄一张面具覆在原本的脸上，笔刷勾勾画画，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俏丽小姑娘便成了个英俊的公子哥。
“司空摘星，你为什么给小叶易容成这样？”
陆小凤端详着小叶的“新形象”，不解道：“她是要让别人认不出来，你这一弄，岂非更引人注目？”
司空摘星嫌弃地摆摆手，说道：“易容是门大学问，你懂什么？小叶没过学过口技，勉强改变声线已是难得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哪里还能学来一个同她毫不相干人物的行走做派？所以我才特意设计了这个形象，既与她自身气质相符，又和本身形象大相迳庭，向来“似是而非”才是最难辨认的，懂不懂？”
“是啊，我是不懂。”
陆小凤也不是个会服输的性子，故作感叹道：“但是我晓得，到时候小叶要是在“天下第一易容名家”面前被一眼就认了出来，肯定有人…”
他哼哼两声，“要丢脸咯！”
司空摘星一怔，眼珠子一转，嘎声道：“你们要见的人是楚留香？！”
小叶望着铜镜中完全陌生的面容，心里已是十分满意了，嗔笑道：“连我自己都已经不认得自己了，这份技巧哪里还有什么破绽？若被识破，也该是我的声音动作露出了马脚，怪不着司空兄弟。”
司空摘星却道：“不成不成！小叶，你再等三日，三日之内，我一定将你完完全全地易容好，任谁也认不出是你！”
小叶方欲推辞，就闻得花满楼一声轻笑，温润嗓音响起，不紧不慢地说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偷王之王碰着盗中元帅，难免有比较之心。小叶儿，不若就随了他的心愿吧。”
码头处停泊的船只有大有小，星罗棋布，人流熙熙攘攘。陆小凤抱手站在船头，潮涌风劲，极目远望，一面叹道：“你劝小叶儿多留几日，就是为了现在吧。”
人群中两位气质不俗的中年夫妇正与一名俊美少女不知说些什么，逗得她哈哈大笑，细看之下，少女相貌竟与那夫妇大有相似。
目下那道活泼身影并不在眼前，花满楼松了精神，眉宇间也直白地露出忧愁之态，答道：“小叶不想让他们知道，是怕见了伤心。她是洒脱性子不假，可世上哪里有人不害怕死亡？我再三思量，还是瞒着她，偷偷送了信到淡客山庄去。黎庄主和夫人见信后便日夜兼程地赶来了。”
“你觉得…小叶说的那本道藏真的在蝙蝠岛上吗？真的能救她的命？”
陆小凤从没有过这样踌躇为难的时刻，也没有如此优柔寡断的心绪。
他实在太害怕了，害怕自己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小叶…早踏黄泉。
时至今日，陆小凤终于看清，当年小灵山上的那一场潮湿薄雾从未散去，始终将他笼罩着，裹挟在其中。
正如他从未忘记过黎叶一般。
“张简斋不行，未必别的大夫不行，天下那么多名医…”
“陆小凤。”
花满楼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喃语，沉声道：“小叶儿全身一十二处经脉俱有淤堵闭塞，所致内力满盈，真气如沸，若要救她，非将周身经脉打通不可，这已是针药所不能及了的境地了。”
“但那本《九阴真经》，你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倘使小叶所说句句为真，尚是个不出世的秘笈，她又是从何处得以知晓？前一日还在劝解我们释然，后一天就寻得了方法，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我明白，你是怕这是小叶儿为了去蝙蝠岛想出来的理由，故意扯的谎。”
“她既心善，又要强。楚留香曾经搭救过她的性命，所以她断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我只怕她，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花满楼叹息道：“小叶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凡是她拿定了主意的事情，由不得旁人动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也不是没有试过劝她，结果如何？”
陆小凤回想起前几日的斗嘴，愁得直拍额头，哀声道：“只差一点，我就要气死了。小叶居然说她就算是一个人也能出海，游都要游到蝙蝠岛去。痛痛快快自由自在地活一日，好过担心受怕地保得千年万载。”
花满楼苦笑道：“她说得本就没错，我相信你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压根没法反驳她。”
大船起锚，白帆升起。
小叶站在甲板上，海风习习，拂动她碎发衣衫。
水天一色的美景，的确令人心醉，楚留香并没有夸大其辞。只是日日如此，难免会觉单调。
“船明日就能靠岸了。”
陆小凤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而立，“还在想？他可是楚留香，不会有事的。”
小叶扶上栏杆，说道：“人人都觉得香帅无往不利，难倒他就不是肉体凡胎？世间只有常胜将军，没用不败之帅。”
她侧首望向身旁人，又道：“江湖上也都说，没有陆小凤破解不了的迷局，可实际上这其中的曲折，也多得是不足与外人道的艰难，不是吗？”
陆小凤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答案，只怕还不止一个答案，而是能说出一百、一千、一万个。
不论这一百、一千、一万个答案怎么丰富，却有几点是绕不开的。
智计百出、洒脱傲然、重情重义、风流倜傥…
陆小凤是个总会让人感到舒服、闲适、快活的人。
他的胸襟比大海还要开阔，似乎没有什么烦恼能在大海中存住。
但这并不代表他从没有烦心事。
只要是人，活在世上，总会有不顺心、抑或是为难的时刻。
陆小凤陷入了沉默。
其实这是个最浅显不过的道理，江湖上浪里来潮里去的人精们怎么会不明白？只不过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视而不见，避而不谈。
因为很多交情，其实都在不言中升华。
小叶却直白地点明了。
她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一头扎进渔网的胖头鱼，横冲直撞。
“不管是你，还是花满楼，或者朱停，我都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大家都有了各自的际遇，我失了记忆，也许对你们而言，我还是黎叶。可对我而言，你们更像是传闻中的人来到了我的生活里。”
陆小凤神色复杂地对上了黎叶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亮过天上点星的漂亮眼睛。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认真说道：“说来好笑，有时我甚至会嫉妒自己。因为你们个个对我这般掏心掏肺，皆是为了当年的小叶儿。但是眼前这个大活人，却好似了解不多。”
“我…”陆小凤想要辩解。
“不过于我而言，陆小凤就是陆小凤，花满楼就是花满楼，都是我的朋友，从前认不认识，又有什么要紧？”
小叶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看着他笑盈盈道：“这话虽显得有些虚伪了，但的确是我真心。若有朝一日，我听到你有危险的消息，哪怕万水千山，也定会相赴。”
她忽然伸手抱了抱他，动作很快，快得连陆小凤都怀疑方才一刹的温香是自己的幻觉。
若非耳畔留下的那一句话。
“陆小鸡，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啦，忘了吧。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小叶儿也是。”
船靠岸时，小叶是最后一个从船舱里走出来的。
花满楼侧耳凝神听了半晌，又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地摸了个来回，不由得笑着赞叹道：“果然是名师高徒。”
小叶自矜地略一颔首，展开折扇，轻摇两下，朗声道：“在下姓叶，花公子、陆公子，请吧。”
陆花二人瞧着眼前人这副做派，举手投足间虽是朗逸潇洒，但一想到是小叶，均是忍俊不禁。
花满楼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陆小凤则是爽声说道：“那么…叶小哥，咱们走吧！”
石窟暗影中闪过一道身影。
“她来了吗？”黑暗中一道男声响起，颇为清润。
“来了。不过易容成了个男子。”丁枫答道。
“呵呵，看来她是怕新欢遇上旧情人。越是如此，就偏不能如她所愿。戏嘛，人越多才越好看。”
“可是…”丁枫迟疑道，“那陆小凤和花满楼与她寸步不离，已经够棘手了，若再加上一个楚留香…那要杀她，岂非更难？”
终于写到这里了啊哈哈！！！大揭秘篇章开启！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