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过你的味道。”

华真真这样对小叶说道。

“什么味道？”她不解。

华真真想起了船上那个未遂的拥抱，轻叹口气，低声道：“香帅身上有一只香囊，从不离身。”

“郁金花香囊？”小叶问道。

“不，不是。”

那极淡的香气只短暂地拂过了她的鼻尖，却令她印象格外深刻。

“那香囊就是你身上的味道，甜丝丝…淡淡的，很好闻。”

司空摘星也曾与她说过这个破绽，可惜自己并不喜欢浓重香料的味道，是以没有随身携带足以遮掩气味的香囊。

她原以为除开陆小凤和花满楼外，不会再有人如此贴近自己了。

“你与香帅是熟识？”小叶又问，暗想来人武艺这般高强，若是友非敌，那真是上天开眼。

对面姑娘像是莫名羞涩了起来，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太好啦。”

小叶上前一踏步，径直抓住了她的手臂，欣喜道：“我正要去监牢救他们，要是有你在，一定更顺利。”

“这里情况复杂，不见天日，又到处是巡逻岗哨。就算把他们的监牢里救出来，若是出不去洞窟，只怕还是会被抓回去的。”华真真道。

小叶闻言，略一思索，也点头道：“既如此，倒要想个主意…”

她们俩俱是和善性子，又心意一致，可谓是一拍即合，商量起来格外顺畅。不多时便定下了计划，两人分头行动。

临别时，华真真又对她嘱咐道：“我怀疑高亚男也有些问题，你若是碰上，切需留神。”

小叶点头应下，也道：“我记住了，你也多多小心，咱们高台再见。”

孱弱的火苗闪动着，楚留香被人群簇拥在中央，幽暗昏黄的微光映衬得眉眼愈发坚毅。

月余不见，他好像瘦了许多，面容轮廓分明，更显清俊英浩之气。

小叶忍不住频频向他投去目光，还好，除了消瘦，人看起来并未有其他不妥之处。

异声乍响，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七童，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声源的方位，楚留香立时会意，找到了蝙蝠公子说话传音的喇叭。

她的眼睛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形，火光亦是如此，从明到暗再到明，似有一刹那间，晃过一抹荧荧惨绿。

“…我是凶手？”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小叶还是辨认了出来。

这四个碧磷磷的字应是用白磷先反着写在手心，然后趁人不备时印上去的。

而四个字方才在监牢里断然是没有的，否则胡铁花早就叫嚷起来了，所以这一定是在方才出监牢的混乱时刻印上的。

因为只有这个时刻，才有人能够浑水摸鱼，好接近他。

看着楚留香仍无知无觉的模样，这个人或许是个熟人？小叶心中暗暗思忖着，毕竟只有足够熟悉的人，才不会对突然的肢体接触有所提防留意。

这样的人…最符合条件的，只有高亚男。

她出现的时机实在过于巧合，各类借口理由在小叶看来也并不具有说服力。

这样人的，绝不适宜在生死关头的时候放在身边，无论如何，至少得让楚留香知道她的猫腻。

是以小叶刻意再度搅浑了局势，嘴角的血液成了盖住他背上字迹的临时颜料，抢过的火折子也并未留在自己身上，而是转手就偷偷塞进了他的前襟。

“高亚男。”

唇瓣擦过耳廓，呼吸间温热的气息送过声响。

没了光亮，洞中霎时再度陷入黑暗，花满楼虽不明所以，但也会自觉地替她断后。这种场合里，很难说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小叶发足狂奔出一段，喉头鲜血骤涌，她只得急忙再取出一粒阿伽陀药含服，稍匀气息，遂继续朝上层而去。

华真真就在三层入口处等待。

“怎么样？”她一听来人脚步，便立马开口低声询道。

“高亚男果然有问题，我已经提醒了香帅。那些巡逻的岛奴都解决了？”小叶答道。

华真真点点头，答道：“一二层的基本都已经被点住了，现在只剩下这里的了。”

小叶闻言，不禁由衷赞叹道：“太厉害啦！简直是智勇双全，居然真的能单枪匹马料理这么多人。我若有你一半能耐，怕是做梦也要笑醒。”

华真真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夸奖，心中虽然欢喜高兴，却仍是害羞地低下了头，双颊隐隐发烫，似是不敢面对。

“咱们快走。”

小叶一把拉过她的手，低声道：“陆小凤就在的包间里，他身上有夜明珠，我去找他取来。”

“等等！”华真真拦住了她，说道：“先别着急，我想香帅或许会有安排。”

楚留香来时，小叶并不在场。

他与华真真交换了计划，提到东三娘已去收集易燃的烈酒衣物，只待一个合适时机，便能使得这终年不见天日的洞窟贼巢重见光明。

衣角拂过，身影飘然远去。

一声惆怅叹息，随之而起。

楚留香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小叶了，她身上的香气似乎是存在与血液之中，血腥气愈浓，那种花香气也愈浓。

她不想见自己，纵使相逢对面，犹是强作不识。

为什么？

心头的苦涩满溢而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今思来，小叶的剑穗玉佩应该就是花满楼所赠，既然花满楼在此，倒也不难猜出原先在东三娘房前的第三人是谁了。

不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侠探”--四条眉毛陆小凤，还会有谁？

他们三人来蝙蝠岛到底是为了什么？若真只为一卷道藏，何必三人同行？

楚留香越是思索，只觉疑窦愈多，胡糟糟搅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无法梳理出一个头绪。

小叶偷偷摸进了包间，本想着让陆小凤出手，自己回头去帮华真真。怎料这呆头居然发了痴性，生生将她留了下来。

她不想和他动手，也习惯了陆小凤的言听计从，以为这次还是会与从前一般，只要她说生气，陆小凤就会答应的。

可惜她错了。

陆小凤和小叶掉了个儿，她留在包厢里喊价，而他则出去，与华真真一道对上蝙蝠公子。

这主意本就更好，若说一定要有一个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样东西放到原随云身上，怎么看也是他更合适。

改变声线对小叶来说并非难事，尤其是她与陆小凤如此熟稔，对他的谈吐声调可谓是不能再了解了。由她假扮，也没有更合适地了。

陆小凤走出房间时，巧运暗劲，顺道将囊中的夜明珠震成了齑粉。

随意扒下一件岛奴的衣衫套上，他便与华真真一道走向了石台中央。

陆小凤的思绪不禁想起了“伏翼”赌坊，那里也有一条同样阴暗的地道。

谁能想到，当初随口的一句玩笑，而今真的派上了大用场。

重逢七童，小叶玩笑问他，这世界是否真有能照彻暗室的夜明之珠？

花满楼果然给她寻了来。

小叶甚是珍爱此宝，常携左右，在外间明亮之处瞧来，这就是一颗品相极佳的珍珠，只有到了真正的暗处，才会散发出如月辉一般的光芒。

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给她找到一颗一模一样的？

丁枫过来时全无防备，身旁人出手快胜闪电，抬手对准肩井穴一指，他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就伫立在原地丝毫也不动弹了。

四周依旧静悄悄的，他们继续往那张交椅走去，蝙蝠公子忽然断喝一声！

室内什么也没有发生，众人还是只听得见楚留香的脚步声。

终于，在熊熊烈火燃起的那一刹那！

陆小凤将那个扎破了底的夜明珠粉丝囊放在了蝙蝠公子身上。

那丝囊内衬乃是用素纱织成，薄如蝉翼，轻似云絮，连带珠粉一块儿拿在手中，也丝毫不觉重量。

直至烈酒燃尽，楚留香揭穿蝙蝠公子就是原随云时，他也没有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一样东西。

或许他也没有自己表面上所呈现的那般泰然自若，潇洒适意。

因为一个人若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样都会多少有一些心虚。

大家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共缄其口，没有道出夜明珠粉的事情。

夜明珠粉从孔隙中散落而下，润泽的光芒

所以当原随云自以为逃之夭夭，众人只能留在洞穴中等死时，留下逃生线路的恰是他自己。

“你们不走吗？”华真真问到。

花满楼随张三等人一道而来，一来便走了到小叶身旁，听闻有人相问，摇摇头叹息道：“道藏还未求得。”

“华姑娘，你先护着众人出去吧。”小叶说道，“我们稍迟就来。”

楚留香忽从队头返还，一言不发，将火折子递到了她手中，旋即转身便走。

陆小凤已经动手翻找了起来，他们两人也很快加入了进去。

“找到啦！”小叶大喜惊呼道，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找起“系统”所说的那一函秘笈来。

二人闻声，立马抛下手头书卷，疾趋至她身侧。

花满楼接过火折子举起，陆小凤双目紧盯着小叶查找翻动的动作，生怕错漏一页，可随着书册渐薄，他的呼吸也愈发凝重起来。

“没有…”

小叶的声音像是沉到了水底的火折子，软塌塌、湿漉漉的没有力气。

“怎么会这样？！”

陆小凤情急之下一把夺过道藏，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翻看。约莫盏茶功夫过去，火折子的火苗弱若悬丝，眼瞧着就要熄灭，他还是没有找到有任何“秘笈”的影子。

这根本就是一册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道藏了。

既如此，小叶的性命，也正像是这一缕火光，马上就要灭了。

花满楼接过了道藏，他的指尖触过了书页的每一寸，鼻尖嗅过了墨迹纸香，结果与其他人的没有分别。

这就是一本成书于前朝，格外豪华精美的道藏罢了。

没有暗层，没有药水。

小叶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在这偌大的无人洞窟中显得格外空灵，“算啦。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奈何呢？*”

更何况现下还有要紧事尚未完成。

华真真恰巧返回洞中来接他们，她便让陆花二人先随她出去。

小叶拍了拍陆小凤肩头，轻轻搂住他晃了晃，叹道：“陆小鸡，聚散离合，本就无由，切莫伤怀啊。”

她又抱了抱花满楼，指尖抚开他愁锁的眉宇，劝慰道：“好七童，别难过。你皱着眉头，我的眼泪也要掉下来啦。”

“你要去哪里？”华真真不明白这三人之间为何突然变成了这副生离死别的气氛，出声问道。

“我要回去接人。”小叶道。

“什么人？”陆花齐声道，“我们和你一块儿去。”

小叶摇摇头，说道：“你们会吓坏她们的。放心吧，我去去就回。这本道藏先留着我这儿，眼下找不到玄机，待出去后好好琢磨，说不准就找到啦。”

倏地一缕青烟袅袅，空气中浮动着硫磺硝石的气味。

火折子已燃尽了。

小叶的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中。

*出自《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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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