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繁星满天，潮汐声声。
海岛的气温并不稳定，姑娘们都重新回到了屋内休息，独剩下花满楼和黎叶在海滩上守夜等待。
寒风拂体，胸前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华真真处理包扎过，仍难免传来阵阵疼痛。她只默然咬牙捱过去，充分吸取了上次被发现的经验，努力保持着吐息的稳定，好不叫花满楼发现。
冷汗涔涔，背后的衣衫几近要湿透了。
花满楼蹙起的眉头，从得知道藏中没有《九阴真经》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舒展开过。
他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始终在思索着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救治小叶的伤势。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坐了许多，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这方天地里只有潮起浪涌，水拍礁石的声响。
“小叶儿。”终是花满楼先开了口。
小叶勉强调匀了气息，方又吃下一颗阿伽陀丸，这才刚刚缓过劲来，便淡淡应了一声：“嗯？”
“你不要怕。”
他喃喃道，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安慰小叶，“我一定会找到治你的办法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的伤会好的…”
小叶叹息一声，不欲他再纠结懊悔下去，干脆起身坐到了花满楼身侧，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头。
“七童，你闻，今晚的风里，有鸢尾花香呢。”
少女音色的空灵温柔，清脆甘润。说起这般的俏皮话，叫人听来，心头不自禁地泛起甜滋滋的暖意。
这恶礁险滩之上，哪里来得鸢尾花？
花满楼的唇边勾起苦笑，如何能不明白她意思？
鸢尾花，性平，味苦，多用消心腹结块*。
“是啊，是鸢尾花的香气。”
他附和着，柔声道：“我在百花楼里种了许多鸢尾花，待到来年初夏，便能花开满楼，香气绕梁。你来好好地住上一段时日，悠悠闲闲地赏花，好不好？”
小叶点点了头，语气轻快，似乎完全忘记了伤势，道：“当然好呀。到时候你给我支一张吊床，索性我就睡在花丛里。”
“好。”
花满楼声音微微发颤，似是哽咽，忽地朝她勾手伸出了小拇指，说道：“咱们拉勾，一言为定，可不许赖皮食言失约。”
小叶灿然一笑，苍白的脸色在此刻仿佛都红润了起来，也伸出手去，痛痛快快地勾上了他的尾指。
两人的大拇指按在一起，打了个印。
“七童。”
又是半晌宁静过后，小叶突然说道。
“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花满楼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早有准备，索性直接反问道：“是岛上这些姑娘们吗？”
“不错。她们…她们都是可怜人，我想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她们，可，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小叶说道。
“这些姑娘们的衣食住行，你都不必担心，我来安排。”花满楼温声道，“只是她们的心结，恐怕还需要你来化解。”
“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小叶有些惆怅，叹息道：“你对我太好啦，七童。我却总是给你带来麻烦。”
她望着天上的月亮，眨了眨眼睛，说道：“说老实话，我始终觉得我并不配你和陆小凤这样掏心掏肺的照顾。”
花满楼急得立时便想开口反驳，却被小叶拦下，只得听她继续道：“你愧疚于我帮你寻药引受伤，陆小凤愧疚于他没有阻拦我上当受骗。可无论如何，说到底，问诊也好，寻药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你从没要求过，他也没引导过。纵使我因此而受到伤害，也合该是我应担承的，你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反倒因我的任性而煎熬了这么多年。”
小叶说着直起身，定定望着这张清俊秀雅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道：“忘了吧，七童。别用你的善良，来惩罚自己。”
花满楼呆呆地听着，蓦地怔怔流下泪来。
他猛然将对面人拥入怀中，泣声道：“不，小叶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正是你，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人愿意为我豁出命去，却什么回报也不求。我才明白原来瞧不见也并非是件坏事，这世上本就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美好…”
小叶有点不知所措地被他搂着，心中直道糟糕，自己原想着是要花满楼释怀，怎料他竟愈发陷得深了，不由得暗暗自责起来。
天刚蒙蒙亮时，陆小凤便回来了。
张三在船上掌舵，船尾处竟还坐着一个老熟人。
楚留香。
陆小凤的脸色并不好看，抱着双臂站在船头，一个劲地去眺望着远方，眉头紧锁地留意着海面上的动静，大有归心似箭的架势。
小叶将姑娘们都带上了船只，花满楼紧随其后，船上转眼间就已满员。
今日的天气不错，风鼓船帆，小船在海中航行得很快。
就是船上的气氛甚是怪异。
除了开头时陆小凤殷勤地给她和众人送水拿吃的之外，后来的漫漫航程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三兄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叶左顾右盼了好几回，发现唯独只有张三还稍为闲适，于是便决定先和他搭话。
张三偷瞄了眼楚留香，随后才道：“哦，蝙蝠岛继续再往东走，前面有个大些的岛屿。原随云在那里放了艘大船，干粮淡水海图一应俱全，咱们先过去，然后改乘大船回去。”
“咱们这还要继续走多久啊？”小叶问道。
张三眯眼瞧了眼天色，发了几朵正朝这边来的乌云，神色有些凝重，肃声道：“海上风波不定，如果这几朵云飘得慢，不起暴风雨的话，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果然，大海上的天气就像是娃娃的脸，说不得瞧不得，一说就是要变。
娃娃哇地一声哭，就像是天上轰隆响彻的一声雷。
豆大的雨滴倏然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整片海面霎时间如同沸腾的煮锅，耳边风声呼啦啦狂响，时不时炸开惊雷，好几次险些打在船上。
为了稳定船只，张三和楚留香在船尾，陆小凤和花满楼在船头，两方各自运劲，努力维持着船只的平衡。
小叶和姑娘们待在中央处，芙蕖和阿翘害怕得紧紧抱住了小叶，将头埋在她的身上。小叶的双手牢牢地把住了船舷，随着浪涌起起伏伏。只是她顾了这头，便顾不住那头，激烈的雨水还是冲开了不少姑娘脸上的布条，她们惊叫着去调整，竟松开了抓紧船舷的手。
“啊！”
一个浪头打过，卷走了一个船边的姑娘。
她的惊叫声犹在耳边，人影已无处可觅了。
“小心！大家都千万不能放手！”小叶扯着嗓子大呼道。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巨浪袭来，船身几乎彻底倾斜，船底侧立于海面。
“啊！”阿翘一个摇晃，身子便不自主地往海中落去，她慌不择路地死死抓住小叶，竟是连带着她一道落进了水里。
“小叶！”
撕心裂肺的唤声刹时飘荡在海天之间，凄厉至极，仿佛能扯碎划破这天幕四合。
安宁，无边无际的安宁。
画面在眼前似走马灯闪过，那一幕幕场景，密密麻麻，都是和她相关。
从梳着小辫在父母怀中的小娃娃起，到双髻和朋友们玩闹的小姑娘，再到峨眉山上武学有成的少女。
原来那日出海，遇到的那一双和气慈爱的年长夫妻，就是自己的阿爹阿娘。
难怪他们的神情那般古怪，眼中流露出的不舍关爱，都要能将她沉溺其中。
难怪楚留香和丐帮都没能打听到她的消息，原来是师父封锁了她下山的消息。
峨眉山，洗象崖。
这里是整个峨眉山风光最佳，草木最盛，灵机生气最足，也是最险要之处。
曾经历代峨眉掌门都会在此闭关修行，同时也会有犯了错的弟子被关在此处面壁受罚，静思己过。
因为洗象崖非常人能上，亦非常人能下。
若不是轻功造诣大成，是万不能自行上下崖壁的。
这样的地方，黎叶一待就是七年。
在佛光顶的大殿之上，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独孤一鹤。
与想象中不同，师父并非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而是一位清矍的中年男子，眉目疏朗，甚至精致得有几分殊色。
他静静地注视了殿中的小姑娘良久，这才漠然问道：“峨眉派以剑术为长，但我年轻时却是以刀法入道，后将刀法融入剑法之中，创得一套“刀剑双杀”的功法。你想学吗？”
小黎叶迎着他打量的目光，丝毫不见瑟缩畏惧之意，大大方方地反问道：“这是峨眉最厉害的武功吗？”
独孤一鹤“嗯”地诧异了一声，轻笑起来，放柔了声音，道：“年纪不大，志气不小。若我说这不是呢？”
“我不怕吃苦，就要学最厉害的！师父教我！”
独孤一鹤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想学这门功夫，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说说就可以的。没有天赋，再怎么苦练也是练不成的。”
“你能一心二用吗？”
他如是问道。
自从黎叶到峨眉山的第七日，独孤一鹤就将她带到了洗象崖上。从此每三日来一次，教她习文通史，晓经明义，传功授艺，每十五日一次考校，不论寒炎酷暑，未有一日断绝。
在这里，她没有同门，更没有朋友，只有山间的清风明月，陪伴着她无休无止地习文练武。
直到有一日，师父和她说，她的功法已有所小成，可以下山历练一番去了。
“去哪儿？”
黎叶怔愣了半晌，才吐出这三个字。
“江南。”独孤一鹤道，“听说嘉兴府出了个很不得了的采花大盗，已经作案数起，不少人家都丢了姑娘，你去把他的人头带回来。”
“杀了他？”
黎叶有些愕然，不禁反问：“可是…师父，您不是说律法铁条…”
“好了。”
独孤一鹤的脸色一反往常，有些焦急，喝住了她，只生硬说道：“书上的道理是书上的，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把这个人的人头带回来。然后…师父会召集全门，宣布…传位于你。”
“师父？！”黎叶惊诧道。
独孤一鹤抚上了她的发顶，眼神复杂，晦暗不明，似有千言万语难叙，最终只化做了一句。
“好叶儿，你要争气。师父相信你，会比师父做得更好，日后…定能继承光大我峨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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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海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