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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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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难怪苓颜疑惑。收到瓷偶时她还没在李芳歆身边侍奉,自然不知其来历。

这是承平十六年东方曦烨送李芳歆的生辰礼。

也是她成为东方彦姝后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李芳歆忽然记起来,最开始喜欢收集瓷器的不是她,也不是祁王,而是东方曦烨。当年她拜师丘昇山学习烧瓷,初衷也是为讨曦烨欢心。后来才慢慢爱上了瓷偶,与同门学艺的祁王越走越近。

几年来,她的技艺从初出茅庐到炉火纯青,或优或劣的成品大多送往金满楼东侧殿。

那时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弟弟的。

不为名利,不为权势,仅是单纯地喜欢,便用尽一切心思对他好。

可她从没在他的寝殿看到过她送他的那瓷偶。他不仅不喜欢,还厌恶至极。那日夜闯凤鸾阁,他砸了她最珍爱的一套瓷偶,说折戟库的废铜烂铁都比它们强。

他的态度前后大相径庭,以至于多年过去,她几乎忘了他曾经也对瓷偶如珍似宝。

人都是会变的吗?李芳歆心想。

她低头望去,苓颜已经将它们收拾得差不多了,湘妃竹剡藤纸鸾凤纸鸢、定窑白釉刻花梅瓶……算上今年的嫁衣,一共十件。

从承平十六年至嘉庆三年,从豆蔻年华至二十有三。

十件赠礼,十个生辰,象征着他们相伴的一年又一年。

人们总是习惯以天地为誓,以山海许诺。

到头来,往往却是死物都比人长情。

·

正月十四,亥时,海棠苑。

处理完凤鸾阁事宜,李芳歆拎了一壶酒,独自在宫中漫步。

春日里,四品海棠争奇斗艳,花开似锦。然现下时节,此处景致最是萧条,满苑枯枝秃干,没有半点儿生机,连个洒扫宫人都没有。

说来清奇,没人会在冬日来赏海棠,她与海棠苑的记忆却总在隆冬。

前些日曦烨醉酒时说让高亓请她来这儿,当时她就听觉不对。高亓与他关系不比从前,真有这等私事,也不该叫高亓去办。

此情此景,她终于恍然大悟。

那是在承平十八年。她与明夷书院的几个狐狗同窗混得很熟,经常趁宫门下钥前溜出宫,女扮男装夜游上京,吃喝玩乐,走马看花。

唯有这种时候,她才能找回一点幼时在江州的肆意快活。

因她样貌亮丽,又是男装扮相,时常引得教坊花楼的美人青睐,惹出一身桃花债。偶遇大胆的追求者,她便以曦烨之名搪塞过去。

这事传到曦烨耳里,自是一顿吵。她自知理亏,便骗他说海棠苑假山下藏着一窝狐狸精,晴日不出门,非等大雪才出来觅食,祸乱后宫。

其实哪有什么妖精,不过是哄他过去,伙同几个兄弟扮作狐狸的样子吓他。这骚主意还是曹瑀想出来的,真不明白她当时怎么就听用了。

结果不用说,曦烨更生气了。

那日之事在明夷书院被当成笑谈传扬了好一阵,坊间却仍不知内情,暗恋爱慕曦烨的女子加起来能从京畿坊沿着日照大道一路排到末熙坊。如果当时就有人提出要排“京城七公子”,曦烨绝对堪为榜首。

再后来,承平二十一年,曦烨被册封为太子,他们从明夷书院学成毕业。随着年龄增长,她行事愈渐稳妥,早就不再以他的名号在上京城鬼混了。

那一年,噩耗接踵而至,她劳心过甚,精神状态极差。恍惚记得那年冬天,曦烨似乎有派过高亓来请她去海棠苑。彼时慕娆湘的案子令她分身乏术,根本无心玩闹,到了约定的时辰却早把这事抛之脑后。

现在想想,曦烨酒后胡言指的便是那一次吧。

后来听宫人说,曦烨在海棠苑等了一宿,喝了一夜的酒,醉倒在雪地里,翌日就发了病。

那是他第一次犯病。

后世之人都道他的病是登基三年发起太多战争,杀了太多人,冤魂反噬所致。

只有她心里清楚,那病追根溯源,是她害的。

如果当初她按时赴了约,如果她对曦烨的关心再多一点点……

事后她也想过约他出去问清楚,问他当日究竟有何要事,为何在大雪天里执意等着不肯回宫。

可有些事错过就错过了,有些当时没说出口的话,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

李芳歆独坐廊下,自酌自饮。青葱十指抚上槛间皑皑白雪,霜花寒气渗入体内,再烈的酒也捂不热。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高墙外似有管弦之乐飘远,她迷茫望去,思忖是谁在深夜笙歌。那曲调辗转悠扬,夹在雪风中愈显如泣如诉。竖起耳朵细听,又觉嘈杂热闹,有些熟悉。

上元将至,许是哪所宫苑在排庆典大戏吧。

她仰头喝着酒,摇摇晃晃行至千鲤池。醉意悚然间,灌木丛中冲出一个黑影,“扑通”跳入水中,惊起满塘鱼儿乱跃。

她吓了一跳,差点儿没站稳。紧接着听见一声裂着嗓子的猫叫,似婴儿啼哭般骇人。她猛地回头,却见一只黑猫竖着浑身长毛,摆着一副攻击的架势。

恐是夜半追老鼠野兔至此。

她胆颤心惊,冷汗涔湿衣裳,酒也醒了大半。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

连跑过好几处宫室,撞见一队巡逻的皇城司侍卫,举着火把朝她喊道,“何人深夜在宫中疾行?”

她缓过劲来,回头见黑猫并没有跟来,松了口气。

领头侍卫上前一瞧,脸色立马煞白,不比李芳歆好多少。

“公、公主?”

虽是直接服从官家管辖的亲兵,见到当朝长公主仍掩饰不了骨子深处的敬畏。

“何人胆敢在宫中养猫?”李芳歆厉声问道。她极力压制才使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厉害。

侍卫愣了愣,回道,“是官家。”

“绝不可能!”李芳歆斥道,“你是刚入宫不久?撒谎也要看对谁吧?”

侍卫急得解释,“半年前,东象县上贡了数十只白爪黑毛的踏雪寻梅,官家在玉清殿附近腾了一处宫院饲养,还分派内侍专门照看。”

他犹豫着问,“公主难道不知么?”

李芳歆怔住了。

她果真从未听说。

·

阖宫上下皆知,官家与长公主怕猫。

这段故事起源于先太子东方荻琅掌权的时代。

先皇的贵妃赵氏出身将门,妖媚华艳,是北齐百年来少有的祸国妖妃。

她的儿子,在皇子中排行第二的东方荻琅,也深受先皇宠爱。时逢先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因谋反下狱,二皇子顺理成章继任东宫太子之位。

然太子骄奢无度、恶贯满盈,在六宫中横行霸道,欺凌弱小之事时有发生。

她入宫数月,尚不熟悉时局,只隐约知道自己冒充的这位七公主与弟弟八皇子都是逆党遗孤。

他们住在皇城最华贵的宫殿里,过得日子却堪比穷巷陋室的乞儿。他们没有宫人服侍,凡事都亲历亲为。尚食局每日送来的饭食不是冷就是馊,内侍省每季度只丢几件旧衣薄被供他们穿,份例炭火都被克扣,漫长冬夜只能靠相互依偎取暖。

他们还住在金满楼里,已是官家最大的仁慈。宫中没人把他们当皇子公主看待。他们不能觐见官家和嫔妃们,不能参加皇室重大宴会庆典。

东宫与他们,譬如天雾与尘泥,太子不是他们敢随意招惹的。

但他们不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们。

·

承平十五年除夕,太子豢养的灵猫走失了,几乎惊动了整座皇城。那只体型肥大的巨兽不知怎地竟跑到金满楼,侍卫们搜到此地,自然怀疑到她与曦烨身上。

于是,太子将他们关在笼子里,放了数十只野性凶残的黑猫,撕咬了一夜。

官家听闻此事,并没有责罚太子。不过,他暗中来金满楼探望过几次,带着高阶医官给他们疗伤。他们命大,熬过来了,却都对猫产生了阴影。

在外人眼里,先皇后濮阳氏一族已绝脉。没有母家扶持,没有父皇宠爱,七公主与八皇子绝无翻身的余地。

那时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但无论她还是曦烨,皆非甘愿屈服认命之人。否则她也不会以东方彦姝的身份出现在宫中,曦烨也不会逃过重重刺杀活到现在。

仇恨像极夜最寒的北风,在他们幼小的心底肆意翻滚,卷出惊涛骇浪。

承平十七年,他们设计扳倒了贵妃太子;

承平二十年,他们与萧氏合作,将彼时风头正盛的淑妃和四皇子拉下水;

承平二十三年,先皇遽然驾崩,东方曦烨登基,改年号为“嘉庆”。

……

遥想她初入宫闱,等待她的不是公主的富贵荣华,而是不分昼夜的杀伐与鲜血。

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座吃人的牢笼里。

但她原本就该是个死人了。

在李家因牵扯先皇后濮阳氏谋反案被下诛九族的死令时,作为李家幺女的李芳歆就已经死了。

现在这段人生,更像是她偷来的。

她好像运气很好。

老天收走了她的父母,又还她一对新的父母;

老天让她失去兄长,又送给她更多兄弟姐妹、金兰挚友;

老天让她失去了富商之女的自由,却换给了她作为北齐公主的滔天权力与无上财富。

她好像也很倒霉。

她的父皇看似冷漠无情,实则韬光养晦,将大案沉冤昭雪后,变回了曦烨记忆里的慈父。好容易与其冰释前嫌,他却来不及享天伦之乐就撒手人寰;

她的兄弟姐妹手足相残、同室操戈,她的金兰至交反目成仇、恩断义绝。

她最害怕分离。可无论她是江州的李芳歆,还是京都的芳歆长公主,都逃不过生离死别的宿命。

就好像无论在江州还是在京都,她都保护不了重要的人,过不好这一生。

·

几个侍卫很快把那只猫寻回来,护送它回到玉清殿。李芳歆魂不守舍地跟了去,侍卫们见她始终面色阴沉,以为她不信,正好领她亲自去看看。

此地与玉清殿隔着半堵墙,从外观看极不起眼。李芳歆往来多少次都没注意过,甚至想不起来是何时出现的。

她推开半敞的小门,满院紫色藤蔓如珠垂地,冷风扫过浓郁的香味,惊起一群猫叫。

侍卫们不敢涉足,站在门口将黑猫放了进去。

“公主自便,我等还有执勤要务,请恕不奉陪。”

他们撒腿就跑的样子仿佛见了妖魔。那领头侍卫临走时还回头说了句,“此地不宜久留,若公主无事,就尽早回宫吧。”

李芳歆望向满院的紫藤,顿觉有些恍惚。

这儿又是一个脱离她掌控之外的地方。

麓山刺杀案后,她闭门静思了几日,想通了很多事情。唯一让她疑惑不解的,便是此前姜翊麟被关在皇家禁苑大半年,揽芳阁没传给她半点消息。

北齐第一花楼揽芳阁,是清河上柱国陈忠世之孙陈嘉鸣从生母手中继承来的产业。承平十七年,她因缘际会与陈嘉鸣达成交易,将揽芳阁重新培养成专供他们支配的情报组织,踪迹遍布天下。

揽芳阁与跟随她从江州而来的十三个杀手,成了她最坚实的左膀右臂,在无数次波涛汹涌的奇案中披荆斩棘,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同于官家的情报机构皇城司,揽芳阁非官非民,只服从于她和陈嘉鸣。

他们合作数年,基本没出过问题。直到东方曦烨登基,朝中局势不稳,安插在各地的揽芳阁势力或多或少受到影响,许多下线都莫名其妙被斩断。

没多久,平阳王之女柔德郡主失踪,陈嘉鸣南下千里寻妻,杳无音信,她犹失一臂。但在京都,她仍敢称手眼通天。

可半年前,她开始陷入被动的局面。

尤其是祁王案之后,揽芳阁不再传来有价值的消息,无论是姜翊麟的生死,还是姜家与官家的麓山谋划,或是现下玉清殿突然出现的黑猫,全都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

难不成揽芳阁与禁军的较量占下风,还是说揽芳阁其实早已被他人控制?

细细盘算起来,从“十三宫”满门覆灭起,她的权力一点一点被架空。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沦落到与同样被逐渐收回皇城司兵权的某位阉党同谋弑君。

能有这个本事的,满京都只有那个人。

她曾心心念念护着的那个人。

也是她此时此刻最想杀的那个人。

·

李芳歆微微抬眸,见紫藤花下一袭白衣锦袍隐在浓雾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如梦似幻,难以分辨。

侍卫说此院有专门的内侍分管照料。但她知道,那不是内侍。

那个人的身影,她只需一眼,就能认出来。

那人立于群猫环饲之间。那些猫似乎不怕他,欢心雀跃地扑跳,抬着两只前爪去抓他腰间环佩。

玉石泠泠,猫叫声嘶哑得可怖,那人纹丝不动,活像一座挺拔的塑像。

相比之下,她依然很怕猫,站在门外至始至终没有往里踏一步。

从这一点看,他确实比她厉害许多。

就像当年在明夷书院求学,她门门课业倒数,他却总是名列前茅;

就像承平十六年,他们作为书院新生跟随师兄师姐奔赴外地,替大理寺处理求学生涯中第一桩奇案。案子离奇诡谲,险象环生。然纵使身处险境,十三岁的少年曦烨也能带领他们突破重围,绝处逢生。

在方方面面,他都比她更优秀些。

那起案子发生在她的祖籍江州。江州以盛产紫藤花为名,紫藤花于坊间寓意着无尽痴心的爱恋,为情而生,为情而亡。

案子正与这种炙热到疯狂的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深深触动了她。京都气候寒凉,少见藤花。临行时她摘了一段藏在心口,想带回去好好保存,将来赠给心上人。

少女懵懂天真的情愫,还没到京都,就枯萎了。

之后很多年,她都没再见过比江州更灿烂的紫藤花。直到承平二十二年东方曦烨南征,凯旋途径江州,带回了一束紫藤花和几株紫藤树苗。

他将树苗种在宫里,极寒匮乏的土壤竟也让它们茁壮发芽。第一年冬天,玉清殿的紫藤开了花,皇城中人无不震憾。

姜翊麟向他讨教,他慷慨地倾囊相授,梁国公府很快就紫藤摇曳。再过不久,整个上京城的富贵人家都跟风养起了紫藤。

她至今仍未知道他是如何保持紫藤从南至北横跨九州十八县花开不败的,也不知道他让紫藤开遍长年冬日的京都的方法。

更不晓得当初他带回的那一束花,究竟送给了哪个心上人。

明日将至,结局已定,所有疑问的答案都不再重要。

如果说祁王之死是敲醒她的丧钟,那姜翊麟之死就是斩断她心底最后一丝情谊的利刃。

她不可能助纣为虐,也没本事将误入歧途的逆子引回正道。

她把他视作亲弟弟,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含辛茹苦,问心无愧,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年幼无知长成天纵奇才,再长成一个残暴无情的暴君。

她想不通过程中哪里出了岔子。

但她知道,他们之间,是时候该做个了结。

·

雪停风起,无月无星,紫藤花垂蔓下无数宵烛环绕而飞,为黑夜镀上盈盈灯火。

喂猫的男子抬眸,视线缓缓转向她,面色无波。

李芳歆嘴唇翕动,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说什么。

是装模作样的拜礼,还是虚情假意的问候?

院落里,两人隔花对望,却相顾无言。

他们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已是承平二十一年的事。

后来局势紧张,他们再没能促膝而坐,长谈交心过一次。年少轻易就能办到的事,随着年龄增长,好像也变得艰难起来。

承平二十一年,她这辈子所有的欢愉似乎都停在那一年之前。

她原以为他们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却不想长路漫漫、道阻且长。当他们置身于皇权的漩涡中,注定此生都无法摆脱黑夜与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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