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揣着期待坐上了回A市的车。

可这抹期待此时卑微又渺小，身上压着山一样沉重而且永不会被宽恕的罪责。

他在车上流着眼泪，整颗心仿佛正在遭受梳洗，他明明知道这段感情承受了多么重的罪孽，可他竟然从未想过要分手。

他说过，他只剩下我了……

黎辞故痛苦的想要死去，没有人能承受害死至亲的愧疚。

可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松开樊野棠的手。

他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回了家。

樊野棠不在。

三日后，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手机上连串的消息在这毫无回应的三天里渐渐缩短成一两个字，到最后只变成了一句简单的问语，“你还回来吗？”

樊野棠醉醺醺的回来了，一来就按开了手边所有灯的开关，灯光骤亮，黎辞故却毫无反应的睁着眼。

灯光刺的他眼睛生疼，可他不闪不避，任凭眼睛被刺激的流泪。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也不知保持了多久，腰身挺直，目光黯淡。

樊野棠醉的厉害，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到他身前，眯着眼打量他。

“唔……你长得，有点像一个人……不过，你不是他，哈哈……因为……”他打了个酒嗝，歪着脑袋，右手食指压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因为，你在哭……他从来不哭，他……他知道我烦……所以不哭，哈哈。”

“你凭这张脸，应该能卖不少钱……要是，我要换人的话，我找你啊……你长得，真好看……”他嘴里嘀嘀咕咕的嘟囔着，人扑到他怀里，因为没有回应，又软塌塌顺着黎辞故的大腿滑下去，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黎辞故的心慢慢变的冰冷，这不是他第一次听樊野棠说这样的话。甚至在他以前说自己要去找别人的时候，还扬着笑脸轻声责备他：“小棠，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我也不想让你去找别人。”

“我喜欢你，所以别说这样的话让我伤心，好吗？”他把樊野棠所有的行为都贴上了任性的标签，所以理所当然的包容了他的一切伤害和轻慢。

以前他以为樊野棠那些似笑非笑的轻嗤是首肯，却从没想过也许对方一开始就把这些当笑话看。

可如果他一开始就只是个可以被随意替换的玩意儿，那么他搭上一切，宁愿一辈子忍受着罪责的折磨也要陪着他的心意，究竟算什么呢？

那个紧紧的攥着他衣角不让他走，趴在他的颈窝跟他说‘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的樊野棠，如果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如果那些情爱，那些真挚，那些他自以为的情深意重，压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

他伸手捏住樊野棠的下巴，将那张被朦胧醉意显得更加性感惑人的脸抬了起来。

这个姿势明显让樊野棠感觉很不舒服，他转动着脸庞想要摆脱牵制。

可黎辞故掐的很用力，他目光哀恸，却又藏着那么多孤注一掷的希望，他问他：“樊野棠，你爱他吗？你爱，黎辞故吗？”

樊野棠不甘不愿的睁开惺忪的眼，不满的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松开……”

可黎辞故没有顺他的意，反而更加用力的禁锢着他的下颌，再一次问道：“你爱他吗？”

樊野棠嘟嘟囔囔道：“不……不爱，但是要……要骗他……”

黎辞故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他的心愈来愈凉，可他仍旧没有松手。

“骗他什么？”

“骗他……我喜欢他……”

“你骗他，想做什么呢。”黎辞故的声音很冷，可却在颤抖，抖的几乎连不成句子，樊野棠一遍不答，他就将人弄醒，一遍又一遍的问，直到得到答案。

“如果不骗他……他就，他就走了……”

“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陪着我……直到，我不需要他……为止……”

黎辞故毫无预警的松了手，他怔怔的看着樊野棠，呢喃着问他：“那他呢……你不需要的他的时候，他怎么办呢……”

他的声音很低，樊野棠没有听见，只是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嘟囔。

而黎辞故也不再需要答案，因为答案他早已经明白了。

不需要了，还怎么会考虑那个被丢下的人该怎么办呢。

他一直以为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是彼此搀扶依靠的伴侣，却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充其量原来只是个因为暂且需要便被留在身边的玩意儿。

他曾以为樊野棠只是对他不好，但也并非就那么差，他们之间没什么虐恋，没什么第三者，有的只是樊野棠单方面的冷淡、讥讽、不在意。

黎辞故曾将这一切的忽视当作是他们在一起久了必经的一条路，久到樊野棠将他当作了一件旧家具，用时安心适宜，用罢漫不经心。

也许是他习惯了沉默，他们之间甚至少有撕心裂肺的情节，所以就连最后的分开也是苍白而平淡的。

他爱的沉默，走的也沉默，耗空一切，满心疲惫，就给自己留了口喘气的劲儿。

“小棠……”黎辞故的眼里流下一行清泪，泪水划过他的面庞，无声的坠落到地上。

他掰开樊野棠攥在他裤脚的手，慢慢直起身子走进了卧室。

那时还是初春，春寒料峭，入了夜更冷，他拿了条毯子盖在樊野棠身上，然后坐在他身边，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

“我也不知道，还能陪你到什么时候了……”他那朵执拗的盛开在绝望中的花骨朵，没等来想要的呵护，终于还是枯死了。

樊野棠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他看了那人一眼，拿了根烟去了阳台。

窗外的天色已经很暗了，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有一户的客厅没拉窗帘，三口之家的身影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黎辞故出神的看着那一家三口。

妈妈怀里抱着个趴在她肩窝上的小婴儿，她抬手拍着孩子的背，在客厅走来走去，孩子爸爸满客厅的找东西，不知道是在找什么，就见男主人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东西……

也许是孩子晚上哪里不舒服，又也许是孩子闹着要玩具。

这一幕也曾是他对于爱情最初的憧憬。

从喜欢上樊野棠那一刻开始，他就没再想过这些事情，他已经陪在了自己最喜欢的少年身边，那么拥有妻子和孩子就是必须要放弃的一条路。

他早在一开始就做好了舍弃一切的准备，他没有向家里出柜也不过是想多留给弟弟一些时间，等自己的弟弟拥有自我独立的能力，可以不受家庭的摆布之后，他就会告诉自己的父母。

可惜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将对方放在携手一生的地位上，可自己却只是对方心上狼狈不堪的笑话，只等对方什么时候厌倦了，一挥手就能将这段轻飘飘的关系打散。

忽然这么一想，樊野棠倒也没错。

除了一开始假装出的那些浓情蜜意之外，他后来再也不曾掩饰过他的轻慢与不屑，是他自己傻，总是找借口给他兜底。

他一头扎了进去，把这一切当作上天的馈赠，满心满眼都是那一个人。

他也曾想过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

可时间就那么多，当那个人趴在他背上一次次抽走他的书，眼神亮亮的让他陪同参加各种消遣，让他亲手去做饭的时候，每一次他都妥协了。

白日里繁忙的工作，所有闲暇时光里倾尽一切的温柔宠溺，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可这爱不是温床，是砒/霜。

那个曾经站在人群里也醒目的像是时刻在发光的人，在爱他的这几年里，一点一点被冷遇磨损掉了所有的光芒。

樊野棠对他不好，可也算不上坏。

所以他既没法拥有，也无法果断地舍弃。

只能一边怀着希冀，一边眼睁睁看着希望落空，而后又在他偶尔的温柔里眼盲了般的沉溺。

他成了被困在浅滩的鲸，大海就在身后，可樊野棠是在他身前站定的人，既不肯放他回归大海，又自私的不让他离开。

他以前将一切伤害归咎于孩子心性，在爱与不爱的猜测中饱受折磨。

可知道现在他才明白，对方只是拿着自己的感情忽远忽近的吊着他，既不爱他，也不愿让他走。

这么多年，困住他自己的不仅仅是樊野棠的骗局，更是他自己的舍不得。

可樊野棠有没有想过，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的凡人，耗干的心血，就算留着，也不过是一躯空荡荡的肉/体。

…………

“人呢，找到了吗？”樊野棠神情冰冷的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底下如织车流。

“不好意思樊总，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对方的人已经被这几天的暴怒折腾的心惊胆颤，回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樊野棠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可等他挂了电话之后，却又拨通了另一则电话。

“查查孟子易的行踪，还有他最近在和什么人接触，另外，还有黎奉新的行程，也一并查清楚。”我就不信了，你还能翻出天去？

樊野棠冷笑一声，满心都在琢磨等把人弄回来之后要怎么对付他。

他随意翻了翻文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又开始拿着手机狂打电话找人查他行踪。

“等我把你弄回来……”他越想越烦躁，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之后却始终想不出能解决的办法，一样的招数连用两次之后他也怕把人逼急了。

琢磨了半天之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自言自语：“实在不行，我先哄哄你，等你回到以前一样，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