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镜邪选的酒吧还挺清静的，几个服务生还在那里摆桌子，大白天的几乎没什么人。

黎奉新翻了翻酒水单发现都是一些看得懂但不明白的词，他直接递了回去，说：“你来吧，随便喝点，晚上还要陪我哥吃饭，别弄得一身酒气。”

赵镜邪也没再看，随口报了两个名，然后重新换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着。

“你跟我哥，真是偶遇啊？”黎奉新凑到他耳边，这个问题折磨的他简直百爪挠心，总觉得飞机太慢，恨不得自己扛着飞机跑。

“真是。”赵镜邪轻笑，“我要是打算跟你哥见面，我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去找他了，我家这支吧虽然没参与家里的事儿，但是凭着赵家找个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赵镜邪一否认，黎奉新又有点不乐意了：“那你还说你惦记了我哥我好几年？惦记他你不去找他？”

“有些人我以为只适合远远的看着，他对我来说太美好了，我更愿意把他捧在天上欣赏。但是……”他想过如今消瘦疲惫的黎辞故，心里有些难受，“我后悔了，如果我当初在觉察到自己的念头之后就去找他，说不定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

“说实在的，我当初来这里就是怕你打我哥的主意，毕竟你大学时候的交友简直……”他斜了一眼赵镜邪，未尽的话语俩人都心知肚明。

“我倒也没想和他发展些什么，我只想呆在他身边陪着他，至于其他的，现在都不重要。”赵镜邪冲他一笑，“放心吧，我只是希望那个年少时就让我心动的人好好生活，我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的。”

“我能感觉到你是认真的，起码做了四年室友，你什么样我还是了解的，不过……”黎奉新撞了下他的肩膀，冲他扬了扬下巴：“哎，老实说，你以前钱包夹层里那张不让人看的照片，是不是我哥？”

赵镜邪低着头，轻笑一声：“还记着呢？”

“我靠，当时你丢了钱包满校园发寻物启事，钱也不要，证件也不要，就要夹层里那张照片，各大平台全是你的必有重谢……你搞那么大阵仗，我还能忘了？”想起那个时候接连黑脸一个月的赵镜邪，黎奉新的心里还有点发怵。

赵镜邪也回想起那件事，有些惋惜的道：“那时候没有电子版的照片，我就那一张裁剪下来的照片，可惜到最后都没能找回来。”

“你们这条路……不好走吧？”黎奉新点了根烟，看着他问道。

“我还好，我爸妈离婚的早，我自己一个人长大既不缺爱，也不缺钱，挺自由的，我家里还挺开放的，所以没受过什么苦。你哥要跟我在一起，我保证不让他受罪，放心吧小舅子。”

“靠！你还挺会顺杆往上爬的……”黎奉新斜他一眼，笑了，“不过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但我还挺希望你俩能成的。”

“其实关于我哥的感情，我也不太清楚，就只知道那个人对他挺不好的。他们之间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我哥愿意说，他自己会告诉你的，我就不多嘴了。”

“你真觉得你哥会自己开口说委屈吗？他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类型，我自己有自己的办法。我已经错过了他那么多年，如今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他走远。”赵镜邪看懂了黎奉新想说的话，他提前开口做了承诺，“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永远不会。”

“唉，那我就跟你讲讲我哥的事儿吧。其实……我哥那个人吧，你看着他好像是那种挺善交际的人，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总是一副笑脸，但他其实挺笨的，好多话都憋在心里，受了委屈也不说，大概是从小养成的吧。”黎奉新抓了抓头发，有点不知该如何开口。

黎奉新目光悠远的望着前方，慢慢回忆着。

“单看外在的话，谁都会觉得我跟我哥之间，是他比较成熟强大，尤其是我二十多岁还一门心思画童话。但其实更脆弱的那个是我哥，想不到吧……因为他看上去时刻都是一副完美形象，谦谦君子、温文尔雅，但其实这都是被我爸逼出来的。”

“我才几岁啊，就敢跟我爸梗着脖子喊，但我哥从来不会跟家里起冲突。我之前以为他只是单纯跟我爸很合拍，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竟然经常一个人躲起来哭……我当时很难理解，既然不认同，为什么不反抗？我当时还很看不起他，直到我长大了几岁……”

黎奉新扬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你有没有觉得我和我哥的名字很奇怪，我们的名字是取自辞旧迎新的意思，明明我哥比我大那么多，为什么一开始就定了两个男孩的名字。”

“我妈是医生，她能看出来自己怀的是不是男孩，加上我爸工作特殊，因为家属受到辐射或者化学物质的影响会加大畸形儿的诞生率，所以她是有资格等到月份足了可以看清男女之后选择堕/胎的，听我奶奶说，我妈怀/过两个女孩，都没要。”

他抬脚踢飞了脚边的一个小石头，自嘲道：“就像这个石头，要留下最合心意的两个儿子，剩下的一律踢走。”

“知道为什么要两个吗？因为有选择的余地，一个不合心意，就可以放弃他选择另一个。”

“我很难想象我哥年幼的时候听到我爸亲口跟他说这些话是个什么感觉，因为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成年了。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哥站在前面，把什么都抗住了。他努力迎合父亲的心意，我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等我成年了，早都已经定性了，我父母也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家里这才有了几分人气儿。他们年轻的时候，那真是……何止乌烟瘴气啊，两个心高气傲的人没什么感情基础就绑到一起生活，要不就常年不见人，见了面就是争执或者冷战，我哥是直接受害者，吓得瑟瑟发抖还要扶着奶瓶给我喂奶……呵……”

赵镜邪沉默着，黎奉新的话替他构建了一个更加真实也更加完整的黎辞故，也是一个让他心疼到不知该如何去疼惜的黎辞故。

“我哥这一辈子，第一次违抗我爸的命令，就是他说他要学法律。我爸吧，他喜欢商科，但是拗不过我爷爷非要他子承父业，我爸那么硬的性格，生是让我爷爷折腾服了，老老实实走了我爷爷给他安排的路。”

“到了我哥这一辈吧，报复一样，那手段比我爷爷更狠。但我哥平常那么听话的一个人，竟然抗住了，让他饿着肚子跪在地下室，他生生跪了两天，腿差点废了。我爸拿藤条抽他，他死都不改口，还使了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招，直到最后我哥半条命都没了，我爸终于服了，拿我哥没办法，松口同意了。”

可黎辞故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商科，依照黎父的性格，赵镜邪几乎猜得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但我哥还是选择了听我爸的，去学商科了。”

“我哥他……知道我喜欢画画。我爸跟他说，如果他不行，那就换我来。我不知道我哥有没有怨过我，我也不知道他改志愿的那天都在想什么……”

“我只记得有一天他来了我卧室，翻了翻我的画册，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很想做一个漫画家？我说是。然后我哥说，‘那就好，奉新，好好加油。’”

黎奉新哭了。

说到后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哽咽，可他还是将这些事都说了出来。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没人能懂他心里的愧疚，他一无所觉的在哥哥的庇佑下活了那么多年，却还在嫌弃黎辞故太过无趣软弱。

可正是那个他心里瞧不起的哥哥，替他撑起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奶奶跟他说他爸妈吵架闹得天翻地覆，家里经常被砸的稀巴烂，可他却没有一丁点印象。

他的幼时记忆里，要不就是黎辞故牵着他的手，带着他爬上阁楼讲给他听的那些故事；要不就是公园的长凳上，他一手拿着零食，另一只手被黎辞故紧紧攥在手心里看夕阳的画面。

父母吵架成了喑哑的默剧，他所看到的只有黎辞故温柔的眼神，黎辞故感受过那种恐惧，所以他站在了自己的弟弟面前，替他遮去了风雨，他一直跟黎奉新说：“奉新，别怕，哥在。”

他后来从别人嘴里窥见家里他所不知的另一面时，所能想起来的竟然只有他哥给他讲的童话故事……

“知道我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最后选择了画童话吗？因为我想把我脑子里所有的故事，画给更多人看，我想把我哥给我的那种温柔，那种专属于童话世界的灿烂无暇，传递给每一个在童年里没有哥哥姐姐庇护的孩子们。”

黎奉新掐灭了手里的烟，还泛着红的眼睛认真的看着赵镜邪，“镜邪，如果你有一天真的跟我哥在一起了，好好对他，他值得。”

赵镜邪也直视着他的双眼，眼神诚恳而明亮：“当然，不管会不会在一起，我都会竭尽所能的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