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夜，他都魂不守舍的呆在家里。

樊清寒气的要死，合同签订的关键时刻，主项目负责人玩失踪，偏偏人家美国的合作方指定要找樊野棠。

可樊野棠电话打不通，也不来公司报道，直逼得樊清寒冲到他家里来找他。

樊清寒一连报了好几个重要合同，樊野棠却全然不理会，一脸怔怔的呆坐在房间里抽烟。

樊清寒怒气冲冲的来，一无所获的走，临走前还回答了樊野棠一个奇怪的问题。

“哥，为什么我出了事，你第一反应是找黎辞故？”

樊清寒莫名其妙道：“不是因为你喜欢他吗？你喜欢他，总会听他的话吧？”

“喜欢？”樊野棠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后直视着樊清寒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不喜欢他。”

樊清寒皱着眉看他：“你不喜欢他？那你十八岁的时候跑家里出什么柜，被打的半死很好玩吗？还警告爸要是敢碰他，你就跟樊家杠一辈子，你这是故意找借口玩叛逆？”

“我只是不让想你们欺负他……”

樊清寒简直无语：“你不喜欢他，那你管我们会不会欺负他？”

樊野棠越听越烦，越听越乱，一把将樊清寒推了出去。

“出去出去出去！”

樊清寒看着这个有些不可理喻的人，拧起了眉，下意识往屋内看了一眼，想找个能沟通的人来说话，于是问道：“黎辞故呢？”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响，门直接被樊野棠甩上了。

樊野棠心烦意乱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怎么可能喜欢上黎辞故？

他一开始不过是图在他身边安心，不过是不想被人抢走那样一个全心喜欢着自己的人，后来的一切也不过是他为了将他困在身边而说的假话。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黎辞故？！

他又怎么敢去喜欢这个人？

如果……如果他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人，那么这几年里，他对黎辞故的冷遇和轻慢又算什么？

他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深想。

樊野棠脸色沉沉，心底却是难以抑制的烦乱。

…………

宋盈盈的啜泣让他回过神来，他面色难看的盯着她，粗声粗气的哄她：“别哭了！”

宋盈盈扁了扁嘴，泪水盈在水汪汪的眼睛里，不敢再往下掉，可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又掉了眼泪，嘴里嘟囔着：“我要辞故哥哥……”

樊野棠一听见这名字，慌的简直想捂耳朵。

他把平板塞到宋盈盈手里，道：“给你看那个脆皮猪的动画片，别哭了，烦死了！”

宋盈盈接过iPad，抽抽嗒嗒的擦干了眼泪，小声反驳：“是佩奇，不是脆皮。”

不过佩奇显然已经失去了对十二岁小女孩的吸引力，宋盈盈没有去看，而是下了一个新软件，登陆了自己的账号。

樊野棠随意瞟过去一眼，觉得登入画面有点眼熟，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大树成长录。”樊佳岚很少让她碰电子设备，她都好几天没签到了，跟媛媛的大树都没有肥料了。

樊野棠手一伸，直接从她头顶将iPad抽了出来，“我看看。”

宋盈盈急的跳脚，可是她又够不到樊野棠手里的平板，只能小声哀求：“野棠哥哥，你给我，让我签一下到就好啦！”

樊野棠看着那个光秃秃的庭院里一根指头粗的树苗，理解不了现在小孩的爱好，随手递给宋盈盈，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宋盈盈从他手里接过平板，开心道：“不是好玩，是重要，这是我和媛媛的友情树呀。我们当朋友的第一天就一起在我们两个的家里种的树，只要细心呵护，小心珍惜，它就会长的很大，就像我和媛媛的友谊！”

樊野棠如今最听不得这样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在故意戳他的肺管子。

他打断了宋盈盈施肥的动作，将iPad抽了出来。

他想到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初始界面眼熟了，因为他以前和黎辞故也用过这个软件，只是他后来不怎么登录了，换手机之后更是彻底忘了这回事，再也没有下载过。

曾经的黎辞故是他触手可及，回头就在的人。

而如今的黎辞故却浑身是刺，满面冰冷，曾经的温柔遥远的像一场幻梦，连带着过去的温情记忆都一并难得起来。

他退了宋盈盈的账号，登陆了自己的。

宋盈盈凑了过来一个劲儿的扒着看，账号一进入，小女孩惊讶又赞叹的高呼一声：“天呐！好漂亮！”

不同于宋盈盈那个荒凉的独枝小院儿，他和黎辞故的爱情树长的遮天蔽日，占据了整整一个屏幕。

造型蠢萌的各种小玩偶和星星挂件在树梢上有序的挂满，装饰的彩色缎带和粉红色的爱心泡泡俗气的要死，却又充斥着像要溢出屏幕般纯洁又炙烈的感情。

很难想象那样一样带着金丝框眼镜，一脸温和疏离的精英，会像个幼稚的小学生一样乖巧的每日按时打卡做任务赚取金币。

他还记得黎辞故曾跟他说过：“今天很爱你，就挂一颗小星星，明天你惹我伤心，就挂一只丑丑的小熊。”

可后来，小熊挂的太多了，星星都看不见了。黎辞故就选中大半个屏幕，将里面的小熊选中放入仓库。

所以一眼看上去，满树的星光，只有零星几个小熊挂在树上，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伤害，只有浓情蜜意。

可一打开仓库，小熊占据了一整个大格子，头上顶着大大的99+。

他点开登入记录，在签到面板上，最显眼的是他和黎辞故头像后面大大的两个零。

黎辞故停在了半年前，而他，停在了三年半前。

点进去一瞧，黎辞故的最大连续签到天数：1314天。

而他只有短短六天。

樊野棠脸色变得苍白，他突然觉得恐惧，在他不曾留意的那些时光里，究竟让黎辞故受了多少委屈，才让他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是否黎辞故的内心，也如同这个被他遗忘的仓库里的小熊一样，盛满了数不清的失落和心痛。

…………

黎辞故将房子的事情定出去之后，抽空回了趟家。

他父母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黎奉新一个人。

出了机场远远就看见黎奉新在冲他招手道：“哥！这边。”

黎辞故也冲他招了招手，走了过去。

黎奉新笑容灿烂，拍了拍他的背，道：“有什么事非得当面说啊？你工作那么忙，我去找你就好了。”

黎辞故淡淡一笑，道：“等到了酒店再细说吧。”

“回家住嘛，家里就我一个人。”

“没事，这么久没回去，我也有点不习惯了，酒店自在一些，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黎家将那天的一幕当作耻辱，一句都没有对外人提起过，所以黎奉新一直对那天的事一知半解，只知道他是因为跟男人在一起才跟家里决裂的。

他劝了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成功过，见黎辞故还是不愿意，只是耸了耸肩，道：“那我先送你回酒店。”

黎辞故“嗯”了一声，抬手支起镜框，捏了捏鼻梁。

他的瞳孔色泽较浅，看上去总是显得过分柔和，所以平常会在工作的时候刻意带上眼镜，只是为了遮去了自己眼睛。今天戴，却只是想遮去眼下那显眼的青黑与疲倦。

他放好行李，就跟黎奉新约在了楼下的咖啡厅里。

黎奉新长得更像黎父，浓眉黑眼，一头圆寸，精神气十足，看上去像个十八九的半大小伙。

黎辞故忽然就生出了些感慨，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记忆中的黎奉新好像还是那个傻愣愣的少年，梗着脖子跟家里叫嚣：“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如果今天的我活着出了这个门，你就别想让我听你一句话！”黎辞故处处贴合家人心意，所以黎父也懒得管他，一路半放养似是长大，黎辞故一开学不在家，黎奉新就被送到了奶奶那边。

凭借黎奉新如今的能力，完全可以选择更自由的生活方式，可他还是选择留在家里，守着那个鲜有人气的屋子。

他还记得那个刚获了奖的新锐漫画家捧着自己的奖杯，跟黎辞故说：“哥，你放心，我会一直守在家里，咱家不会散，等爸妈气消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一转眼，黎奉新都二十四岁了。

“有喜欢的女孩子吗？”黎辞故问道。

黎奉新一愣，脸色突然爆红，有些扭捏的看了他哥一眼，含糊道：“有一个最近认识的……”

黎辞故轻笑一声，道：“那就好好珍惜人家。”

他笑看着黎奉新，又道：“平常多让着点她，别跟人家小女孩梗脾气。”

黎奉新摸了摸鼻子，轻轻“嗯”了一声。

“奉新……”黎辞故笑意淡去，他斟酌着开口道：“我可能会离开A市一段时间，爸妈那里就拜托你多留心了。”

黎奉新以为他只是要去旅游，不甚在意的道：“没问题，他俩身体都挺好的，老爸定期有专人给他做体检，老妈一个医生，有问题自己肯定第一时间就去医院了，你不用担心。哥，你这是休长假了吗？”

黎辞故道：“我辞职了。”

他冲黎奉新笑了笑，轻声道：“这几年工作压力有点大，就辞了，过段时间打算去荷兰呆一段时间。上次去旅游，觉得那里风景空气都不错，觉得常住一段时间也挺好的，就生了念头，你有事就发邮件给我。”

黎奉新先是一怔，后不知想到什么，他又乐了，冲着黎辞故眨了眨眼，笑得一脸狭促：“我懂。”

黎辞故本来打好了满篇腹稿，却没料到轻飘飘就揭过了，他虽然不知道黎奉新又想到哪去了，不过黎奉新不深究他离开的原因，黎辞故也算是松了口气。

“哥，你开心就好，别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过你想要的生活。”

黎辞故抿了口咖啡，看着黎奉新头顶上那个发旋儿，跟小时候一样伸出手指顺着发旋戳了两下，道：“放心吧，我会的。”

兄弟两个从小就亲近，这几日黎奉新更是像小时候一样经常蜷坐在他腿边画手稿。

画着画着他突然有了个脑洞，他细细端详着他哥那张俊雅柔和的面容，咧嘴一笑，道：“哥，我本来一直不知道这个人物该怎么设定，看到你这张脸我忽然悟了……那一定是个如竹君子，最好再长一张跟你八分像的脸！”

说完，黎奉新就左右转着圈的打量他的脸，说是要做人物建模。

黎辞故放下手里的书，无奈的静坐着任由他打量，黎奉新一边看一边画，几笔下去，人物轮廓已初现。

“其实我长得也不赖，可从小在你的光辉照耀下，愣是没得到一句外形上的夸奖，搞得我都自我怀疑了。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不是因为我不好看，是因为哥你真的太好看了！”

一提起这件事，黎奉新更有兴致了，他笑道：“我记得小时候我被高年级的学姐堵了，问我是不是你弟弟，我以为你闯祸了，人家要来找我的麻烦。嚯，那真是咬牙承认的，结果后来我零食几乎没断过，全是高年级学姐送的……”

想到后来，他笑得直打跌：“那简直是盛景，搞得全班都以为我有个校霸大哥，愣是没一个人敢惹我，哈哈哈哈哈简直要笑死。”

黎辞故低低笑道：“我说你为什么每天都在吃零食，还能攒下那么多买画册的零花钱。”

“哥，我还偷卖过你的草稿本，哈哈哈哈……你当时数学竞赛用的那个错题册，你不是准备要扔嘛，然后被我给单卖了，我卖了五百块，还佩服人家学姐费心买笔记爱学习，我后来才弄明白，人家热爱的根本不是学习，而是做笔记的那个人……”黎奉新抱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蹭到黎辞故腿边就开始抱着他的腿狂笑。

黎辞故将腿抽了出来，没好气的看他一眼，道：“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没卖过我私人物品，至少替我保留了点隐私。”

黎奉新躺平，笑得浑身发颤，抬起一只手摆了摆：“那不能，你可是我亲哥，我最多没钱的时候，复印一两张你的照片拿去卖，不多，就你放大版的初中毕业照……”

黎辞故简直无语，可被黎奉新这么一闹，他倒是觉得离愁散了许多。

他不愈让黎奉新担心，所以瞒下了自己生病的事情，在C省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跟黎奉新告别了。

回了A市之后，他先去了趟医院，医生翻看着手中的报告，有些担忧的皱着眉看他，“黎先生，我觉得您需要一个长时间完全无干扰情况下的静养，您的病情一直在恶化，药物治疗也没有得到预期中的治疗效果，后续发展情况非常不妙，还请您早做打算。”

黎辞故很感激他对于赵教授的引荐，所以也并未隐藏自己的打算，他道：“之前跟赵教授一家呆了一段时间，赵教授对我的心理干预很有效，我在他那里的状态也很不错。正巧他答应收下我这个病人，我也就想顺势留在荷兰治病。”

医生很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老师的专业知识非常过硬，他愿意帮您，我相信对您的病情一定有非常大的好处！”

黎辞故笑了笑，道：“还要多谢您当时的引荐。”

医生随意挥了挥手，道：“如果不是您自身毅力坚韧，我也不会想要将我的老师引荐给您，他已经退休很久了。我原本也只是想看看老师能否给您一些新的治疗思路，没想到他愿意直接接手您的治疗，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黎辞故淡淡一笑，因为他预约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所以又跟医生了解了很多相关的药物以及自我控制的方式之后，这才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