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的时候陈京洛正在更衣室换衣服。

刚结束一轮排练，众人兴致冲冲地打算穿上服装来一张合照。

高三一班借用的是艺术楼五楼的一个音乐教室，男生们带着衣服去了杂物间，把相对干净整洁的器材室留给了女生。

陈京洛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众人衣服都换好了，散落在教室的角落里三两成堆拍照唠嗑，杨可漪正背对着她和几个小矮人合影。

她抓过戏服袋子走进已经没人的器材室，扫了一圈这个狭小的空间，最终选择坐在一把钢琴椅上，迅速地换了衣服，刚要出门又发现袋子里还有一双麂皮短靴，想了想还是蹲下身打算把鞋子一块儿换了。

左脚鞋带才系了一半，她听到外面猛地炸开一声巨响，接着是门外女生的惊叫声和脚步声。

猜测着门外的不明情况，她加快了速度，只是没等她系好另一边鞋带，随着又一声巨响，器材室的灯突然灭了。

陈京洛动作停滞了半分钟，器材室没有窗，灯一旦熄灭就漆黑一片，她缓缓适应着突如其来的黑暗，摸着一旁的钢琴站起来。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看不清脚下的路，也看不清门的方向。

没有一点光线漏进来，外面应该也停电了，她想，真是晦气，为什么进来的时候顺手把门锁上了呢。

“杨可漪！”她朝黑暗里喊了一声。

没人回答。

陈京洛皱着眉，又蹲下身去摸随手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手机。

持续的黑暗里，某些奇怪的思绪开始逐渐发酵，她脑海里莫名闪过那天晚上杨可漪说的那些校园怪谈，哪怕心里暗骂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还是制止不了恐惧的滋生。

她蹲在地上狼狈地摸索着，倏然听到身侧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她咽了口气，心脏剧烈跳动着，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陈京洛？”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

“我在里面！”听到人声，她立刻回应道，朝声源处迅速跑过去。

地上不知道摆着什么东西勾住了她没系好的鞋带，她摔了一跤又飞快地爬起来，看到不远处漏出的几丝光线，确定了门的方向。

“你别走！”她急急忙忙地喊着，跑到门边上摸到了门把手，火急火燎地拧开了门锁，推开门踉跄着扑了出去，跌进一个潮湿的怀抱。

贺新尧伸手接住她，微微俯身将她扶稳了抱着，感受到她有些慌乱的呼吸洒在自己身上。

“暴雨，整个学校都停电了。”他一手贴在女生后背，替她慢慢顺着气。

陈京洛将脸埋在他胸口，缓过来后才慢慢抬起头，头脑发晕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杨可漪他们呢？”

他浑身都快湿透了，发梢还在滴水，一滴一滴流下来，渗进衣服里。

陈京洛愣了愣，显而易见，他是淋着雨过来的。

“杨可漪去厕所找你了，其他人在隔壁，跟别的班来排练的人待在一起，”贺新尧看不清她的神情，以为她还在害怕，轻声说道，“我让杨可漪去隔壁了。”

他并没回答为什么自己在这里，答案也不言而喻。

陈京洛松了口气，卸了力在他身上靠了会儿，又仰起头对着黑暗里模糊不清的脸说道：“谢谢。”

“我身上都湿了，你还贴这么近？”贺新尧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很清晰。

“没所谓，我就想找个有温度的活人靠着。”陈京洛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湿意和热意。

怀里小小的一团，贺新尧抱紧了一些，抬手摸到了她柔软的发丝，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吓到了吗？”

“没有。”陈京洛不承认，在他颈边蹭了蹭，说道：“你刚刚有点帅。”

“嗯，”贺新尧嗓音低低的，带着点微哑的笑意，“今天夸得比上次走心多了。”

他说的是运动会那天跑完三千去求夸，结果讨到了一句极为敷衍的回答。

陈京洛对着黑暗里看不清的那张脸，极为认真地说：“贺新尧，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小男孩。”

贺新尧毫不害臊地嗯了一声，礼尚往来般说：“陈京洛，你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女孩。”

“为什么是‘也’？”陈京洛立刻说，“你还说过谁是最漂亮的小女孩？”

“没谁，”贺新尧把脸埋在她肩上，闷声笑了笑，手上用了力将人抱起来，“除了你还能有谁。”

陈京洛环紧他的脖子，顺从地被抱起来放在一张桌子上，轻哼一声：“你最好是。”

夜色很深，教室里的窗没关好，厚重的窗帘被风扬起一个很高的弧度。月光被满天的云挡得严实，空气里满是潮湿泥泞的雨水味。

天沉地暗，暴雨成帘，贺新尧在飒瑟的风声里站得很直，发尖的水一粒粒滴下来，滑进有些乱的衣领，流过心跳并不安定的胸膛。

陈京洛坐在桌子上，两条胳膊微微向后支撑着身体，忽而说道：“我遇到你那天，也下了一场这样大的雨。”

“嗯。”贺新尧似乎也记得，没什么停顿回想的时间。反正已经浑身湿透了，他索性靠在桌边的窗上，风胡乱吹起他湿淋淋的头发，他在凉爽的风里慢慢平静了心跳。

陈京洛看着风吹来的方向，悠然晃着腿，那条没系好的鞋带在风里晃荡着，她顿了又顿，还是开口问：“你不是很怕冷吗，为什么跑来找我？”

贺新尧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表情在黑暗里看不真切，淡然地说：“停电啊，想着，你会不会害怕。”

“其实你就算不来杨可漪也会找到我，艺术楼里有不少人。”陈京洛提醒他。

“嗯，”贺新尧认同地应了声，偏头去看她，“但就是想过来看你一眼。”

陈京洛没说话，安静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些闷：“不麻烦吗？停电冒着雨跑过来，就为了看一眼。”

“没时间想这个，”贺新尧垂着眼，不紧不慢地说，“腿自己先动了。”

陈京洛失笑，低着头看向被飘进来的雨丝沾湿的小腿，笑了又笑，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雨再下大点就好了。”

“嗯？”

“雨再下大一点，停电再久一点，”陈京洛伸手抓了把空气里的雨丝，“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就好了。”

贺新尧很轻地笑了声：“我之前以为你是喝醉了话会变多，现在想想，是不是周围环境暗下来就会？”

“怎么了？”陈京洛立刻反应过来问，“是不是江棘我那天说什么了？”

“没什么，一些醉鬼说的话而已。”贺新尧说。

那天晚上贺新尧把她送回家，之后从来没提起过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不愿意多说，她也就懒得追问。

远处云层间又有一道闪电破空而过，没多久就响起一道沉闷的雷声。陈京洛惬意地眯着眼，回味了一遍闪电照亮天空的那一瞬间，将窗边的人也照亮一分，描摹出一道干净瘦削的侧脸。

贺新尧转过身，茫茫黑夜，他倚着风口的窗框，大半个身体泡在寒凉的夜色里，懒散的嗓音里带着笑意：“雨小了，趁着电力还没恢复，我们出去吧。”

“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走走。”

陈京洛对这个提议挺感兴趣，从桌子上跳下来，抬眼看他：“手机借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贺新尧开了手电筒，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器材室门口，将手机放在她掌心：“我在门口等你。”

陈京洛举着手机在器材室的椅子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又换回了一身校服，神清气爽地走到门口。两人并不过多停留，举着手电筒并肩往外走。

黑漆漆的环境里充斥着暴雨砸落地面的脆响，贺新尧没头没尾地说：“那个舞台剧，你演王子的话是不是要亲别人？”

“是啊，最后要用亲吻唤醒公主。”陈京洛点点头。

贺新尧声音低低的：“谁演公主？”

“保密，”陈京洛笑了笑，“想知道的话到时候自己来看。”

隔壁教室里有不少人，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陈京洛刻意绕开，从另一边的楼梯悄然无声地下了楼。

贺新尧脱下早已湿透的外套罩在她头顶，然后顺理成章地拉起她的手往雨里跑去。路上空无一人，他们一路奔向学校边缘，停在那堵熟悉的围墙前。

“敢跳吗？”贺新尧问。

“敢啊，”陈京洛抬头看他，眼眸如深潭，“你能接住我吗？”

贺新尧没说话，托着她的膝盖往上举，在她顺利爬上围墙后，他先利落地翻了出去，站定了张开双臂，笑着说：

“跳下来，我接着你。”

陈京洛松开扶着墙的手，纵身一跳，投入一个稳稳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