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跑出去学校里的灯就亮了，一时间沸反盈天，陈京洛还能听到身后传来保安的呼喊声，问他们是哪个班的学生。
她脚步不停，紧牵着贺新尧的手向前毫无目的地一直跑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最终停在一个公交站台，陈京洛拿下一直盖在头顶的衣服，喘着气说：“跑不动了，我不行了。”
“不跑了。”贺新尧蹲在地上，后背靠着站台的广告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
一动也不想动了，陈京洛在他边上蹲下，蹲着蹲着就坐下了。公交站台有些老旧，候车亭有些漏水，不断有雨顺着缝隙落下来，滴答滴答的，听着有些焦躁。
脑袋一热就跑出来了，然后呢，接下来呢，翻墙回学校？会不会在墙边碰到刚刚发现他们溜出去的保安？
可不去学校又能去哪儿呢，总不能回家吧。
贺新尧咳了两声，转头去看正在发呆的人，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一会儿去——”
“带身份证了吗，去酒店吧，”陈京洛打断他，揉了揉眼睛，“我又忘记带了。”
“带了。”贺新尧说，又将头转回去，和她一起看被雨浇透的马路，偶尔有车经过，溅起一片水花。
“那走吧，袜子黏在脚上好难受。”陈京洛站起身，往来没见到车租车，她只好在手机上叫车。
贺新尧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把额前的湿发往后拢，伸手摁灭了她的屏幕：“我叫过车了，还有三百米就到。”
雨天不好打车，贺新尧最终加价叫来了一辆出租车，提着一件湿淋淋的外套，拉着一个湿淋淋的女生，看起来十分狼狈，但浑身冒着澄澈的少年气，拉开车门坐进了干燥的座位。
陈京洛舔掉唇上的一滴雨水，没忍住瞄了他好几眼，没多久就被当场抓包。
“看什么？”贺新尧挑眉。
“随便看看，”陈京洛很淡定，想了想又说道，“你可以理解成我在夸你，贺新尧，你十六七岁这会儿确实好看。”
“哦，”贺新尧安然受之，说话时带着点鼻音，“二十几岁那会儿不好看了吗？”
陈京洛认真地说：“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没有现在好看。”
贺新尧已经摸到了一点她的喜好，笑着说：“你直接说你喜欢嫩的就行了。”
陈京洛被看穿了心思也不恼，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啊我就是喜欢男高中生，心思干净，身体健康，眼神都是清澄明亮的。”
“十六七岁的男生幼稚死了，能满足你的精神需求吗？”贺新尧歪着脑袋靠在窗玻璃上。
“拉倒吧，男人幼稚又不分年龄。”陈京洛嗤笑一声。
贺新尧一时之间没说话，倒是一直沉默的司机师傅听着没忍住笑了，他也不多嘴来问两个高中生之间怎么会出现一段这么古怪的对话，只是在雨夜里放慢了车速，一路平稳地行驶着。
“二十几的男人自以为成熟，故作老练的样子真是好蠢，”陈京洛一脸嫌弃地吐槽，“高中男生里也有不少傻逼，但个别的身材样貌确实值得一看。”
出租车后视镜上挂着一串佛珠，贺新尧看着珠串跟雨刮器一起有节奏地摇晃，不怎么愉快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不会关注这些的人，所以是在说谁？”
他偏过头，眉头轻挑：“以后会对我毫无印象的陈京洛同学，说身材样貌值得一看的，是哪位？”
陈京洛难得被问住，眼睛眨了眨，回想一番才说：“没谁，只是这么一说，我对所有人都没什么印象。”
“哦，”贺新尧显然没有相信，接着阴阳怪气地叹了口气，“那天别人一问，你好像很快就想起来李绥了。”
陈京洛看他别扭的样子感觉好笑：“恰好而已，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贺新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确实，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病吧你。”陈京洛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看他扯着嘴角慢慢笑出来。
贺新尧开了间双床房，拿着房卡刷进房间，看陈京洛急不可耐地踢掉了鞋子，袜子如她所说已经黏在了脚上，而她的脚也被水泡得有些泛白起皱。
“你先洗吧，我去买点夜宵。”贺新尧随手将湿外套丢在行李架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拖鞋扔到她面前。
陈京洛点点头，刚要进厕所又折返回来，神情认真地说：“帮我买条内裤，便利店里一次性的那种就行。”
贺新尧脚步微顿，回过头，同样神情认真地问：“内衣不用吗？”
“谁睡觉还穿内衣啊。”陈京洛翻了个白眼，走进厕所一把关上了门。
贺新尧抱臂盯着门板看了会儿，听到里面很快响起水声，他偏头打了个喷嚏，转身出去了。
陈京洛洗了一个慢得前所未有的澡，穿上酒店的浴袍坐在床上给手机充电，这次长了心眼，特地让陆琼帮忙注意一下宿管阿姨有没有查寝。
-陆琼：哦吼，你去哪里了
-陈京洛：出去溜达溜达
-陆琼：有谣言说贺新尧把你拐跑了
-陈京洛：流言蜚语害人不浅
-陆琼：？那帮你澄清一下
-陈京洛：不必了，基本属实
她放下手机又听到消息提示响了两声，一个毫无印象的ID。
-清纯男高：我回来了
-清纯男高：开门
这人怎么把ID改成这样了，真是轻浮。
陈京洛去门口给清纯男高开了门，看到他一手提着一个袋子，偏头打了个喷嚏。
她皱眉，想起来这个事儿逼穿了半天湿衣服：“袋子给我吧，你快去洗澡。”
贺新尧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但并没撒开手，进来把袋子放在茶几上：“东西在里面，你先吃，我去洗澡。”
“喔。”陈京洛看他把手机往床上一丢，拖着半死不活的步伐往厕所去了，心想着这个清纯男高身体似乎真的有点虚，是个小脆皮。
小脆皮本皮没有意识到外面的人在编排自己，在浴缸的热水里泡了十来分钟才感觉缓过来了一点，披着浴袍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陈京洛敲了敲门，把袋子里的男士内裤丢给他，过了一会儿便看到他顶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走出来。
脸是白的，鼻尖和眼下是红的，不知道是热气熏的还是寒夜冷雨冻的。
“你要不要吃点药，看起来不太健康的样子。”她诚恳地建议。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贺新尧在沙发椅上歪歪扭扭地坐下。
“身体这么虚干嘛还要在雨里跑来跑去。”陈京洛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
“我高兴呗。”贺新尧眼尾微微上扬，有种颓靡的漂亮。
陈京洛看着他泛红的眼睛短暂的出了会儿神，摇摇脑袋从迷你吧里拿了罐可乐，冰凉的液体流进体内，这才感觉清醒了一些。
桌上较大的那个袋子里装着炸鸡炸串和烧烤，买的人不知道该买什么，索性全都买了一点。
贺新尧扒拉了一下袋子，带上手套咬了一口炸鸡，声音懒散道：“有酒吗，喝点？”
“你都这样了还喝酒？”陈京洛笑起来，拿冰可乐罐子在他脸上贴了贴，心满意足地看到他皱起眉往后躲。
“哪样？”贺新尧嗓音低哑，沉沉地笑了声，“我就是这样也能喝倒三个你。”
“幼不幼稚，这还要比。”陈京洛瞥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挑了串苕皮啃。
贺新尧挑眉：“怎么对别人经不起激，对我就不是。”
陈京洛凉凉地说：“你也不是一般人。”
贺新尧听了这话倒像是一副很受用的模样，闭嘴安静吃着东西。他大概是真的饿了，慢条斯理地吃了大半袋食物，然后后仰倒在沙发椅上摸着肚子慢悠悠地呼出一口气。
“我家边上的老头就像你这样，”陈京洛喝完一罐可乐，将易拉罐投进垃圾桶，“吃饱了饭摸着肚子坐在我窗户外面叹气。”
贺新尧舒服地半眯着眼睛，语气慵懒：“为什么在你窗户外面叹气？”
“我家在一楼，我房间外面有一颗香樟树，老头老太太就爱搬个椅子去树下面坐着。”陈京洛咬着一串肉，语速很慢。
她意识到这似乎是两人认识以来第一次聊到家里的情况，也是自己第一次和杜寒溪以外的人谈论这些自己不太愿意开口提及的方面。
“那不就会很吵？”贺新尧想象着她在房间里听着窗外叽叽喳喳的声音脸上无奈又烦躁的表情。
“吵啊，”陈京洛点点头，“不过也没多久了，马上就读大学了。”
贺新尧表情如常，极其自然地说：“上次就想问，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回家。”
陈京洛顿了顿，想起来脚扭伤要去医院换药的那天，她在学校门口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去了贺新尧家过夜，当时他就没有问。
“是啊，”她尽量让语气轻快一些，“我比较喜欢独立，不行吗？”
贺新尧不置可否，闭着眼睛小憩了一会儿，忽而又说：“我这次没有出国的打算，如果明年要去同一个地方上学的话，要不要考虑跟我住？”
他极缓极慢地睁开眼，自己也知道这个邀请提得不合时宜，但依旧说道：“我没什么不良喜好，应该还算是比较优秀的室友。”
陈京洛停下动作，眨眨眼，笑了：“我不是很需要室友。”
不是原来的十七岁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几年后自己有能力独自活下去，确信了自己不用依靠任何人也能活得很好。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只觉得情爱是矫情的东西，没有谁会真的喜欢她，也没有谁真的能让她喜欢。
她注视着眼前的男人，看不清那张面无波澜的脸孔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情绪，继续说着：“我们也不是小孩儿了，有些纵情的事情做起来虽然无可厚非，但我不愿意。”
贺新尧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要开口的时候却被打断了。
“我第一次去你家那晚，你提到我们之前差点睡了，是故意的吧？”陈京洛说，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贺新尧干脆地承认。
“你是想提醒我，让我要对你有防备，”陈京洛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收敛笑意，“还是提醒我，你就是那种随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