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京洛的认知里，一切行为都是有目的的，尤其是在男女关系间，人的目的性会格外强烈。用一束花撬开恋爱的门，用一句承诺捆住人的下半生，用花言巧语和礼物红包换几夜云雨。

她几乎没有在身边任何人的身上窥见过美好爱情的影子，而败者比比皆是，她的妈妈首当其冲，用一段失败的婚姻换来一个冷情的女儿。她遇不到令人生羡的亲情，更不认为自己会遇到所谓的爱情。

独立之前的生活与她而言是场旷日持久的暴雨，后来她买很多奢侈品来增加自己的配得感，也确实戒掉了自卑，她飞速成长为一个强大优秀的人，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任何想做的事，认为自己配得上任何优秀的人。纵使如此，她却依旧矛盾。

如果说爱也是一种能力，那么陈京洛认为自己没有这种能力，不知为何，她身上永远藏着无法自洽的窘迫。

无法坦率吐露过往，无法堂堂说出要求，无法全然相信谁，她怀疑并抗拒每个试图接近的异性，对他们都保有最恶劣的猜忌。

矛盾使她分外迷人，也使她痛苦不堪。

“对啊，我无聊得要死，拿你寻点开心。”

“不可以吗？”

“但你看起来也很乐意。”

陈京洛从梦中醒来，在安静的空气里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凌晨四点，寝室里黑漆漆的，另一边的陆琼翻了个身，伴随着一阵含糊的梦呓，很快又重新熟睡。

陈京洛盯着天花板愣了很久，直到腿有些发麻，她才摸黑坐起来，像一个苦苦攀过群山的行旅者般迫不及待地仰头喝完了一整杯水。

梦境太过真实，嗓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她才想起贺新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分明有着和自己不分上下的绝情和远超常人的淡漠，所有人都清楚，他恶劣地蓄意纵容魏霜，仗着喜欢他的名义，替他不择手段地逼退所有追求者。

他对什么都不敢兴趣，他看不上任何人。

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南辕北辙的样子的？

陈京洛没有再睡，已经是周五，她放空了思绪，慢吞吞地提前收拾要带回家的东西，又顺便把地扫了两遍，然后又坐回床上，额头抵着墙，沉默地盯着墙上一道细小的裂缝。

六点时闹钟响了起来，陆琼将被子扯过头顶，徒劳地赖了三分钟后终于坐了起来，睡眼迷蒙地往边上看。

“怎么醒这么早？”她揉了揉眼睛，轻声问道。

“……”陈京洛转过头，面色依旧不太好，“做噩梦了。”

陆琼伸开双臂，隔空抱抱她，安慰道：“不怕不怕，都是假的。”

“嗯。”陈京洛勉强笑了笑，看着她宽大的睡衣袖管，扯开话题：“你是不是瘦了，最近复习压力太大了？”

陆琼撇撇嘴，掀开被子站起来找拖鞋，低着头声音含糊道：“可能吧，我妈说期末考不到班级前十五我的寒假就安排成全封闭补习了，我可不想一个人惨兮兮地在家刷到你们去海边玩的照片。”

“不会的，你考前十五没问题，”陈京洛侧过身子安慰她，“你要是去不成，我也不去了，不能惨你一个人。”

“你真好，”陆琼走到她床边，俯下身抱住她，“我一定会努力的。”

两人搂搂抱抱了一会儿，想起时间后又忙里忙慌地洗漱完赶去食堂，堪堪踩着早读铃走进班里。方百川坐在讲台上盯早自习，看到她们跑进来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赶紧回座位。

陈京洛坐下后喘了一大口气，疲惫地倒在桌上，眼前突然冒出一个水杯。

“喝点水，不烫了，我已经晾过了。”戴玄把杯子往她那儿推了推。

这杯子还是贺新尧买的，陈京洛一直放在教室里用，戴玄偶尔会主动帮她去接水。

“谢谢。”她喘匀了气，拿过杯子喝了两口，然后摊开早上刚发的数学卷子。

实在是很无聊的生活，她原本应该习惯这种无聊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的越来越多了。

陈京洛做题速度很快，下课铃响后戴玄问她借卷子，顺便笑着说：“你不走竞赛还蛮可惜的。”

“算了吧。”陈京洛摇摇头，她完全没有那个念头。

“其实……”戴玄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素静的侧脸，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挠。

“怎么了？”陈京洛转过头问。

戴玄抿唇，略略垂下眼眸，被那阵瘙痒驱使着，不由自主地开口：“我其实，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

窗户没关严，从缝隙里钻出几丝风。

陈京洛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她看人时很少眨眼，就那么直直地望过来，很容易让人感到压力。

“我挺喜欢你的，不是同学间的喜欢，是想谈恋爱的那种喜欢，”说到这里戴玄笑了一下，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和贺新尧已经在一起了，所以……跟你说这个只是表明心意，你不要有负担，也不需要回应我。”

“好。”陈京洛点点头，思考要不要礼貌性笑一笑，还没思考出个结果来，身后就有人耐不住嘴开口了。

“在她有男朋友的情况下这么说，你什么想法，以退为进？”

窗户开了道一指宽的缝，贺新尧站在窗外，似乎在笑，但眉眼间全是凛冽的寒意，一手伸进缝隙里将窗户拉开。

他俯下身，胳膊支着窗台，继续说道：“你要真有种怎么不早说，现在坦白不就是图自己一时爽，啊…也不用担心被拒绝，很聪明，还给自己留了点后路。”

戴玄脸色很难看，强撑着从齿关挤出几个字：“我不是……”

“盖不住自己的心思就算了，还想找点存在感，希望她正视你的感情？”贺新尧神情散漫，哼笑一声，“挺激动的吧，都没看见我站这儿，谁借你的胆子，出来跟我聊聊？”

“贺新尧。”陈京洛听不下去了，看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

班里一部分人正在围观，戴玄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陆琼憋着笑，给贺新尧比了个大拇指，贺新尧刚想回应，陈京洛已经走到他身后，拉着他的手把他拽走。

“那么多人看着呢，”陈京洛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松开他的手，仍然皱着眉，“你为什么……”

“你怕人看？”贺新尧问。

“不是。”陈京洛否认。

贺新尧收敛了笑容，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我这么说他，让你不高兴了？”

陈京洛叹了口气，脑子一团乱，身体往前，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也不是。”

贺新尧伸手将她搂住，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如果不高兴了要告诉我。”

陈京洛没吭声，胳膊从他腰侧划过，往上攀住他的肩，将脑袋彻底埋进他怀里。

过了好半天，她才轻声问：“那你呢？”

“什么？”贺新尧问。

“你会不高兴吗？”陈京洛问。

贺新尧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也很轻：“不会。”

陈京洛的心慢慢沉下去，又慢慢升上来，最后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摇摇欲坠。

上课铃适时响起，打破两人间的沉默，贺新尧最后抱了一下她，然后松手，说道：“去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