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的最后一天贺新尧没来。

前天晚上陶溪突然发了高烧，阿姨不知道他还没放假，打电话过来问他今年什么时候过去，他挂了电话后和陈京洛说了这件事，第二天起床后就去了陶溪那里。

这场病来得很不是时候，往年陶溪都会在农历新年前忙活一阵，和阿姨一起把家里打扫一遍，在窗玻璃上贴漂亮的剪纸，给壁炉备足炭火，检查一遍玻璃花房，再去镇上的集市淘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她很爱做这些琐碎的小事，寒来暑往，物换星移，只有把自己哄高兴了，才能在不停轮转的尘世间品到一些甘甜。

贺新尧到时陶溪在茶室里泡一壶九曲红梅，一边的桌子上还有一盘已经下完的棋。

“你来了啊，”陶溪朝他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棋盘，“小夏来过，陪我下了盘棋，刚刚走。”

“不是还发着烧吗，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贺新尧把包放在一边，盘腿在茶桌前坐下。

“没那么严重，”陶溪叹了口气，放低声音，“是阿姨想你了，往年你都是这两天过来的，今年她没等到你的消息，就借着我生病给你打电话了。”

贺新尧接过她递来的茶杯，茶水还有些烫，他放在唇边轻轻吹着：“今年学校组织补课，所以耽搁了。”

“啊，对，你已经高三了，”陶溪恍然，接着无奈地摇摇头，“我那时就说了还是读公立学校好一些，私立学校学习压力太大了，连个年都不让你们好好过。”

“差不多，高三了都一样，”贺新尧啜了口红茶，又问道，“去医院看过了吗，现在还有没有不舒服？”

“看过了，别再问这个了，”陶溪清洗完茶具，擦了擦手，眼神很亮，“上回那个女孩子呢，和你一块儿放风筝的那个？”

贺新尧抿唇笑起来：“在学校上学啊，今天是补课的最后一天。”

“哦，”陶溪皱眉，语气惋惜，“早知道让你明天再来了。”

贺新尧没说话，嘴角微微翘着，慢悠悠地喝着那杯茶，眼神随意打量着桌上的棋盘。

“听你秦叔叔说你这次期末考得很好，进步这么大，不会是被谁带着好好念书了吧？”陶溪挑起眉毛，兴致盎然地盯着他看。

“嗯，她成绩很好，年级第一呢，”贺新尧放下茶杯，语气认真了一些，“我想留在国内读大学，所以成绩上还是要努力一些，不想离她太远。”

陶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你爸前阵子说因为出国的事跟你吵了一架，原来是因为这个……”

贺新尧听到爸这个字眼就有点烦，偏过头去看窗外，院子里种着四季常青的树，乍然望去满眼绿意。

“我会去跟他说说的，国内国外没那么大差别，有女朋友了肯定也要为她考虑，”陶溪一手托着下巴，摸了摸肚子，“饿了，走吧，去看看阿姨饭做好了没。”

贺新尧拉她起身，拎起放在墙边的包，听她絮絮叨叨地又说着：“那孩子成绩这么好，长得也漂亮，好不容易才追到的，怎么能丢下她出国呢，你爸真是太不懂事了……”

两人边闲聊边吃完了一顿饭，下午阿姨打扫院子，陶溪则指挥贺新尧干活，把堆在门口的纸箱都拆了，里面全是陶溪购置的新物品，大到摇椅，小到杯子，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往年她虽然也喜欢折腾，但都没有这么大动干戈，贺新尧忙出了一身汗，脱了外套在院门口随地一坐，山间的风从他发隙间吹过，十分冻人。

“那儿还有几个箱子，你到时候一块儿带走，一些是给你的，还有一些是给那个漂亮小朋友的，”陶溪怕之后忘了，赶紧先交代他，“拿的时候小心点，有一套茶具，容易碎。”

贺新尧仰头靠在门框上，让风吹干脖子上的汗，闻言笑着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妈。”

傍晚的光线很柔和，他微微眯着眼，一副懒散至极的模样，卫衣帽子有些凌乱地堆在肩上，他随手理了理，然后放松地继续靠门坐着。

陶溪多看了一眼，倏然觉得像是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小孩，也是这样懒懒的，总提不起精气神，玩累了就找个能靠着的地方坐下来，江家那个小一些的孩子会来拉着他继续玩，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她那时也像现在这样，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注视他，只不过当时的担忧顾虑早已烟消云散。

陶溪伸出手指比了比，那样小的一个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不需要谁再去担忧，他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少年人。

“怎么了？”贺新尧抬眼望去，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了。

“没什么，”陶溪笑了笑，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我儿子真帅啊。”

·

盼了好多天的下课铃终于响起，教室里热闹了一会儿，心急的一批迅速理好东西冲向门口，剩下的也不愿过多停留。

陈京洛不想回家又碰到一家子乐呵呵吃饭的场景，因此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陆琼和杨可漪和她告别后结伴一起离开，她索性坐下来把复习资料全部理了一遍。

教室里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日落黄昏，新年在即，虽然只有寥寥几天假，但也足够让这群饱受煎熬的学生开心好一会儿了。

施菡从后门进来，在陈京洛座位旁停下脚步，语气有些怪：“老师找你，让你过去一趟。”

“嗯？”陈京洛有些疑惑，甚至打量了她两秒。

施菡舔了舔唇，压低了声音：“秦主任办公室，快去吧。”

……莫名其妙。

陈京洛把书包留在座位上，边走边想秦主任会找她干什么。她对这位主任印象并不深，只知道他似乎很喜欢逮三班那几个经常惹祸的学生，贺新尧因为迟到问题被他抓过好几次。

穿过连廊，学校里本来就只有高三学生，这会儿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大多都已经回家了，她心里莫名不安起来，想不通有什么事是要现在说的。

她在办公室门口敲了两下，听到里面秦主任说请进，推门进去时却发现不止一个人。

秦主任，方百川，还有她完全没有想到的高颖。

高颖板着脸，极力忍着气一般，看都不想看她一眼，相比之下方百川的脸色就精彩多了，几秒钟之间陈京洛在他脸上看到了五六七八种表情。

“来，坐。”秦主任笑了一下，示意她在高颖身边的空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知道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陈京洛坐下，回道：“不知道。”

秦主任点了点头，一手点了点桌上的信封，说道：“最近学校收到同学的匿名信件，说你和高三三班的贺新尧发展到了超出了普通同学的关系。”

陈京洛看了一眼那信封，原木的纸张，最普通的那一种，她沉下心来：“您的意思是有人举报我和贺新尧谈恋爱？”

“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秦主任开门见山地问。

陈京洛突然感觉有点饿，甚至是有点饿过头，腹部隐隐地抽痛起来，她定了定神，说道：“是真的，我没什么要反驳的。”

“陈京洛！”方百川坐不住了，站起来喊她。

“很抱歉方老师，让你失望了，”陈京洛认真地看着他，提着一口气又说道，“但我没有让这些事影响到成绩，这次的考试也——”

打断她的是高颖的耳光。

清脆，响亮，一如从前。

脸上像被泼了一碗滚烫的热油，陈京洛没想过她会直接动手，愣了一会儿才感到脸上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