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说！”

秦主任甩着腰间的一串钥匙快步走过来，怒气冲冲地吼道：“让你们罚站你们在干什么，交头接耳！撒手……还抄作业！”

几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在秦主任抢来看之前狒狒迅速把陈京洛的卷子塞进书包里，张大嘴又开始胡咧咧：“主任，话说得这么难听干嘛，我们这是互相交流学习。”

秦主任又是一巴掌拍在狒狒后脑勺上，狒狒立刻大喊：“完了，高考分数又被拍没了十分！”

“少给我胡扯，你们几个再加一份八百字检讨，”秦主任哼了一声，又往队伍末端看去，“那两个是在干什么呢？”

狒狒举手说道：“主任，他俩没抄，老老实实站着呢。”

“问你了吗，有你什么事！”秦主任瞪他一眼。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窗户上趴着一个个脑袋等着看热闹，秦主任最终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贺新尧和陈京洛一眼，沉声叹了口气：“都赶紧回去吧。”

他目光紧盯着，陈京洛拎起书包往班里走，方百川这学期管得严，一班课间的叽叽喳喳声少了很多，她背着包进班的时候底下不少人看着。

陆琼转过来，趴在她桌上小声问：“你干嘛去了？”

“去算卦了。”陈京洛把包里的卷本都拿出来，狒狒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三张有点皱巴巴的卷子慢慢飘落到桌子上。

戴玄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咽下想说的话，陆琼却闷声笑起来，笑了好半天才转回去。

陈京洛没有再因为逃避情绪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学习上，反而肆无忌惮地在高考冲刺阶段走起神来，她在脑海里捋了一条时间线，标上所有重要的节点，发现少得可怜。

囫囵活着，没有什么深刻的瞬间，只是麻木地不断重复，不敢期待，不想未来。

回到寝室时陆琼才憋不住来问：“今天上午什么情况啊？”

“把卷子借给他们抄了。”陈京洛说。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陆琼在她边上坐下，意味深长地说。

陈京洛沉默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想追贺新尧。”

陆琼愣了半天，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很认真：“你要想清楚哦，他追你的时候动静有点大，搞得你俩分手也被议论了好一阵。如果你真这么干，外面肯定会有很多人等着看热闹笑话你的。”

“知道，”陈京洛靠在抱枕上叹了口气，“他之前跟我说分了就别去找他……忍不住。”

不出现在眼前还好，一旦能看到他，还是会忍不住想接近。

“你说我是不是挺神经的，要分手的是我，想复合的也是我。”陈京洛喃喃道。

“也不能这么说，”陆琼靠在她边上，挽着她的胳膊，“你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要分的，既然舍不得，想追回来也很正常咯。”

“不要太偏袒我，”陈京洛笑了笑，小声问道，“其实这样会显得反复无常，很不可信，有点过分，是不是？”

陆琼想了想，说道：“贺新尧喜欢你的话就肯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跟别人一样想得这么坏的。”

所以确实是这样。

陈京洛语气低落了一些：“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这么做，我就是觉得很舍不得他……以前有段时间我特别自信，我觉得我很优秀，配得上任何人，也值得最好的，但这些想法大多都落在工作和物质方面，感情上的事我从来没想过……”

对别人的恋爱完全无法共情，甚至对那些掏心掏肺的人很不以为然，搞不懂他们怎么能对一个人全盘托出，她从来都做不到那样。

永远有所保留，只愿意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快乐，而把那些更深更沉重的事压在心底独自解决，给自己留一条安全的后路。

避免一旦倾诉出来，若干年后这些事会成为被再度伤害的把柄；避免真的习惯了共苦之后对方又绝然离开，或许会对昔日轻而易举的难题惶然无措起来。

积重难返，为了规避风险，她选择在失控之前铸甲销戈。

“你就是很优秀，不要怀疑自己，”陆琼伸手搂住陈京洛，将她紧紧抱住，“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他就直接上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算数学最后一道题都不带皱一下眉的，谈个恋爱而已，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好的。”

陈京洛偏过头靠在她肩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被她搂着晃了又晃，终于笑出来一点，点头说道：“好。”

周四，活动课。

天气不太好，云层黑压压的，看起来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操场上人不多，除了篮球场，其他地方只有零星的几堆人，剩下的要不就是在室内体育馆，要不就是在教室自习。

科技楼四楼，走廊尽头的教室大门紧闭，两面的窗帘拉得很严实，偶尔吹过一阵风将帘子吹起一角，才能看到里面颇为热闹的模样。

屋里没开灯，六张方桌上都放着不少吃食，甚至还有几个啤酒瓶，稀稀疏疏地坐了二三十个人，但并不吵闹，大部分人都在看屏幕上的电影，少数在说话的嗓音也很低。

后排靠窗的那张桌子边坐着五个男生，其中三个在小声交谈，一个在玩手机，另一个趴在桌上睡觉，耳朵里塞着一副有线耳机。

“外卖到了，跟我去拿一下。”狒狒拽着边上的男生站起身，跟韩沁打了个招呼，从后门出去了。

韩沁打了个哈欠，看了眼睡得不太安稳的贺新尧，他眉头始终轻皱着，显得眼窝有些深，下半张脸埋在臂窝里。

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他眼皮陡然颤了颤，然后慢慢睁开眼。

“怎么了？”韩沁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看到三个人影从后门走进来，找了空位置坐下。

“几点了？”贺新尧揉了揉脖子，嗓子有点干，他拧开水瓶喝了两口水。

“还早呢，”韩沁在桌上挑了点东西，“你接着睡，我拿点吃的过去。”

贺新尧抬手抹了把眼睛，微微直起一点身来往左靠在墙上，耳机掉下来了一只，他也没管，就那么不端不正地坐着，一副懒散至极的模样。

“这活动谁举办的？”杨可漪抓了把瓜子嗑着，“挺会享受啊。”

“高二那几个混账玩意吧，”韩沁没打算多留，放下东西久往回走，“一会儿奶茶到了我再拿过来。”

“好啊，谢谢谢谢。”杨可漪眯着眼睛笑，转过头来看着陈京洛问道：“你可以吗？我没注意到他们也在，你要是不想待在这儿的话咱们就走。”

“没事，”陈京洛摇摇头，拆了包薯片，“这电影挺好看的。”

她已经看过一遍了，这次看也不专心，眼睛总想往左边瞟，注意力集中的能力还在失灵。

那个人小小的，缀在视野的最边缘，她甚至有点丧心病狂地心生出一种“他好可爱”的念头。

一米八五，肩宽腿长，浑身散发着薄情寡义的贺新尧，她居然会想用可爱这种词来形容。

陈京洛放下薯片，拍了拍手里的碎渣渣，看着贺新尧站起来朝外走的身影，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这次贺新尧没有装作看不见，一走出教室就回了头，目光落在身后人身上，眼睛眨了眨，无声地询问。

“我……”陈京洛有点紧张，手在衣服上胡乱蹭了蹭，“我认真想了一下，上次是我太冲动了，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贺新尧看了她一会儿，眼眸在阴沉的天气下显得很暗，平静地开口：“实话告诉你，我没力气重蹈覆辙了。”

那道有点深沉的目光停留了几秒后就被收回，陈京洛打了一肚子的腹稿，突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走远。

好像不是很难过，她低头看了眼已经干燥的手掌，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什么情绪也没有，像一口被抽干的井。

“在吹风啊，”韩沁探出一颗脑袋来，笑着看向她，“不进来吗？”

陈京洛侧过脸，刘海被风吹得很乱，冲他摇摇头：“一会儿再进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看着她孤零零的站在风里，韩沁没再说什么，拢着衣服走出来，反手带上门。

大半个月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头顶挤满了乌黑的云，大雨将落未落，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没人想倒霉撞到这场寒雨。

韩沁拎着一个保温袋，推开门看到床上躺着的人，他左手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闭着眼睛但没睡着，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也没什么反应。

“没死就起来吃饭，给你买了白粥，没有小菜，反正你也尝不出味道。”韩沁语气不太好，支起小桌板来，把粥盒从袋子里拿出来。

贺新尧睁开眼，依旧没动，嗓音沙哑：“不想吃。”

“那你饿死吧。”韩沁把粥往前一推，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二度进院，他对贺新尧的态度已经从可怜转到无语，看着贺新尧把自己弄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除了一句“活该”没什么想说的。

他们对陶溪的离开都很惋惜，贺新尧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也很正常，但对于在出院之后又跑去吹一夜风然后顶着高烧把自己喝成烂醉的行为，他实在很难不生气。

“有意思吗，”韩沁语气凉凉的，“为什么总把自己弄生病呢？”

这一阵贺新尧瘦得很明显，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面颊苍白，嘴唇脱皮，像个痨病鬼。

他闷声咳了两下，然后抬手挡在嘴边，剧烈地咳嗽起来，浑身都跟着一起震颤，突出的腕骨显得他有几分形销骨立。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喝了小半杯水，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白粥，说道：“想记住这种感觉。”

“什么？”韩沁皱着眉。

贺新尧头还有点晕，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被抛弃的感觉……喜欢一个人，但不被喜欢的感觉。”

韩沁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贴上他的额头：“烧得不轻。”

“我妈已经顺着洋流开始环游世界了，”贺新尧又咳了两下，操着一副半死不活的破铜锣嗓，“陈……她也在学校好好的。”

“是啊，”韩沁翻了个白眼，“就你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鬼样，傻不傻？”

贺新尧又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道：“我这样就挺好，真心话。”

“傻逼，演上琼瑶女主了你还。”韩沁咬着牙骂道。

他想起来贺新尧那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就有点心烦，明明是挺矜傲无情的一个人，却把自己弄得如此颓丧潦倒，好像这些痛苦都是本就应该承受的一样。

“作为你的朋友，我觉得你人挺不错的，”韩沁看着陈京洛，声音低低的，“但作为贺新尧的朋友，我很心疼他。”

陈京洛没吭声，在风里微微眯起眼睛，安静地站在原地，听韩沁继续说。

“他就是个傻逼，他的人生态度就是一个大写的随便，怎么活都无所谓，但你对他来说不随便，这点伤够他反刍很久了，”韩沁皱着眉，压着心里的躁意，“我知道这些话说起来很脑残，但他自己不说，总有人要替他说两句的。”

“嗯，你说，我听着。”陈京洛转过身看着他。

韩沁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说道：“如果你没有下定决心，如果你还会让他重复痛苦，那我希望你不要再招惹他了，他没那么坚强的，再这么折腾下去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

“……知道了，”陈京洛找到自己的声音，在风里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她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朝前走去。

教室后门被再次推开，陆琼冲出来拽着韩沁恼怒地叫喊，骂了很多难听的话，韩沁一声不吭，疲惫地叹了口气。没多久杨可漪也赶了过来，随口劝了两句就不想劝了，她环视四周，没有再看到陈京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