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直没好好睡过觉，心事一落地陈京洛就困得眼睛睁不开，爬进贺新尧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贺新尧刚起床，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再加上心情十分舒畅，坐在电脑桌前开始摇人，怂恿江棘翘课去网吧陪他打游戏。

熟悉的被子熟悉的床，熟悉的气味，熟悉的键盘敲击声。

很奇怪，陈京洛想，明明家里那张躺了十几年的床才应该是最熟悉的，怎么这里只睡过几次就会让她更安心更好入眠。

“心情这么好，复合了？”江棘问道。

“嗯，”贺新尧声音很轻，“让韩沁等着，我明天就去学校。”

“不是吧大哥，也没说什么重话啊，”江棘笑起来，“他这两天快被陆琼揍死了，这次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喜欢一个人，现在弄得身上疼心里也疼。”

贺新尧没说话，想起韩沁前几天还跃跃欲试磨着他教弹一首钢琴曲，说现在不耽误陆琼复习，高考完了就跟她表白。

“说句不厚道的，韩沁这么激两句也挺好，加快你俩复合啊。”江棘打了波一换三，在复活间隙喝了口水。

“哦，那我还应该谢谢他。”贺新尧轻哼一声，如果陈京洛今天没有带着一身伤的话，也许他还能认同韩沁的举动。

江棘笑了一下，又想起来：“对了，刚刚在网吧碰上个高二的，忘了他叫什么了，看到我之后做贼一样贴过来跟我说了个事。”

“什么？”贺新尧问。

“他说他寒假补课的最后一天看到陈京洛去老秦办公室了，待了好一会儿都没出来，”江棘压低了嗓音，“这小子挺呆的，估计是记岔了，还以为我跟陈京洛有点什么。”

贺新尧皱起眉，转头看了眼床上睡着的人，轻声问道：“去老秦办公室……他还说什么了吗？”

“没了，那会儿已经挺晚了，学校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是有东西落在学校了回去找，这才碰上的，”江棘停顿了一会儿，“他还没跟别人说过，我让他别往外声张。”

“知道了，我回头探探老秦口风，”贺新尧走神了一下，被收割掉人头，靠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气，“谢了，棘哥这几年岁数没白长啊，现在做事靠谱多了。”

“滚。”江棘毫不留情地骂道。

最近学校查得严，三天两头就要去附近的网吧搜一搜，看到高三校服就立刻逮走，江棘没待太久，两人又玩了几局就散伙了。

贺新尧关了电脑，光着脚走到窗边，窗帘只拉开了一半，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掩于云层里的太阳在风里逐渐清晰。

傍晚时分，雨过天晴，惊蛰过后的第二个星期，春意终于生根发芽。

陈京洛醒来时天已经蒙蒙黑，房间里没开灯，她只能看到身旁有一个人坐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面庞，她看着那张光影中的侧脸，突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贺新尧。”她轻声喊。

“嗯？”贺新尧放下手机，整张脸又藏进暗色里，附身靠近她。

“几点了？”陈京洛往他那边挪了挪，把脸贴到他腰侧，“好饿。”

“六点多，想吃什么？”贺新尧一手托着她的脸，把耳机也摘下来丢在一边。

陈京洛拖着他一起往下陷进被子里，埋在他颈窝里安心地叹了口气：“不知道，随便点个外卖吧。”

薄暮缱绻，四下静谧，脸侧是贺新尧均匀的呼吸，她突然想着时间能停在这里就好了，就让这一秒拉长到无限远，什么都不管了，只要这一刻重复三百年。

“我梦到你了，”她小声说，“梦里我一个人待在一间很黑的屋子里，又冷又脏，我叫你的名字，但是你没理我，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这么过分，那要给你赔偿才行，”贺新尧想了想，“赔你一个大屋子好不好？”

陈京洛迷迷瞪瞪地抬起头，听到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想着是上学方便，以后估计得换个地方，这里有点小，我们换个更大的吧。”

“小吗？”陈京洛却说，“我觉得太大的会很空。”

“那就买很多东西填满它。”贺新尧也有点舍不得这里，但装修那会儿没想过会长住，小三居的户型还敲了一个房间并进客厅里，实用面积太少了。

陈京洛不置可否，开始劝说自己接受对未来的想象，只是希望这一天不要来得太快，好歹给她一个缓冲过渡期。

空气绸缎般缓慢地流动着，几乎能看清形状，陈京洛站在梦境与现实之间，靠在贺新尧身上又开始打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贺新尧的声音，没头没尾地问：“还会回家吗？”

“不回去了，”她很轻地眨了眨眼，声音低低的，“我已经没有家了。”

“有的，”贺新尧在被子里找到她的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你有的。”

他垂眼，看着窝在怀里的人，认真地说：“我们会有一个家。”

有时候陈京洛会想血缘到底算什么，将人与人牢牢连固起来、能追溯成百上千年的东西，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早早放弃她的母亲。有的人暂时施舍她一个房间，也有的人紧握她的手，说要给她一个家。

酸意涌上鼻腔，陈京洛攀着他的脖子仰起头去亲他，有苦涩的液体洇入唇纹，在呼吸间被一同吻尽。

年久岁深，白云苍狗，缠绕着加深的年轮里任何人都不过眇眇，有些相遇在翻涌的光阴里被遗忘，有些悸动却历久弥新。

脉搏声混合着喘息，良久才平静下来，两人鼻尖相触，贺新尧的手掌在她后腰上摩挲了一下：“走吧，起床，去吃点好的。”

陈京洛换下来的衣服已经烘干，只是有些磨破了，穿起来看着倒像是刻意做旧的，她只套上了牛仔裤，在身上穿着的T恤外面又加了件贺新尧的外套，宽大的一身，显得她脸很小。

贺新尧原本是觉得该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看到她腿上成片的淤青又犹豫了，蹲在她腿前观察了好一会儿：“要不我去买回来，你在家等我。”

“不用，已经不怎么疼了，”陈京洛放下裤腿，站起来蹦了蹦，“吃完再去酒店一趟，换条裤子。”

“房间退掉，东西放到我这儿来。”贺新尧扶着她的胳膊，顺着往下牵住她的手。

晚间晴朗，风也轻柔，陈京洛说想走走，两人便牵着手沿路慢慢溜达。

夜幕低垂，灯火万千里是热热闹闹的人世间。

陈京洛回校后同样高兴的人还有方百川，没过两天就是月考，他一直很期待在毕业前能看到一次年级前十被一班包揽的情景，这次也确实如愿了。

成绩常年停滞在班级中游的陆琼这次也考到了年级前三十，雀跃得合不拢嘴。

“我要拿着成绩单回去给我妈看看，”陆琼喜上眉梢，高兴地乱蹦，“整天跟我说她同事儿子高考考得多好多好，快把我憋死了。”

“顺便让你妈给你好好补一补，”杨可漪说道，“这学期都还没过半，感觉你又瘦了好多。”

“我苦啊，我真的在很认真地学习，”陆琼放下成绩单，歪着头靠在她身上，“不像某人，轻轻松松蝉联第一。”

陈京洛闻言笑了笑：“哪有那么轻松，我也瘦了的，大家都瘦了，杨可漪你别说她了，我看你脸颊上的肉也少了点。”

“还好，也就两斤，”杨可漪唉声叹气地，“小方和颜悦色了两年半，最后这一会儿把人往死里逼着读书，我真的看着课本就感觉恍惚。”

“高三所有班主任应该都差不多，听韩沁说他也瘦了一斤半，”陆琼啧了声，“高压下要么瘦要么胖，那还是瘦好一点，不然高考完了还要受减肥的罪。”

窗玻璃被人敲了敲，贺新尧推开窗，把手里的奶茶袋子递进来：“您的外卖到了，请签收。”

“哇，”杨可漪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贺家真是落魄了，少爷都出来跑外卖了。”

贺新尧不着边际地回答：“是啊，行行好给我打点赏。”

陈京洛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来，塞进他手里后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幸苦了小贺，这是你应得的。”

“谢谢您。”贺新尧笑了笑，攥着那个硬币把手揣回口袋，“走了，替小韩和小江谢过您的奶茶。”

“客气客气。”陈京洛把袋子里的奶茶拿出来分掉，拆开吸管扎进杯子里吸了一大口。

“喝到了吗？”陆琼问。

“什么？”陈京洛茫然。

“幸福的味道。”陆琼眯着眼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