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俩推搡哔哔的时候，任川没在意。
他正忙着应付学长。
一上午时间又给他发了堆新材料，他是人，又不是什么自动学习机，有点烦。
然后忽然听到季璃的声音，接着，串珠男开始喷粪，当众喊出死同性恋。
季璃就蹲在那，过分瘦削的脊背僵得笔直，头往下垂着，像支被折断的豆苗。
周围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虽然新室友今天一直在跟他装不熟，但任川看得挺不是滋味的，那点恻隐之心又开始涌动。
任川被手机震得烦躁的手掌不受控制地捏紧。
在串珠男握紧拳头之前，他大步一跨，直接一拳打向串珠男的脸，手肘抵住他的脖子。
这时，去前院搬竹子的师父们也回来了。
见此场景，连忙制止：“二位施主！有话好好说，切莫伤了和气！”
季璃也醒过神来，上前拽任川：“你快松手，没必要的。”
任川的视线在季璃焦急的脸上扫了扫，又转头，盯着串珠男的脸，沉声：“给他道歉。”
季璃有一瞬间的怔神，许多年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场景，在高中，他喜欢男生的日记被同桌无意中看到后，导致全校皆知。他被嘲笑，也是有个这样的人冲出来，更莽撞更直接，那时他视他为光。
只是他们都低估了流言蜚语的威力。
流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传到老师、家长们的耳朵里，那人父母强制让他转学，他不愿，但面对父母的权威又无可奈何。
季璃还记得他赶到办公室门口的那一刻。
那束光看过来的眼神，有埋怨，有后悔，还有怒。
“不用了。”季璃冷声开口。
任川顿了一下。
“对啊，我..我凭什么道歉，道道什么歉啊。”见师父们来了自以为有了靠山底气的串珠男瞪着眼，手往外面的人群一指，“他本来就是同性恋，我说错什么了，他们谁不知道啊！”
任川的眼皮往下一耷，手肘用力一按，将他的整个头都压进田垄里。
“我说道歉。”
泥土碎屑淋到串珠男的脸上，他被任川的疯劲给吓到了，忙不迭地大喊：“对、对不起！行了吧！妈的，快放开我！！”
之后在李子文添油加醋的解释下，师父们了解到了事件的‘原委’。
加上任川的认错态度良好。
师父们没有任何责骂，只是让他和串珠男去塔前静思片刻，自省今日过错。
等任川回来，田里只剩季璃还在原地，修长带泥的手指熟练地拔着杂草。
任川从垄上拿了两幅手套，走过去，一副递给季璃：“人呢？”
季璃摇摇头，没有接，看着他说：“去吃晚斋了。”
“哦。”任川哦了一声，挑了双干净点的手套戴上，在另一边蹲下，学着季璃的动作。
季璃皱着眉盯着任川的侧脸，树荫的余光打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硬挺的五官变柔和了些。任川突然转过来看他，问：“好看么？”
狭长黑亮的眼睛里，有转瞬而过的笑意。
季璃眨眨眼：“还行，比我差点。”
任川挑了下眉，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看了会，点头：“嗯，确实不如你。”
自己夸自己还行，别人一本正经地夸就有点不自在了，季璃手指一顿，直接把杂草连根拔出。
他收回视线，把手里的杂草扔到一边，脚麻了，索性坐到地上，歇会脚。
“...你...”任川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皱起眉，最后捋直了唇。
季璃突然出声问：”为什么帮我？”
任川没有回答，反问他：“为什么说不用？”
他指的是在让串珠男道歉时季璃说不用了。
季璃轻笑了一声，说出那句经典名言：“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他的笑容越弯越大。
“而且也没多大点事，你刚没必要那样的。”
他的语气很随意，明明是被恶劣对待的受害者却用一种稀疏平常的语气说出没多大点事这种话，搞得任川反而怪不得劲的，心里跟长了跟刺一样。
他又联想到这两天那群人堆季璃的态度，无止境的闲言碎语，冷漠的旁观，很明显今天这样的事情绝对不是第一次在季璃身上发生。
可面前的人从始至终都淡定的不行，好像谁来他身上踩一脚，他都能笑着说，你踩吧，没多大点事，我没关系的。
任川把手里的杂草捏紧，问：“为什么没必要？”
“你一直都这么爱见义勇为吗？”季璃问，“见人就帮？”
任川这才真的有点冒火了，出手帮了他两次，换来一句爱见义勇为，换谁都会生气。
白瞎了昨晚的那颗感冒药。
还有刚刚那半天的静思。
妈的！
谁他妈没事到处见义勇为！
越想越气，任川把手套摘下来，扔到地上，转身离开。
他踏出田垄，在台阶边跺泥，鞋边的泥跟黏死了一样，跺半天，一看还挂着一堆。
季璃还蹲在田里拔草，任川越跺越烦，他抬起眼皮看了眼。
几亩田里就他一个人，瘦削的背影看着莫名萧条。
拔草的动作慢得不行，侧脸看不见笑意，敛下的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任川又想起在他站在屋檐的画面，眼神空洞，又暗又淡的样子，他站在原地啧了一声，抬脚，朝台阶上用力一踹，低骂一句妈的。
他大步走进田垄，走到季璃身边。
季璃看过来，眼底还有没有藏好的落寞，一闪而逝，却被任川捕个正着。
“去吃罗汉面吗？”
季璃抬头，忽然笑了笑，站起身，倾身到任川面前，他问：“你确定？”
“有问题？”任川抬起下巴。
他也跟不服输一样身体往前倾了点，凑近过来的吐息让季璃下意识想别过脸，他甚至能闻到任川呼过来的薄荷香气。
任川也是。
他闻到了淡淡的松脂香气，盯着季璃浓密黑长的眼睫看了数秒，脑内渐渐地只剩一片白光。
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瞥到任川强装镇定的神色，季璃的眼底渐渐盛上揶揄。
随后他站直身，收起农具，笑意散去，脸上又恢复成清清冷冷的神情，他说：“行。”
......
......
两人并肩走到台阶。
侧柏树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气氛一时无言，夕阳投下的斜影将他们的倒影紧挨在一起，晚风拂过，在安静的氛围里，任川原先的那些被季璃激出来的怒气不知不觉中散去。
风带来一点淡淡的松脂香气，任川揉揉鼻子，脑子也慢慢清醒过来，他停住脚步，看向季璃：“所以你今天就因为那群傻逼，才故意跟我装不熟？”
吐出的是疑问句，但语气是百分百的肯定。
季璃愣住，抬眼看他，惊讶于任川的敏锐。
他今天确实一直在刻意跟任川保持距离，他知道自己在那群美院学生眼里的糟糕形象，也知道只要跟自己沾上关系的人，少不了被非议，像高中那样。
但任川替他出头之举又直接打破了这个微妙的平衡。
本来想惹恼他，让他跟自己划清界限，但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就突然晕了脑，草没拔完，想法刚开了个口子，就脑子抽筋答应去吃罗汉面。
想到这，季璃忍不住扶额，该死的罗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