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好人？
任川脸上的表情淡去，神色微沉。
一句话没说地关掉手机电筒，翻身躺下。
光灭，房间里陷入黑暗，季璃就这样捏着拳心站在原地。
刚刚那一瞬间，他难以自持的失控，对任川恶言相向。
他甚至不知失控的缘由。
但在看到任川的脸沉下来的那一刻，他心底竟生出一种类似于报复和发泄的阴暗快感，好像是对任川，更像是对自己。
季璃抿紧唇，借着布料窸窣的声音，沉沉地深呼吸了好几下。
躺到自己床上时，感觉手心隐约有刺痛，季璃对着月光摊开手，这才发现捏拳时太用力，指甲在掌心留了三个月牙红印，戳出了血。
他收起掌心，闭上眼。
待耳畔彻底安静，任川睁开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看了片刻。
心想，他们家的狮子猫可比季璃有良心多了。
至少每次给它开罐头的时候，它还会放下高傲的头颅，跑来蹭他的腿。
任川拿起手机，在通讯录翻到外婆的微信，面无表情地打字：“婆婆，明天给团子开个罐头吧。”
老人家睡得早，任川发完消息便关了手机，闭目酝酿睡意。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六点。
睁眼的时候对面床又只剩一团乱糟糟的被子，任川怀疑季璃昨晚是不是根本没回来，不然为什么没有一点起床的动静，他睡得发懵，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
手机有新消息提醒，是外婆发来的视频。
一盒新的罐头，外婆拿出来的时候，团团的叫声瞬间变得嗲得不行。
团团是李女士在外面捡的流浪猫，带回来的时候，尾巴都给人撸掉了小半截，除了李女士，谁都不让碰，养了大半年，也就开罐头的时候会亲人一点。
他一脸毛躁地靠着床头看完视频，到最后几秒，吃完罐头的团团立刻翻脸，窜到角落，恢复高贵冷漠脸。
“哎哟，亏我还天天好吃的好喝的伺候它，真是个小白眼猫！没良心！“外婆发来的语音里带着笑意。
任川目光往旁边的床上偏了偏，点开语音，哑着嗓子认同道：“是啊，就是个白眼猫！没良心！”
话音刚落，卫生间响起一点动静，季璃顶着一个湿毛巾走出来，发丝还在滴水，像刚洗完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任川莫名一阵尴尬，讪讪想说点什么，季璃已经偏过眼，面无表情地擦起头发。
“一大早洗头啊？”任川说完，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人昨儿才说你烂好人，你居然还凑上去跟人搭话。
季璃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任川松了口气，也没了继续聊天的欲望，他抓抓头，起床洗漱，弄完直接出门找李子文他们吃早餐。
…….
…….
后面的几天过得都很平静，主要功课是端身正念静心抄写《心经》，任川抄着抄着感觉自己快四大皆空了，满脑子都是般若波罗蜜多。
白天抄经，偶尔出坡锄草，晚上还得加班看材料学习，任川的生活过得充实且忙碌。
而且自那晚后，他跟季璃就没什么接触了。
主要任川也不是没脾气的。
他不仅有，还挺记仇。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季璃这人虽然刺儿多，性格扭巴，但确实是任川碰到过的最理想的室友了。
季璃的个人卫生确实一般。
但他只脏自己。
只会把自己那片小地方弄得乱七八糟的，从不染指公共区域的卫生。
不过可能是他没时间折腾。
每天早出晚归的，忙到熄灯前才回来，好像只把这房子当成了晚上睡觉的地方。
他还特别安静，任川对声音这么挑的人，几乎没被吵到过，每天早上醒来都会自我怀疑一下，昨晚季璃到底有没有回来过。
所以任川在三号房住得非常舒心。
每天吃得好，睡得好。
除了脖子有点累，其他都挺好的。
几天下来养得红光满面的，心情舒畅地对李子文偶尔发癫行为都平和了不少。
......
......
又是一个午后，冉言从排队的时候就开始不停掏手机刷信息，面带急色。
任川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午斋特地跟他排了一桌。
饭吃到一半，冉言突然疯狂加速，三两口就干完了两碗饭菜，放下筷子，走人。
任川跟着加速，吃完追出去。
在另一条长桌尾的李子文见他俩都跑出去了，也连忙加速扒饭，然后差点没被饭噎死过去。
斋堂不能弄出太大声音，他只能拼命憋着，捂着嘴跑出去。
等追上冉言和任川，才喊出来：“我靠，咳、咳....草，妈的，咳，你俩赶魂啊！吃那么快！呛死我了！！！”
冉言皱眉，面露不解地看向任川：“你跟着急什么？”
任川顿住，也看李子文：“对啊，你跟着急什么？”
“......”
李子文无语地眯起眼，深吸一口气，先把嗓子里痒意咽下去。
然后怒吼：“不是你俩着在着急忙慌的吗！啊！”
任川面无表情地插起兜。
冉言反应过来，把手机举起来，薄唇边挤出两抹小梨涡：“手办的快递到了，我要去拿快递。”
这下连任川都眯起眼了，和李子文双双翻出下白眼：“......就这？”
“对啊。”冉言扶了下眼镜，然后小梨涡光速消失：“不过我还不知道快递点在哪。”
李子文手往斜前方一指：“川儿，那不你室友么，他应该知道吧，你快去帮冉言问问在哪拿快递。”
任川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见季璃正好从不远处的小径处走出来，手里抱着个竹筐，视线相交，任川移开眼，转头，吐出四个字：“不去。不熟。”
“哈？”李子文诧异，“什么情况？我还以为你和他挺熟的。”
不然为啥帮季璃出头？
而且自打那场架之后，李子文跟美院那群傻逼男再也玩不到一起了。
主要他们嘴季璃就算了，背地里带上任川。
甚至还暗戳戳调侃他和冉言是不是也....
李子文有次听到差点想抡拳头揍人！
他和冉言！？
开什么玩笑！！！
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他们都除了父子关系之外，都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关系！
人不能比较，一比较，他反而觉得季璃除了性向不太行，其他都挺好的。
别的不说，就长相这块，连他们家川儿都比不过。
长得好看的人能有什么问题呢？
“熟屁啊。”任川用鞋踢了踢台阶，一脸不耐，“一点都不熟。”
季璃隔老远就看见他们三个跟柱子一样杵在这，任川那张脸拉得老长。
待他走至跟前，便听到了任川说的那句话。
他下意识停住脚步，目光不自觉地趋向任川所在位置，没找到那双黑亮的眼睛，倒跟那个总是没什么表情戴着眼镜的男生对上视线。
男生一步跨到他面前，说：“你好，请问一般在哪拿快递？”
季璃愣了一下，问：“什么快递？”
男生把手机里的派件信息递到他眼前：“这个。”
某丰的件，要去镇里的代收点拿，路线比较复杂，要先下山到镇上，再左转右转的，季璃一时也说不清个具体，他想了想问：“着急吗？”
“急。”
男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季璃从他薄薄的镜片后看出了非常强烈的迫切。
他顿了下，手指着竹筐道：“路线有点复杂。这样，你等我十分钟，我把这放到斋堂后，再带你过去。”
“好。”冉言收起手机，唇边隐隐浮出梨涡：“谢谢。”
任川本来不想参与的，但杵在这，不听不行，并且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季璃对冉言平和而友善的说话声，他心里冒出一丝丝微妙的不爽。
说到底也就是那点破事。
自己左帮他一下右帮他一下，虽然也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没得到季璃的一点好脸色，还被嘴烂好人，见人就帮。
不爽。
在季璃急匆匆跑回来，跑得满脸通红一口不歇地领着冉言往外走时，那点不爽膨胀成巨大的不爽。
“川儿，走啊，刚好下午没安排。”李子文拽着他，好不容易有次下山的机会，不得去红尘里浪一浪！
任川抱起手臂，冷冷开口：“不去，我要回去写代码。”
“写屁啊，人不能太卷，卷太狠容易没朋友。”
李子文不给他再次拒绝的机会，直接采取武力胁迫的手段，抱起任川的胳膊往外面拽，拽得任川一步三倒，差点摔地上，任川推他，没好气道：“你他妈轻点会死啊。”
李子文举臂稳住他，夹着声音哄：“哥哥哥哥对不起，是人家太用力了啦！”
“......”任川直接一脚踹过去：“滚！”
两人在旁边吵吵闹闹，季璃的目光落到任川脸上，他正在跟人推搡着，袖口往胳膊上捋了小半截，露出带着青筋的手臂，脸上的笑容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偏过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季璃的视线，扬起弧度的嘴角僵了一秒，然后火速移开。
季璃也收回目光，眼神微暗。
“你跟川怎么了？”身边人突然冷冷出声。
季璃愣了愣，对上薄镜片后的细长眼，冉言看着他：“川很少主动不搭理朋友，所以你怎么他了？”
说话间细长的眼睛微眯了一下。
季璃品出了审视的意思，他挑了下眉，没回话。
是朋友么？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心里随之涌出一些难以掩盖的躁意。
他陷入沉默，冉言也没再出声。
四个人顺着山路走到镇上，季璃领着他们找到代收点。
往回路过一家水果店的时候，李子文嚷嚷要夏天就要吃大西瓜！！
三个人挑西瓜的水平半斤八两，只会用曲指在西瓜上敲啊敲，假模假样地听声音。
实际完全没听出区别。
任川敲了两个就没兴趣了，掏出湿纸巾擦手，冉言蹲在旁边拆快递，李子文撅个屁股还在挨个敲，非得选出那个全场最甜的选手才罢休。
E市是水蜜桃的著名产地之一，水果店的门口摆着几筐粉□□白的大桃子，把上带着嫩叶，表皮还有几颗豆大的水珠子，看着非常新鲜。像那种天还没亮农户就跑去果园里摘下来所以表面还带着新鲜露水，一口咬下去肯定会爆出甜汁的嫩桃。
任川对西瓜的兴趣不浓，盯着粉嫩的大桃子看了几秒，有点想吃。
但下一秒，脑子随之冒出每次一碰桃子手上就会沾上一堆毛的可怕回忆。
兴趣顿时陡然全无。
李子文越敲越茫然，怎么所有西瓜发出的声儿都一样啊！
“选这个。”季璃直接走上去，抱起一个大西瓜，拿到前面去结账，“老板买单。”
还没等李子文反应过来，季璃已经提着袋子走出来了。
！
他瞪圆了眼，瞬间对季璃的好感飙升到颅顶，“哇！季哥！！”
任川在旁边捋平唇：“见人就叫哥，你看着比人老半截。”
“那又怎么样！替我挑瓜还请我吃的就是好哥哥。”李子文咧着嘴问季璃，“不过季哥你多大啊？”
“马上23了。”
“你都23了！”李子文抢着接过西瓜袋子，“必须是我哥了，我还没满21呢，季哥，你咋挑的啊？都没见你敲声啊。”
季璃解释：“可以看颜色纹路，青绿色，纹路整齐的，或者西瓜把子比较弯的都应该比较甜。”
“哇，季哥好厉害！”
回去时的气氛比来时好多了，主要是李子文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叨个不停。
等回到庙里，季璃给他们借来刀，并且切出来的西瓜果真是皮薄红瓤脆甜的瓜后，李子文彻底对季璃信服了。
并且再次在心里肯定。
——长得好看还懂挑西瓜的人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
......
择日一早，任川又是一脸懵地醒来。
对面依旧是一团安静的被子山。
他眯着眼转头，然后在床头柜上看到了杯子和手机。
还有两个粉粉嫩嫩的大桃子。
表皮挂着几滴水珠，这会正顺着桃肉的弧度，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