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庙里显得格外清静。
任川和季璃慢慢悠悠地走着,没有刻意闲聊,但不觉尴尬,晚风正温柔。
回到房间,任川先去洗澡,季璃瘫在床边的地板上放空脑子。
他今晚又干了好多活,洗了整整三盆盘子和碗,手腕都快洗断了。
而且后厨最近还在做大扫除,清理旧物,他帮着慈风师父抬了一堆东西,身上已经累得完全没劲了。
等任川擦着头回来,见季璃又瘫躺在地板上,没好气地踢了踢他的脚尖:“地上脏死了,起来。”
季璃摇头。
“那你起来去洗个澡趴床上。”
季璃努力地转过身,趴到地上,像条毛毛虫一样往卫生间方向拱啊拱。
拱了两步远,斜眼看任川。
目光呆滞。
——意思是我尽力了。
但猝。
任川被他的动作逗乐,笑问:“怎么这么累?”
季璃深吸了一口气,又眨眨眼皮。
——意思是我已经累得没力气说话了。
任川盯着他单薄的背看了两眼,拿着擦干头的毛巾去卫生间。
出来时,还带了把拖把,把两个床中间的地板拖干净后,走到衣柜前,找出先前庙里发的旧床单和被套,折成两半,铺到过道上。
弄完这些,他又踢了踢季璃的脚尖:“拱这里来吧,地上凉。”
季璃又睁圆眼,你真是大好人这句话已经写满整张脸。
任川笑了笑,又问:“喝水吗?”
提到水,季璃这才想起自己忙了一晚上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他用力地眨眨眼,浓密的睫毛抖成两把小刷子。
等喝到水,干涸的嗓子得到滋润,他也蓄了些力气,吐出来的声音都变得清冽,看着任川,不由自主地感慨:“任川!跟你做朋友可真幸福啊!”
“有病。”任川又笑了,坐回到床上,打开微信,看到吕佳悦八点多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阿吕鸭:晚上好,突然加你没有打扰到你吧?
阿吕鸭: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任川看着微信,心想反正打不打扰也是加了。
他回消息:没有。
顺便改了个备注。
季璃趴在垫单上盯着任川发呆,刚刚那句感慨,他真的是发自内心的。
从前因为各种原因,季璃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很少有朋友,直到最近认识任川,他才发现原来友情这玩意这么好啊。
有陪伴。
还有疲倦时会递来的水。
他突然有了点力气,从床下掏出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下午放的那两颗桃核,紧挨在一起,匣子夹层里放着一把小锉刀,是用来雕刻的。
就在刚刚那一会。
他脑子里闪出一点灵感。
雕刻桃核第一步先要用锉刀对原始桃核进行一些必要的修整,是个精细活。
季璃摸摸锉刀,选了个角度小心翼翼地开始。
过了会,任川的手机响起新信息。
吕佳悦:那就好[脸红],你吃桃子了吗?好吃吗?
附加个小猫盯盯的表情包。
任川不知道怎么说谎,但根本没吃的实话又太伤人。
于是把这条信息截图发三人小群里,艾特李子文。
封心锁爱版秒回:[土拨鼠尖叫.jpg]
一连发了十来个土拨鼠表情包。
封心锁爱版:甜!巨甜!!!你回她说桃子超甜!!!
消息震得任川手心发麻。
他下意识看了眼季璃,见他趴在床边,埋着头,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小刀,好像专心致志地磨着些什么。
他点开手机静音,给吕佳悦回:谢谢,挺甜的。
吕佳悦:嘿嘿甜就好,我也觉得挺甜的。
吕佳悦:你头像的猫猫是你养的吗?
任川:嗯。
吕佳悦:哇!好漂亮呀,是什么品种的猫猫呀?
任川:狮子猫。
两人一来一回地聊着,全是对面在提问,任川一板一眼地回答,聊了会,实在没什么耐心,找了个礼貌性的借口结束话题:先睡了。
发完这条,将手机扔到床头柜上。
手机嗡的一声,屏亮了会,又陷入黑暗。
他顺便提醒季璃:“不早了,睡觉了。”
“哦!好!”
季璃连忙把东西都收进匣子,把垫单规规矩矩叠好,爬起来去洗澡。
“你等会我,我马上就洗完澡。”
“好。”任川闭上眼,慢悠悠地说:“慢点,不急。”
-
第二天上午去读经书和品禅茶,下午自由活动。
到傍晚,去吃晚斋的路上,任川跟李子文和冉言提了去摘桃子的事情:“明儿季璃带我摘桃子,跟那种可以采摘的农家乐差不多,桃子我尝过,还行,你们去不去?”
“昨那么大一袋桃子你不吃,你非要跑去自己摘?怎么,树上的桃子没长毛?”李子文没好气地怼他。
任川回完学长发的消息,抬头看他:“你不去是吧?行。”
又看向冉言:“你去吗?”
冉言耸肩点头,表示都行。
李子文连忙嚷嚷:“不行不行!我去!我要去!”
他天天看美院那群人写生游山玩水的,早馋坏了。
可身边这俩货一个比一个宅。
送上门去玩的机会怎么能让它跑了,立马舔着脸对任川说:“哥哥哥哥哥,我也想摘桃子,求求你带我一起嘛!!”
“滚远点。”任川推开他,沉吟一会,说:“明天你付钱。”
冉言满意地点头,附议:“可以。”
李子文肉痛,只能咬牙点头:“行,我付就我付!”
到斋堂,三人照旧去罗汉面窗口排队,队伍最后,吕佳悦正好站在那,还没打招呼,李子文直接一肘子把任川推到吕佳悦后面去。
“你先排,我俩不着急。”他笑嘻嘻地拉着冉言站到后面。
任川无语,只能看向吕佳悦,点点头。
“好巧。”吕佳悦撩了下头发,眯着眼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嗯。”任川点头,目光习惯性地穿过人群往窗口角落扫过去,对上季璃的眼。
他挑了下眼皮。
季璃也弯了下眼。
之后,他的目光不经意地从任川身前掠过,看见一个头挺高挑的女生,她站在任川前面,时不时会往后看一眼,偶尔会捂着嘴几句话,脸上始终带着一点羞涩的笑意。
女生长得也挺精致的,很白,波浪卷的长发盘在脑后,看起来大方又不失可爱。
笑意表现出来的意思季璃再熟悉不过,无非就是有好感,荷尔蒙涌动什么的。
任川也时不时地点头,在跟她说话,表情正常,一如既往的拽。
看起来是女生单方面的示好。
但季璃看着女生的笑容,莫名觉得有点扎眼。
紧接着,心里涌出一点很微妙的情绪,像烦躁。
具体他也说不清。
他没再细想,扭过头来,把心思专注到洗盘子上。
-
乌云遮住月光,持续到深夜。
后厨,季璃又披着满身疲惫往外走,今天格外累。
心情也有点说不上来的没劲。
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的缘故,天气躁得慌,他也躁得慌。
推开木门,除了黑漆漆的路,别无其他。
他盯着浓得化不开的夜看了会,眼皮自然而然地耷下来,肩也像垮了一样,跟头一起折成弧线。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跨出门槛。
走到三号房前,一盏灯亮着,微微火光从屋子里传出来。
看到这光,季璃的躁意发酵成难过。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距离禅修班结束还不到七天。
也就是说任川还有不到七天就要离开这了。
七天后,晚上回来又是跟以前一样的黑,安静。
他又会变成了一个人。
季璃的心脏顿时像被人用手捏着一样,有点喘不过气。
他不想推门,固执地幻想用这样的手段跟时间对抗,好像这样,就能留住时间,留住屋里的人。
好一会,季璃长长地叹了口气,手附上门框,轻轻往里一推,光亮蓦地全部倾泻出来,赶走他肩上的黑暗。
他看见过道中间原本叠好的垫单,已经铺在地上,还多了个枕头,床头柜上放着他的玻璃水杯,里面装着满满的水。
像个小小的栖身地。
专为他打造。
顷刻间,季璃的眼眶像被什么击中,酸的不行。
他眨眨眼,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任川,可进屋巡视一圈,听到卫生间有水声传来。
季璃慢吞吞地挪到垫单前,像每个夜晚一样,蜷缩着躺下去。
这次贴上的皮肤的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带着软意的布料,他的头也靠在枕头上,一切都很舒服,从未有过的舒服。
过了会,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地亮了一下。
又连续好几下,弹出几条消息。
季璃下意识坐起来,循着声音看过去,任川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吕佳悦。
很明显,是女生的名字。
脑海里浮现出下午那张带着羞涩笑意的脸。
他一向没有偷窥人隐私的习惯,可这一刻像着了魔一样,他的眼睛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屏幕上看去,屏光还亮着,显示着吕佳悦最新发来的消息。
吕佳悦:你桃子吃完了吗?
吕佳悦:我们下午写生回来路上又买了点,你还吃吗?我再给你拿点?
季璃慢慢捋直了唇,目光沉下来。
所以。
任川也吃了她的桃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