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远远地,谢仰看见两辆马车往远处驶去,驾车的人一大一小。
小的那个就是瓜儿!
他激动的手心发麻,心跳几乎要飞出胸膛。
他拢住双手大喊:“瓜儿!瓜儿!瓜儿!!”
清朗激越的嗓音在山间回荡,传出去很远,下面的人忽然昂头看来。
即便看不清她的模样和表情,他依然慌忙挥手,又喊道:“我是谢仰!瓜儿,我是谢仰!!”
马车缓缓停下,那个人影站起来,也学着他的样子喊道:“谢仰,保重!”
声音清脆,已然变了许多,但依然和他记忆里那个小丫头机灵又成熟的脸重合。
他忍不住笑,眼睛却发酸。
他喊:“你也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下面的人回道:“好,有缘再见!”
话落,她挥了挥手,坐下去,很快马车动起来,片刻转过一道弯看不见了。
谢仰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他含笑注视着山下那处角落,眼角晶莹闪烁。
一旁的周曾见状瞪了楚立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世子,要不属下再去把她追回来吧。”
谢仰摇头,“不用了,瓜儿从小就很聪明,如今我们又四年多未见,物是人非,她自然防备我。”
楚立见他不似多难过的样子松了口气,忍不住气愤道:“要我也得小心翼翼,世子您是不知道,那个孩子是……”
他飞快地将之前南若的话说了一遍,道:“家里人被害成那样,咱们又气势汹汹地追来,是我也得吓到。”
谢仰沉眉,最后看了眼她远去的方向,调转马头,淡淡道:“这件事我们就不要再管了,往后你们做个样子即可。”
楚立等人忙应下,“是。”
周曾问:“那鹿家?”
之前可还在给邹大人出主意要想尽办法保下人家。
谢仰一夹马腹,“赵家会出面保下他,否则会寒了其他人的心,但从此后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毕竟他这颗暗棋已经暴露,而魏家作为陈家的狗腿也不可能放过他。”
他淡然一笑,“当一只肥羊没了主人,下场可想而知。”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楚立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嘲笑,“他家如今还算不算肥羊都两说呢。”
今日一起上街找人的侍卫道:“是啊,听说他家和王家昨晚都糟了贼,王家的东西因为巡逻的衙役发现及时还寻回来一部分,据说鹿家的库房和那批新料子许多都不翼而飞!”
“有人说是那些守卫监守自盗,毕竟都知道鹿家刚得了好东西。”
“可没证据,守卫也没人承认。”
“哈哈,只怕全都成了贼,又如何会认!”
“鹿家这回真是倒了大霉了。”
“倒霉的日子还在后面,哈哈哈!”
众人嘻嘻哈哈的往回赶。
因为有了南若的参与,谢仰对这件事更加好奇,让周曾去彻查清楚。
他的手段与官府不同,并未大张旗鼓的到处去问,与南若有异曲同工之妙,问的是医馆附近的百姓和摊贩,以及乞丐。
于是他很快知道了些事,即便未知全貌,也笃定此事与她有关。
谢仰听说后大笑,那模样与往日清朗稳重的谦谦君子大相径庭,叫楚立和周曾两人看得稀奇。
他去后院看望男人时眼中笑意依旧,对方不由问他何事高兴。
谢仰笑着将腰上的荷包拿起来给他看,“大哥,还记得早年让你帮我找的人么?”
男人很快回想起来,“那个曾经救过你的女孩儿?你找到她了?”
“不仅如此……”
他兴致勃勃地将睢县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颇有些炫耀的意味,“我那时就觉得她绝非池中物,没想到依旧聪慧的出乎我的意料,堪称足智多谋!”
男人笑道:“若如你推测,这些事真是她所为,那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又问:“既如此,你为何不去找她?”
谢仰心中自然也遗憾,但道:“时过境迁,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还不到能坐下闲谈的时候,我知道她很好的活着就够了。”
男人道:“怀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没必要将自己捆绑在我们父子身上,我们不是你的责任。”
谢仰微笑,“大哥,我不知道往后我的人生如何,但眼下护好你和凤章就是我想做的事。”
男人叹息,无奈。
谢仰道:“大哥,你不必颓废,我今早刚接到表哥的密信,他已经达到益州,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男人笑笑,什么都没说。
另一头,两辆马车在一处隐蔽的峡湾停下。
南若让黄金飞赶紧上药,她也爬上马车重新给乔氏换药。
之前为了伪装,乔氏一直躺着,虽然底下垫了好几层棉被,但一路行来速度不慢,伤口依然被磨到,好几处已经在愈合的疤痕又裂开。
花儿帮着擦掉被血水冲掉的药粉,心疼的不行。
成功脱险,乔氏却十分高兴,苍白的脸上满是笑,“别担心,娘养几日就好了。”
南若给她重新上好药包扎起来。
乔氏的伤几次受创,南若心中也不甚好想,甚至有些不甘,没能亲眼见到鹿家的下场。
但也明白鹿家的实力恐怕比她以为的还要强大,一力降十会,除非她潜回牢里将人给杀了,否则她使出再多谋算也只能到此为止。
不甘,但不至于想不通,毕竟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让花儿在附近捡些柴火,此时天色不早,他们要在此过夜。
问乔氏,“娘,接下来的去处您有什么想法吗?”
乔氏断然道:“当然是回后丘村。”
南若道:“娘,您也知道后丘村如今的情况,说不定等我们回去他们已经全村逃难去了。”
乔氏道:“瓜儿,我不是舍不得村里人,而是当初你大哥他们离开家的时候,他师傅留下了一个信物,说若往后亲人见面不相识便凭信物相认,我得回去拿那样东西。”
南若问:“花儿知道那东西吗?”
乔氏摇头,“她当时也好小,我担心她拿出玩儿给弄丢了,于是藏起来了。”
南若有些尴尬,“您藏在哪里?家里的房子已经叫我给砸了。”
她当时是打算再不回去的,房子也不想便宜其他人。
乔氏笑道:“无妨,虽然是新房子,可咱们也没能住上多久,而且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南若心头泛暖,微笑点头,“嗯。”
南若去看了眼黄金飞的伤,多是外伤,并不严重,但他不是很舍得用她之前给的金疮药,就薄薄的撒了一点,看起来有些可怜。
她无奈,“你不多撒点让它早点好?”
黄金飞嘿嘿笑,“二姐,你这药太好了,我这伤也不严重,我不舍得用。”
之前她砍了南三槐八指,小刘氏一只手,那药都能很快止血,只是他那瓶药用了大半,已经不多。
南若又拿了两瓶给他,“黑色瓶的是普通金疮药,但药效也不错,青色瓶的是我给你的那种,你自己看着用吧。”
黄金飞大喜,“谢谢二姐!”
宝贝似将那瓶青色的塞进胸口的荷包里,又大方的给伤口上撒上另一瓶的药粉。
南若看得哭笑不得。
但也意识到往后轻易不能动用二孙先生那里的东西,用一点少一点,也没处补货,还是得用在关键时候。
吃过晚饭,又给三个病患熬了药,小的那个喝药总要闹腾些,一定要南若抱着他飞飞。
南若给他定下规矩,“往后你把每日的药都喝了,我下午抱你玩一次飞飞。”
小胖墩儿歪着脑袋看她,“嗯?”
南若见他不懂,又解释了一遍,小胖墩儿依旧歪着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南若无奈,觉的这小子有点笨,都快三岁了吧。
这时石头笑眯眯道:“二姐,弟弟是装的,他可聪明了,都听得懂,就是不想听。”
南若不可置信地望着坐在她怀里的小小孩儿,捏着他胖嘟嘟的脸庞揉了揉,“你小子可以啊!”
小胖墩儿捂着脸,嘟着嘴瞪石头,“哥哥,坏!”
石头笑道:“谁让你欺负二姐。”
“没欺负,要飞飞!”
“二姐不是说了么,每天喝完药就有飞飞。”
“少!”
“可是你那么胖,二姐一天到晚抱着你飞飞会累,你想累到二姐吗?”
小胖墩儿想了想,胖脸颊靠近南若怀里蹭了蹭,软软道:“恶姐,不累~”
小小孩儿发音还有些不准,但不妨碍他的贴心,南若摸摸他的大脑袋,“乖乖喝药,等你大了二姐教你飞飞,到时候你自己就可以飞了。”
小胖墩儿顿时高兴了,上下点着大脑袋,“好!”
休息了会儿,黄金飞磨蹭着想要学轻功步法。
南若看他,“你还受着伤呢,不怕疼?”
黄金飞满脸无所谓,“这算什么,小时候我拳没打好,我师傅那板子打的比这伤重多了,第二天照旧爬起来练。”
南若点头,“行吧。”
花儿忙道:“二姐还有我!”
小胖墩儿举手,“我我!”
南若按下他的手,“你现在吃好喝好就够了,过几年再学。”
又对花儿道:“飞哥有功夫基础可以练,你不行,你得从基础练起。”
花儿点头,“好,就练基础!”
于是南若将在密院学的那一套拿来主义——她也不会其他的,一边教南花儿一套强身健体撑筋练骨的基础拳法,再教黄金飞轻功步法。
石头和弟弟两个坐在火堆旁看得津津有味,向往不已。
乔氏趴在马车中也看着,眼中含笑,这一幕她盼了整整四年,如今终于实现了。
夜色黑沉,繁星满天。
某个疫病爆发后的村子里,一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正在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端去药。
他身形高大健硕,寒冷的冬日也只穿着薄袄长裤,腰上背着一把挂红缨的大刀,威势赫赫。面上蒙着白布,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但眼神沉稳平静。
不远处有一处荒废的农家小院,院里躺着十来人,另一边烧着两堆柴火熬着两口锅。一锅是白米粥,一锅是浓黑的药。
旁边怯怯地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一面闻着苦涩的药味儿也掩盖不了的米粥香咽口水,一边小心翼翼打量药锅旁的十来岁女童,她正面无表情地抓着比她短不了多少的木勺搅和。
后面的屋顶上坐着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此时正抬头凝望夜空,手指快速点算,嘴里喃喃有语。
很快药都分发下去,青年又将不多的米粥分给孩子们一些,最后倒了三碗,一碗递给女童,“四妹,赶紧趁热吃。”
女童沉默的接过在台阶上坐下等着,青年往屋顶上喊:“师傅,赶紧下来喝粥,等会儿就冷了。”
老者飘然而下,接过粥碗坐到女童身边,青年端起最后一碗也坐过去,唏哩呼噜的喝起来。
老头喝了两口,看了眼女童,“你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女童道:“不知。”
老者悠然道:“可得快点儿啰,紫微垣动,天心星移,大乱之势将起,你们应该回家了。”
年轻人和女童愣住,同时看向老者。
……
孟县,邱老二在被带往后院的路上十分不安。
自县令老爷离开后,县衙群魔乱舞,县丞和县蔚等人你争我夺你来我往,弄的整个县衙乌烟瘴气,如今县丞棋高一着暂居高位。
但一向与他这个小罗罗没什么关系,他如今连快班衙役都不是,只是个跑腿打杂的。
今日却得县丞召见,也不知是福是祸。
待他进入大堂,看见本该意气风发的县丞居然小心翼翼坐在下手,殷勤地讨好着一个少年公子。
只是那公子属实太美了些,醉春楼的头牌在他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邱老二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