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南若起床后先去村口看了眼，拒马外面竟然有人彻夜守着，是些又脏又瘦的老弱妇孺，每个人面前都放着能装水的容器，麻木地看着村子里。

村里也安排了青壮守夜，昨晚邱老二就没回去。

她又绕去后山，一直往里走了两里，路上还遇到不少趴在地上扒食物的人，来回四五里路连个动物影子都没看见。

最后去看了后面的那条河，果然河床上的植□□枯，河底裸露，靠近才能看见小小一股水流。想必要不了几天就会彻底断流，到时候后丘村的人不走也得走。

她站了会儿，直接去了村长家。

到的时候正好遇上他们家吃饭，南若脚步顿了顿，意识到来的时间不对。

但南秀慧已经看见她，小姑娘比上次见到的好像又瘦了点，但依旧很懂事，站起来腼腆的笑，“瓜儿姑，你来了。”

村长听到声音忙招呼，“瓜儿来了，快进来，来这么早还没吃饭吧？孩她娘，赶紧给她打碗粥来。”

南若微笑着走进去，不等孙大娘站起来便道：“您老不必客气，我吃过了来的。”

又扫了眼他们的碗，一碗浑浊的汤水，里面飘着些蔫吧的菜叶子，偶有几块二合面疙瘩，一人一个黑馍，秀慧和弟弟冬生的馍略白些，想必加了些白面，还有一叠看不出是什么的咸菜。

其他人都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南若忙叫他们不必客气，接过南兴才递来的凳子在一角坐下，见都看着她忙道：“你们别管我，我找大伯有点事。”

众人这才继续吃，村长转了半个身子朝着她，“你说，啥事？”

南若道：“我是想问问您，咱们村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村长万般无奈的叹口气，唏哩呼噜的喝完汤水一般的粥，把剩下的半个黑馍递给大儿子。

他抹了把嘴，黝黑的脸上尽是愁苦的沟壑，“能怎么着，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等河里的水断流的那天就是大家离开的时候。”

南若问：“去哪里？”

村长道：“上回你走后，我和几位村老商议了下，觉得你建议的那条路怕是最适合咱们的，从徐州绕过去，直接南下到扬州，”

南若点头，这和她的计划是一样的。

又问：“村里目前做了哪些准备？”

村长愣了下，道：“那还有什么可准备的，咱们乡下人最贵重的是田地，连田地都得抛下的时候，也就家里那点家伙什儿了，到时候破包袱一裹，背着扛着就走。”

南若一时没说话，微微皱眉。

自她进来后一直沉默的南兴富忽然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做什么准备？”

闻言其他人都朝她看来。

南若组织了下语言，道：“其他的暂且不说，上路后肯定是危险重重的，到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应对？”

一家人彼此看了看，村长道：“出发前自然是要将家里那些刀啊锄的带上，到时候真遇上也只能拼命。”

南若抵了抵额头，南兴才道：“瓜儿，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是。”

村长忙道：“对，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南若有些无奈，“大伯，我只是觉得你们过于低估了南下路上危险。”

见几人有些茫然也有些慌张，她继续道：“您也知道我外出不止一次，外面的情形到底如何我多少了解一些，这么说吧，当初我回来时就碰到过人吃人的，更别说拦路抢劫、杀人越货的更是随处可见。如果咱们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上路，我敢断言，能活着到达扬州的恐怕十不存三。”

这还是往好了说的，毕竟京中局势如何她虽然不知，但陈赵两家迟早一战，她私以为只怕也不远，到时候再遇上战乱，真能活下来的只怕寥寥无几。

听到人吃人几个妇孺都吓白了脸，便是南兴富也有些仓惶，当然，村长和南兴才也没好多少，都是一脸惊惧惶然。

孙大娘抖着声音道：“要、要不咱们不逃了吧……”

“胡说八道什么！”

村长直接沉了脸，“等没了水大家一起等死？”

“可、可这也太吓人了，人吃人啊……”

孙大娘坐在那里只抹泪，郑氏也红了眼睛，两个孩子不安地看着大人。

南若道：“大娘，您恐怕得有个心理准备，外面的情形不比我说的轻松，就算为了您的孙子孙女您也得振作起来。”

她沉声道：“如今世道已经这样，若我们自己先怯了，那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孙大娘白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怜极了。

村长道：“瓜儿，你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已经没人还有心思吃饭。

南若道：“我眼下也只有个大概的计划，但我觉得这件事毕竟关系到整个后丘村，您看是不是将每家户主集中起来咱们一起说说？”

村长立即道：“行，那这样，一个时辰后咱们都去邱家？”

南若没有异议，起身告辞。

回去时邱家正在吃饭，看见她是乔氏嗔怪道：“你一大早跑去了那里？花儿他们找了几圈也没找到人。”

胡氏给南若递来一碗稀粥，同样有些蔫吧的菜叶子，但里面有两勺杂粮，依稀还能看见几颗雪白的大米，除此外甚至还能见到些细碎的肉丁，应该是他们回来没吃完的。

每人还有一个杂粮馒头，大人的大些，孩子的小些。

她双手接过道谢，回道：“我出去转了转，找村长说了点事。”

又对邱大勇道：“邱叔，等会儿村里人会来咱家商量到时候南下的事。”

邱大勇愣了下，点头，“欸，好。”

其他人有心问她都说了什么，但南若不想影响大家的食欲，没再张口。

邱家的伙食比村长已经好了太多，但对小胖墩儿来说还是难以下咽。

他勉强喝了几口粥便不愿意再吃，邱老五还要再喂，他摇了摇头躲到石头背后，有些委屈道：“嗓子疼。”

石头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劝道：“那也要吃完，外面好多人现在都饿着肚子呢。”

石头摇头，“不不！”

“弟弟……”

石头还要再劝，南若朝他摇头，“让他尝尝饿肚子的滋味儿也好。”

让邱老五把他那份收起来。

邱家人下意识看向乔氏，后者笑眯眯道：“听瓜儿的。”

于是小胖墩儿高高兴兴玩儿去了。

饭后没多久村长带着三十几个人来了，南若扫了眼，都是男人，南大槐和南二槐也在，只不过都躲在角落。

南若没有理会他们，大家挤挤挨挨地在堂屋坐下，大荷婶子带着两个媳妇上了壶热水也出去了。

在场唯一的女性是南若。

“瓜儿，咱们村拢共三十八户，每家的户主都在这里，来的路上我已经把大致情况给大伙儿说了，现在都想听听你怎么说。”

南若扫了眼，或许是她之前的残酷手段的威慑还在，没人反对村长的话，但也没人热情主动。

南若淡淡开口，“说正事前我先说明一点，如果大家认同我的办法，那么在南下的路上关于安全方面的问题就要全权听我的，但凡违背我会立即将他驱逐出队伍，他的生死便再与我无关。”

她无视众人变幻的脸色，道：“我给各位半柱香时间考虑，若不愿遵从者现在可以离开，我不会有任何意见，但以后也绝对没有机会再次加入。”

说罢不再开口，拿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

这些话南若事前没和村长打招呼，他听了也神情复杂，但也知道她正是看中安全问题才如此大题小做，因此也沉默不语。

三十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但眼色乱飞。

很快时间到了，竟无一人离开，南若还有些诧异，尤其南家老院子那两兄弟，她以为他们是怎么也不愿与她往来的。

“看来各位已经做好选择。”

南若挺直背脊，神情冷然，全身的气势忽然变了，一股淡淡的威势散播开来，众人不明白这是什么，但莫名感觉空气有些沉重，下意识屏住呼吸朝她看去。

南若道：“要想安全到达扬州，单靠我们这些人很难，所以我希望全村都要加入进来，老人，但凡能动的，女人，但凡能走的，孩子，但凡能捡起石头的。”

话落，众人一阵低声议论，不明白把老弱妇孺叫来有什么意义。

村里的猎户崔老实嘟囔道：“把他们弄来作甚，打打杀杀的事就该男人出面。”边说边觑着南若的脸色。

南若看向他，“我很佩服您的男子汉气概，但您能保障这一路您毫发无伤？万一您不幸死了，让您的妻儿怎么办？抱着您的尸体等死？”

这话着实难听，哪有好好的咒人死的。

崔老实怒瞪着她，其他人也不甚赞同。

村长把他的老烟枪在围火的砖上敲了敲，吸引众人注意后道：“瓜儿这叫话糙理不糙，她要是不说的严重些你们能上心？”

他沉着脸看着男人们，“你们都觉得自己有把子力气就了不起？我就问问你们去过县城的有几个？去过府城的又有几个？你们以为被流民围村讨水就是见过世面？谁看过流民杀人越货？还有那人吃人的，谁保证自己遇上不腿软？”

他拿烟枪一指，厉喝，“谁现在敢站起来说他能咱往后都听他的，谁站起来！”

若说看见杀人和人吃人不腿软还有人敢吹牛皮，可保障大家逃难路上的安全如此重要的事谁敢大言不惭。

没人说话。

村长冷哼一声，“瓜儿愿意给咱出注意咱就感激着吧，否则你看看她是怎么一个人回来又找回她娘和弟弟的，换做你们谁能做到？”

有人脸红，还真不一定能做到。

见大家都老实了，村长缓和了语气对南若道：“好了，你继续说，大家伙儿都听着呢。”

南若一笑，没想到村长会这般支持她，她刚才那话可有夺权嫌疑，虽说也是想试探村长和大家的态度，但显然这个结果她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