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少城主对黑衣领主和黑衣信徒的了解，这次来青莽掩月山，想来已经有应对的办法了？”

褚锦怀微微侧头，站在他身后的白发少年走上前。

“这位是夜白渡。”

焕莽心知这少年没有表面看去的那么无害，别看模样是个少年人，却是洞虚后期，也许比在座大多数都要年长。

褚锦怀：“他是夜忘川的摆渡人。”

焕莽呼吸一滞，怪不得他从这少年眼中看不到丁点活气，夜忘川的摆渡人，确确实实是死人无疑。

先前不知道他身份，焕莽还没有什么感觉，可一知道他来自夜忘川，焕莽便骤然觉得洞穴里散布着若有似无的死气，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堵闷。

夜白渡波澜不惊的眸子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宿尽舟身上，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

“又见面了，边镜仙尊。”

宿尽舟颔首。

迹棠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元神搭上宿尽舟，“你见过他？”

宿尽舟：“几面之缘。”

迹棠半信半疑。

夜忘川的摆渡人都是死人，与亡者不同的是，他们身上会留有一丝生灵气息，他们负责将死人渡往亡者之境，一般情况下是不能离开夜忘川的。

迹棠马上确定，宿尽舟去过夜忘川，而且还不止一次。

褚锦怀道：“这四百年间，我一直派人寻找黑衣领主的蛛丝马迹，但毫无所获。黑衣领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布在九州之地的阵法也一直维持原样，没有丝毫变化。

“被抓住的黑衣信徒无一例外，虽然知道毒这一回事，但解药是什么，如何解却一概不知。”

“我的调查停滞不前，修为又来到合体期，黑衣领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上来，正愁眉不展时，夜白渡找到了我。”

夜白渡此时出声，“我只是帮人带个话，鲟鲨王兽的话。”

他又看了看宿尽舟才说，“黑衣领主实力强横，若仙尊和魇尊联手，也许可有转机。然魇尊已死，单仙尊一人，还不是黑衣领主的对手。”

“夜忘川有魇尊一缕灵魄，仙尊往日前往夜忘川苦寻无果，如今终于被王兽寻到，如果仙尊愿意，可以吸收魇尊灵魄，增强实力，对付黑衣领主。”

夜白渡说到这，话音微停。

褚锦怀也一直在观察宿尽舟的反应。

世人都以为仙尊和魇尊势如水火。

魇尊表面加入溯玄宗，取得宗门信任，与宿尽舟师兄妹相称。却在魇族一战中承认利用溯玄宗，还险些要了宿尽舟的命。

如此深仇大恨，仙尊定是恨透了魇尊。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褚锦怀就是知道真相的其中之一。

褚锦怀：“我的影子已有洞虚修为，我调查黑衣领主涉足到夜忘川，他可破虚空前往夜忘川，是我和夜白渡、鲟鲨王兽前辈的传话人。”

“而这次是鲟鲨王兽前辈主动递来的话，让夜白渡转告我。”

褚锦怀向仙尊解释道：“鲟鲨王兽不知你和迹棠的关系，它只是为了修真界着想，才让你吸收魇尊灵魄，还希望仙尊莫要动气。夜白渡与我多有联络，所以先找到我，我便带他一同过来了。”

夜白渡是已死之人，不像褚锦怀顾虑良多，他一股脑把鲟鲨王兽的话都说了：“虽然一缕灵魄远不及魇尊实力，但聊胜于无，且吸收灵魄后，也许仙尊能从灵魄中找到进入魇族传承之地的方法。”

“魇族销声匿迹，大不如前，但魇族传承之地才是魇族重中之重，仙尊吸收魇尊灵魄，便有了灵魄气息，可以尝试进入魇族传承之地，获得传承，为修真界谋一个生机。”

几人视线全都集中在宿尽舟身上，只有焕莽扶额叹气。

焕莽：你们说的正主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正听你们说话呢。

褚锦怀见宿尽舟神色淡然，没有他预想中要发疯的样子，心里虽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松一口气。

他探宿尽舟口风，“仙尊意下如何？”

宿尽舟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那就去夜忘川看看。”

褚锦怀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结果高兴没一会又全都收敛干净，生怕触到宿尽舟敏感的神经，惹他不快。

“如此，那我们便尽快前往夜忘川。”褚锦怀，“夜白渡出来的时间非常有限，拖不得。”

他看向焕莽几人，“黑衣领主一时半刻想不到我们去了夜忘川，等他真寻了来，仙尊这边已经吸收魇尊灵魄，我们也不会束手就擒。”

褚锦怀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宿尽舟身上。有宿尽舟打头阵，他们的安全就有了保障。

这何尝不是一种利用。

只是褚锦怀拿整个修真界来说事，几句话就将重担压在了宿尽舟肩上，他倒是美美隐身了。

*

当晚一行人会合，夜白渡撕开虚空，几人陆续走入空间裂缝。

再出来时，他们已经来到夜忘川灰色的沙滩，在他们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忘川海，海面无波无浪，平静得犹如死海。

海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小船，船头立一盏半人高的幽冥灯，亡者坐于船中，船尾站着身穿黑袍的摆渡人。

小船平缓向前，亡者身上所穿还是生前之物，他们神情麻木，双眼无神，一动不动。

九筠第一次来到夜忘川，夜忘川冷意弥漫，她赶忙施展灵力将自己护住。

在她施展灵力的同时，一道浑厚的灵力瞬间散开，将几人全部笼罩在内。

九筠不禁望向宿尽舟。

褚锦怀低声道：“在这里不要使用灵力，活人的气息会影响渡忘川的亡者，后果不堪设想。”

九筠：“那仙尊……？”

褚锦怀：“洞虚期以上修士能破虚空入忘川，施掩息诀掩盖活人气息。大乘期以上修士可在忘川略施拳脚。”他很快地看了一眼宿尽舟，“渡劫期修士方能在夜忘川畅通无阻。”

宿尽舟散开的灵力比九筠快，这才避免九筠的灵力被亡者发现。

宿尽舟：“魇尊的灵魄在哪？”

夜白渡：“亡者之境。”

他带几人来到渡口。

九筠轻声说：“海上船只看上去只能容下一人，我们这么多人要如何过去？”

褚锦怀笑道：“自然要仰仗仙尊。”

夜白渡率先上船，褚锦怀随即跟上。

他们之后，宿尽舟也抬步跨入船中，回身抬手，迹棠便握着他的手上了船。

九筠看着两人相处的样子，心里一阵吃惊。忽然听焕莽问，“筠筠，你跟九枭还是我？”

九枭一把拉过九筠，代她回答：“跟我。”

九筠跟九枭上船。

焕莽则是和影子一船。

宿尽舟、夜白渡、九枭和影子负责摆渡，其他四人坐在亡者的位置，由夜白渡领头，四只小船缓慢前行，只燃夜白渡船头一盏幽冥灯。

宿尽舟的灵力顷刻扩大，将四只小船全都笼罩起来。

忘川海上船影重重，四只小船排成一条直线，很快和其他船只贴近。

对方的摆渡人察觉不到他们，很可能撞过来，四人控制船的方向，避开两侧小船。

一条小船从九筠身旁划过，九筠近距离看到船上亡者，心脏跳快几下。

亡者身穿道袍，白眉白须，坐在船上还能看出生前仙风道骨的神态，只是皮肤白中发青，双眼无神，全身遍布死气。

他嘴中念叨着什么。

九筠不由歪了歪身，微微探过船沿听他声音。

“你是谁……你是谁……”

“九筠。”

九筠猛地坐直身体。

九枭边划动船桨边说：“不要离亡者太近，仙尊的灵力能隔绝生人之气，却不能阻挡死人之气，死气上身会影响你修炼。”

他说完，不由看向前面小船。

宿尽舟长身而立，单手划桨，在他身前，九水深被套了一个小范围的灵力罩，那才是能阻挡死人之气的灵罩。

九筠指指亡者，“他在问谁啊？”

九枭瞥一眼，答：“问执念之人。”

四只小船划过忘川海，船只靠岸。

无数船只停泊在岸边，亡者被摆渡人引下船，摆渡人手执一盏幽冥灯走在前，亡者跟在后。

夜白渡带他们走向沙滩。

在他们左右分别有不少亡者前行，走着走着，风沙渐大，影响了视线。

宿尽舟牵住迹棠的手，跟在前方幽冥灯后。

如此走了许久，风沙慢慢消失，他们这才看清眼前事物。

巨大的石门高耸在无边沙海中，敞开的门里溢出灰色雾气。

他们抬头看，石门非常高，看不见门顶，这庞然大物对亡者没什么影响，却让生者见了心生畏惧。

九筠见夜白渡步伐不停，径直走向门里。

她不安地靠近九枭，“哥哥，我们真要进去？”

九枭安抚她：“不用怕。”

他们随夜白渡走入门内，一瞬间被灰雾覆盖，不消片刻，身上的雾气又全都消散了。

九筠刚进入亡者之境，就被面前的景色定在了原地。

她想过这里会是什么样子：昏天暗地，枯树黑鸦，亡灵呜咽，死气充盈。

可面前却是一座城。

天空如她所想，昏暗黑沉，使得目之所及之处全是灰色。

可这里没有枯树黑鸦，只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雄伟城池。这座城以灰褐色石砖搭建而成，最高处刺入黑云之中，四处还有低云飘过。

蜿蜒曲折的台阶如爬藤般错落分布在城中，一直爬到云端。

这座城由无数房屋拼凑而成，越往后看，房屋越高，把这座城构筑得如一座山脉，巍然屹立。

数不清的房屋中，有的一片漆黑，有的燃着幽冥灯，幽蓝火焰在这座壮观的暗色城池中明明灭灭。

这里没有呜咽的亡灵，那些亡灵随摆渡人入城，又分别去往漆黑房屋，不久后，房屋中就会燃起幽冥灯，摆渡人随之离开。

夜白渡将几人带往高处。

他们走过蜿蜒长阶，路过许许多多或黑或幽蓝的窗口。

九筠好奇作祟，望进燃着幽冥灯的窗口。

她一下子就对上一张惨白的人脸，人脸被屋中幽冥灯照得幽蓝。

这人贴在窗上，脸被挤得变形，声音从窗缝泄出来。

沙哑，还掺杂着意味不明的‘咯咯’声，“痴情苦……喝啊喝啊……痴情……”

九筠连连后退。

她眼看着就要撞到走上台阶的迹棠，迹棠微撤一步，将她扶住。

九筠一激灵。

“吓到你了？”迹棠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窗里痴笑的女子，带九筠继续向上走。

九筠摇摇头，“只是差点被她的死气冲撞了。”

迹棠不拆穿她，“是要小心。”

九筠这才认真看她，“你不怕吗？”

迹棠笑了笑，无所谓地耸肩，“这有什么可怕的。”

九筠，“他们看上去……都有些诡异。”

迹棠轻描淡写，“身负执念而已。”

九筠忍不住回头看去一眼，她已经看不到那张脸，只能看见忽明忽暗的幽蓝光芒，“他们渡过忘川海还不能轮回转世吗？”

迹棠：“有些能，有些不能。没有执念的人渡过忘川海就可以轮回转世，不用进这亡者之境。执念深的，都得来这。”

她敲了敲旁边窗户，里面的人似乎没有听见动静，还坐在桌上低声嘀咕着什么。

“执念消除，他们便无牵无挂，会自己离开这里。”

“幽冥灯呢？”

“摆渡人会取回去，继续等下一个执念之人。”

九筠不解，“你才开光期，怎么对这里的情况这么熟悉？”

迹棠洞虚后来过这里，她曾寻找自己最后一缕灵魄，却始终没有寻得，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最起码对这里还算了解。

迹棠笑眯眯地指指身后，“听仙尊说的。”

她发现这个回答非常省心，只要把仙尊搬出来一切就都解决了。

九筠果然不再多问。

他们继续向上，上到城池一半的高度。

九筠看见一间空有幽冥灯，却没有亡者的房子。

“摆渡人不把这盏灯取回去吗？”

迹棠侧眸看去。

夜白渡离她们几步之遥，他平静的眸子在窗前看了看，道：“这里曾经住着半个亡者。”

“半个？”九筠奇怪，“亡者还分一个半个，难不成是死前被人一分为二？”

夜白渡似是在回忆：“这位故人……”

九筠等了半天，见他一直向上走，没有要再说的意思，有些憋屈地呼出口气，“真是会吊人胃口。”

夜白渡最终把几人引到一间空屋里。

“你们暂且在这里等，我去找鲟鲨王兽。”

他说完，执着幽冥灯就要走。

屋里越来越黑，九筠忙叫住夜白渡，“诶，这位……这位……”

夜白渡侧身看来。

九筠轻声道：“这里太黑了，能把灯留下吗？”

夜白渡：“你们不是亡者，用不到这幽冥灯。”

他说完不再停留，合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