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脸色平静,丝毫不意外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
事实上,她自己现在的样子,连一直贴身伺候的青蕊都不敢直视,眼前这两个人没有看到后转头就跑或者当场吐出来,已经是承受能力极强了。
“很恶心对吧?”何夫人收敛起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地对站在床前的萧然说道。
但她显然不是想要萧然的回答。
她半阖上眼睛,盯着自己的腹部,继续自言自语:“我自己也觉得恶心。我有时候在想,人身上怎么能长这样的东西呢?!”
“每次一看到这些东西,一想到它居然还能动,我就想挖掉它。可是我挖了,它为什么还在?为什么还在?!”
说到最后,何夫人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仿佛指甲刮过木头的尖刻,她的神情扭曲,变得癫狂起来,整个人有一种崩溃的歇斯底里。
眼看着何夫人说着说着话,就失去了理智,下一刻准备动手抓挠自己的腹部,青蕊反应极快地扑上去,单膝跪在床上,压住了何夫人的双手,让她不能动弹。
整个过程中,她甚至能在扑上去的同时扭过自己的上半身,精准压制住何夫人的同时尽量别过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避免自己直视何夫人。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经常如此,所以非常熟练。
房门被大力敲响,门外何知府还没有离开,听到屋内的动静,高声询问:“夫人?世侄,里面出什么事了?”
或许是对这一套平静——发疯——被压制的流程熟悉了,何夫人很快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她没有出声回复何知府,只是看着萧然,眼中流露出一丝哀切。
何知府将门敲得碰碰作响,应该是青蕊关门时将门闩上了,这即便是这么大的力道房门也没有被暴力打开。
李大妞刚才已经悄悄挪到萧然身后,但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床上。
何夫人显然是不准备出声了,萧然艰难地收回视线,对外面道:“何伯父,这里没什么事,您不要激动。”
何知府停下了拍门的动作,问道:“世侄,可知道我夫人得的是什么病吗?”
萧然之前光顾着震惊,又目睹了何夫人发疯,到现在都还没有接触到她的身体,半点头绪也无,只能搪塞道:“还需辨别一番,暂时还没有头绪。”
这时何夫人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老爷,衙门里公务繁忙,老爷不必再这里等着了,公事重要。”
门外何知府停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四周一片寂静,半晌才听他道:“那夫人,我便先回去了。世侄,从管家就在院子外面,世侄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他。”
“好。”
萧然回话时,何夫人已经闭上眼睛,显得很疲惫。
青蕊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见何夫人平静下来,才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准备将何夫人的亵衣重新系好。
“等一等。”
何夫人和青蕊同时转头看向萧然。
“我想再看一看。”
萧然开口,无视当她说出这句话时,何夫人眼里的惊异。
“青蕊姑娘,劳烦你让一让。”
萧然走近两步,李大妞想跟,被萧然背对着摆了摆手制止了。
冲击太大,之前两人的反应其实对病人是一种刺激,只是何夫人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顾得上不计较,萧然怕李大妞心里准备不足,待会儿再做出什么不当举动,即便这不是她的本意。
在何夫人眼神示意下,青蕊退到一边,给萧然腾出位置。
近距离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展露无遗,比刚才的感官刺激更大。
即便萧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现在也忍不住飞快眨眼,以掩饰自己想闭眼的冲动,避免自己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让何夫人再次崩溃。
眼前的一幕非常掉san,何夫人的腹部从肋骨边缘往下,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瘤,大如鸡蛋,小如黄豆,堆堆叠叠。
这样也就罢了,这些肉瘤表面还极不光滑,上面有纵横交错的纹路,视觉冲击非常强烈,多看两眼都有些晕。
有几处地方的瘤子已经不见,徒留一些伤口,渗出脓血混合的液体。
联想到何夫人刚才的话,不难想象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
但是刚刚何夫人说它会动,萧然站在这里观察了一会儿,也没看到所谓的动是指什么?
只是随着何夫人的呼吸,她的腹部有些起伏,看起来是肉瘤在晃动。
莫非是何夫人精神不大正常产生的错觉?
说实在的,一个正常人突然变成这样,还要天天被迫面对自己的身体,身体的疼痛加精神的双重折磨,没彻底疯掉已经是心性坚韧了。
“林大夫,看出什么了吗?”
见萧然久久不语,何夫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萧然抬眼看她,余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但再看去却什么也没有。
“林大夫?”
何夫人脸上如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波,也许是已经绝望,眼神里没有任何希冀之色。
萧然有些不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她也看不出什么来。
似乎看出了萧然内心的想法,何夫人也不见失望,只是道:“没关系,之前的那些声名斐然的名医也没诊出来什么。”
在还没有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时,何府也请过不少名医,不过男女有别,鲜有人能如萧然这般,直视患处。
“夫人,还未把脉,说这些尚早。便是找不出病因,我也可以替夫人将这些都切除。”
这样的外部患处,可以切除,这点萧然自问还是可以做到的。
谁料何夫人摇了摇头,“没有的,切掉了会重新长出来。它还会动。”
何夫人语气里还隐隐夹杂着些惊恐,“你知道吗?它是活的!活着的!”
“喳~喳~”
一直安静的八哥此时突兀地叫了两声,配合着何夫人的话和房内昏暗的光线,莫名有一种阴森的气氛。
“姑——姑娘~”
李大妞哆哆嗦嗦地叫了萧然一声。
萧然转过头看她,她抖着身子,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一旁的青蕊也脸色发白,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
萧然抬手冲李大妞招了招手,低声道:“你要是害怕,就先到外面等着我。”
李大妞不肯,“我和姑娘待在一起,夫人吩咐过的。”
“我跟在姑娘旁边就不害怕了。”
萧然看她坚持,也不赶她,从管家在院子外面没有进来,也不见半点动静,这个小院在她们都不说话的时候,仿佛一个寂静的孤岛,没有一点人气。让她单独出去恐怕也容易胡思乱想。
“那你离我近些。”
安抚好李大妞,萧然准备继续问何夫人和青蕊,割掉的肉瘤会重新长,不知道是不是有传染性,但青蕊显然照顾了何夫人不短的时间,现在一切正常。
还有何夫人强调了两次“它”会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夫人,什么东西会动?‘它’是活着的是指什么?”
“它就是活的,有生命的,你明白吗?我有时候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我身体里动,一定是它——”
何夫人混乱地描述着,显然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萧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害怕又刺激她发疯。
“林大夫,还是我跟你说吧。”
这时青蕊开口,从之前门外到现在,这是萧然听到她说的第二句话。
在开口之,青蕊并没有继续,而是先安抚住了何夫人。
等何夫人平静下来,青蕊替她掖好衣服,放下床帐,引着萧然和李大妞绕过屏风,八哥又开始扑腾了。
青蕊原本将鸟架放在桌子上,这时怕它又乱挣扎带倒架子,先将它找地方挂好,才回到萧然跟前,组织了语言缓缓开口。
-*
何夫人最初发病是萧然等人抵达永平府的三天前。
何夫人喜欢花草,府中养了不少。
许是怕有人弹劾知府贪污,何夫人养的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
这些花草中有一株名为“雪逢君”的兰草最合心意,何夫人不假他手,亲自照顾。
但这次在照顾兰草时突然晕倒,府中当时就请了大夫,大夫说是天热中暑,休息便好。
歇了一晚,第二天何夫人果然恢复了,想着昨日中暑,今天便多加了些冰盆,不想当天下午又感到身体不适,只好又请大夫。
这次大夫说是受凉,开了些药。
何夫人服了药却并未见好转,反而昏昏沉沉了几天,其间林父带着一家子来拜见何知府,那时何夫人就昏沉不能起身,因此才没有出现。
之后何夫人总不见好,后来又陆续请了几位大夫,都是名医,也开了药,但都没用。
一个月后,何夫人突然精神了,仿佛之前没生过病。
也是那时,她的腹部开始长东西。
初时只有一点,不比黄豆大,但蔓延极快,不过两三天,就长了一片。
等小的变大,又有更多新的肉瘤长出来。
不仅如此,何夫人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食她的血肉,疼痛折磨和丑陋身体的刺激,何夫人崩溃了,发疯般持刀剜下了一小片肉瘤。
青蕊说到这里,眼神中透着惊恐,嗓音颤抖,“当时情况混乱,我们忙着拦下夫人,没有注意到剜下的东西滚到地上并不是不动的,直到夫人喊‘它是活的’,我们才发现那东西竟然在地上缓缓蠕动。”
萧然光听描述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时亲身经历的人不知道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后来老爷让人将它烧掉,但是没人敢动,最后是夫人自己点燃了烛台,将东西烧死的。”
“烧的时候,它还在叫,那声音‘吱吱’不绝,像是、像是......”
“像什么?”萧然追问,她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丝灵光,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青蕊看着她,“像是虫子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