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生产力颇为低下的时代是相当无趣的，其中一个很不方便之处就是没有天气预报。
廊外嘀嗒嘀嗒的雨声落下满地细语呢喃，水池内泛起层层涟漪，回荡着已然凋零的眷恋之情。
“天气预报？”拉斐尔没有听说过。
“就是……”我站到远处清了清嗓子，尽量模仿主播专业的腔调：“大家好，今天是四月十六日，星期六，罗格斯阿苏尔王城小雨，最高温度十八摄氏度，最低温度七摄氏度，南风二级，最近天气多变，记得及时添衣保暖。”
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拉斐尔不禁笑了起来。自从那晚我和他告白心意，他很长时间都冷静不下来，老是盯着我笑，整个人周身弥漫着粉红泡泡般，眼下好不容易沉稳了些，又被我并不搞笑的演技给“打动”。
算了，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
拉斐尔咳嗽了几声加以平复情绪，“提前知晓天气似乎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而且预测未来什么的，好像属于你的工作范围？”
“才不是。”我坚决不愿承担这种责任，就算是现代天气预报都做不到百分之一百准确，万一出了岔子影响国王的统治，克萝佩拉还不得把我宰了。
之所以对雨天不满是有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我想了想，大概是穿越之前在雨天追捕流浪体的糟糕体验留下的印象所致，视线受阻，淋湿后黏在身上的衣物沉重又别扭，战斗时会影响发挥。望着烟雨迷蒙的远方，我无声叹息。下雨天祭司们刻下的泥板无法晒干，只能命人搬回室内，就连来神殿的人也稀少了起来，我清净自在得多，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无法判断这场雨何时能停，我不由抱怨：“拉斐尔，我真的好讨厌下雨呀……”
少年坐在画板前，他沾了些朱红在画布上，随后弯起了嘴角：“你不用出门，为什么会讨厌下雨？”
“你淋过雨吗？”
他停下画笔似在回忆往昔，“当然，海里没有四季，也没有风霜雨雪，可我曾经探出海面，平日接触的都是海水，从天而降的雨点落在脸上时，我的心情却变得很好。”
“可能因为你是鱼，自带防水，所以没办法体会到那种不舒适的感觉吧？”我猜测道。仔细想想，雨好像并没有什么过错，动摇的是我的内心。
“我倒是觉得不管什么天气都很有趣，没有完全重样的两天。”
他甚至没有体会过完整的四季轮转，看来已然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即便天气会影响颜料的性质导致画作的质量发生变化，拉斐尔也并不在意，而是以一种自发的热情享受世界带给他的不同体验，或许这正是他所期待的。
“拉斐尔，你好浪漫。”我凑近他轻轻说了一声，然后看到了他渐红的耳朵和面庞。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嘿呀，真是好容易害羞的一条鱼。不过我是说真的，他就像是诗，说出的话像诗句，做的事情也随性浪漫，可能拉斐尔本身就是诗情画意。利莫里亚人鱼、海神之子，抛却这些头衔，他还是个艺术家。
“大约体会过不同的气候之后最终会变得无感。”生活节奏加快，人们也变得鲜少关注四周的天气变化。
“可能吧。”拉斐尔一边作画，一边听着不变的雨声，彷佛细细品味雨滴打在地面又消逝的声响，他的脚尖有节奏地敲击地面。没过多久他又放下画笔走到廊下，伸出手接了几点雨水，“来到这里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不被海水灌满的地方，海面与天空之间充满了别的物质，可海水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我的手心，不是很神奇吗？”
“你们利莫里亚人居然已经知道水循环了？”
人鱼少年自豪地一眨眼，继续拿起画笔，换了一种颜色。
他正在画雨中的花。
我不知道如何画水，只知道他的白色高光点得恰到好处。
说起来，拉斐尔貌似很喜欢花。他会在我忙着做事时离开神殿，不会去很远的地方，时间也不会隔很久。等到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各种小礼物，包括神殿花园没有栽种的鲜花，有时候是一枝，有时候是一把，有时候是一大捧，只要他觉得好看的都会捎回来给我，没过几天，我的房间里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伴手礼。
花会枯萎，却比不上添新的速度。我和他说过，这样折断带回来对花不好。
他沉默了片刻，在下一次带回了花种，然后把种下花种的黑色陶制花盆交给我。
那天晚上他一脸期待地告诉我，一定会开出漂亮的花的。
“会是什么花呢？”
“老板说是鸢尾。”
“最近是适合播种的季节，你运气不错。”我当时是这么告诉他的。
我将花盆挪回廊下，它已经长出了小小的嫩芽。有时候觉得接触大自然也很好，可我受到塔拉莉亚身份的限制，并不曾踏出这里一步。过去没有触碰外面的世界，脑海中也充满了宗教信仰相关的信息，我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拉斐尔，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他扭过头看我，眼神缱绻，深藏永不熄灭的火焰，“你觉得无聊了？”
“嗯，除了搞封建迷信，什么都干不了……”
“可我觉得你做的事情很多，主持祭祀、倾听居民的对话、代表国王和神明维持社会稳定，我很高兴，我的心上人是位了不起的领袖。”
“哪有那么高尚。”我拿着软布擦拭随身佩戴的长剑剑身，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都知晓我的杀伤力，因为我曾经将一位将军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偏偏我只能呆在这里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嗯，我自认为是这样。
“人类的生活其实很有意思，是你把自己禁锢在这里了，背负着双重的枷锁，又怎么会领悟到生命的美好？”
我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对了，你昨天下午去哪里了？”忽然觉得这样问很不合适，我找补道：“不是不允许你离开我的视线，只是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我知道。”他看上去浑身放松，以一种随性的姿势坐在我身边，背靠在柱子上，“我去看了湛蓝的天空和翻滚的云，路边、林间有散发好闻气味的植物，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风吹在脸上，柔柔的，很舒服。”
“更多时候我会观察人类，看街头吹奏竹笛的艺人，看王城里卖不同产品的商贩，看角落里嬉笑玩耍的孩童……很多次我都想，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会带你去看日落和晚霞，去吃美味的食物，然后在神殿的钟声里一起归来。”拉斐尔不疾不徐地叙说着，就好像场景在眼前重现，他的眼底有光。
我有些错愕，恍惚中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体验，也错过了和他一起感受喜怒哀乐的机会。
远处的剧院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和欢呼，应该是为醉酒节准备的预演。
神殿西方有一处剧院，那里每天都会有话剧上演，起初我兴致勃勃，看多了觉得乏味，剧作家的产出不高，反反复复演的都是相同几场话剧。
拉斐尔去看过两次，却每次哭得双眼通红地到我面前来。
我觉得既心疼又好笑。
他有充沛的激情和旺盛的生命力。
而我……
我不免有些落寞，手臂自然下垂，手镯一并落下互相撞击发出响声。
拉斐尔将画布转向我，“你觉得怎么样？”
他画的是眼前的山茶花丛，笔触细腻，用色大胆，只是这幅无比写实的画，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难以压住的不安涌上心头，我的注意力已不在绘画本身，“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这个时代的人都还在画简笔儿童画呢。”
“你说的对，我不能暴露自己。”拉斐尔提起画笔蘸取了大量的墨绿覆盖住原有的画作，大开大合地涂抹，毫不怜惜自己费尽心思制作出来的颜料。
“别！啊、好可惜……”眼看完成度很高的画被一堆绿色颜料覆盖，我觉得好惋惜。
“没关系，像这样的画我还可以画很多，没什么可惜的，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罗格斯的人们画的东西别有意趣，几何图案创造出来的效果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我静静地听着，却听他问道：“你想学画画吗？”
“画画好难，我只会画火柴人。”
眼见他眼底的笑意更盛，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这个地方呆得过久，我几乎快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你可以教我利莫里亚的文字吗？”
“当然。”他取出一张新的画布，握住我的手，在布上一笔一划写下了文字。
“塔拉莉亚。”他轻启嘴唇，念出了这些符号代表的读音，“这是你的名字。”
我跟着他念了一遍，意识到自己被他带跑偏，再次强调了这个重点：“拉斐尔，这不是我的名字。”
少年没有反驳，只是又写下了一些文字，教给我它们的读音和释义。
看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符号，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几乎完全被我遗忘的人。他也喜欢画画。一些蛛丝马迹串联，我迟疑着开口：“拉斐尔，你是不是不死不灭，拥有无尽的生命？”
这个问题非常冒失，他听完也是一愣，“不是。”
“果然……”神不是不死不灭，只是生命要比寻常人更长久一些，同样存在弱点和漏洞，他会被凡人捉到已经证明了这点，我不禁感慨万千。
可一想到我有朝一日会离开他，他有朝一日也会离开这个世界，心脏就难受地抽痛。
我忽然理解了国王的用意，她的雄心壮志无非证明了一点——出于对荣耀的热爱，她不惜牺牲了无限的名声，想要获得不朽的荣誉，因为她爱的是永恒。
“不要皱眉。”微凉的指尖抚在我眉间，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随即有些伤感地垂眸。
“拉斐尔，我一直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来到了这里，就好像下一秒就有可能离你而去，我告诉自己享受这一刻就行，却开始妄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你现在就在这里，在我的身边。”他牵住我的手按在胸口，我再次感受到了他有力的心跳，“握住我的手，听到了吗？我的心跳声，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
“哎？”我不明所以，却在他的眼中读到了笃定。
远处的贵族少年牵起了祭司卡莉斯特的手，带着她逃离了这座囚牢。
看来其他祭司谈论的故事有了结局。
我一直都很喜欢看卡莉斯特跳舞，她的肌肉很漂亮，富有力量感的舞姿能够瞬间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想起某些夜夜笙歌的昏君，也就不难理解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够一直看她跳舞。
可她该有自己瑰丽的人生，但愿她选择的人是可靠的。
“不是说祭司不可以离开神殿吗？”拉斐尔亦没有错过远处的风景。
“总会有例外。”
“那你呢？”
“我？我当然也想离开。”
他静静看着我，露出了俏皮的微笑，“那等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我把你偷出去吧？”
我愣住了，“你要怎么偷？把我变成什么可以随身携带的小物件吗？”
“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是人鱼，他不遵守人类世界的规则无可厚非，明明知道他心思单纯，却生了几分担忧——那还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拉斐尔，你可不要乱来哦。”
“好。”少年温柔地答应我，不曾有半分异议。他的眼中仿佛蓄着一汪清泉，清澈又柔和。
说完他缓缓松开我的手，握起画笔又重新开始创作，丝毫未受刚才所有事件的影响。
怎么感觉被人捉弄了一样……我站到他身后，无声地观察。
又在画什么？一堆三角形和四边形和圆柱？
“这是什么？”我问道。
“罗格斯的神话传说。”
近来拉斐尔总是在看壁画和古籍，兴致来了还会临摹一些，怎么说，他对于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了解的程度可能远胜于我。
“我试着模仿了神庙壁画的风格。”
“唔……虽然暂时还看不出来是什么。”
看布里吉德从远处过来，拉斐尔知道我又有事情要去处理，他懂事地朝我摆摆手，“你去忙吧，等你回来，这幅画应该也能完成了。”
最近卡文更点小甜饼，让我水几篇平淡日常吧（不要骂我hhh），然后想看看四月会不会更新主线。最近玩游戏真的觉得有点淡了，每天上线五分钟，陪伴感全无……
唉以上，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女巫篇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