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树木渐渐多了起来,从一开始的稀稀疏疏到如今的郁郁葱葱,向着古老的原始森林驰去。天空是泼洒的蓝颜料,站于列车上,它们都向后流去,某一瞬间似乎真的变成了画布上流动的水彩。
在列车最后的栏杆处,许仁握着栏杆,目光投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今,他们也在这住了有一阵子了,除了每天晚上鬼东西巡逻员和白天的无聊,倒也没什么特殊的。
突然,风从背后吹了过来,门开了。许仁微微偏过头,见廖梧走过来,关上门,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地方顿时变得狭窄。
“许小朋友,每天都跑这来,这儿有什么特别的吗?”
“小朋友?”许仁不答反问,“你多大了?”
被他这么一说廖梧立刻忘了之前的问题,略带得意地说:“我正值青春年华,二十八。”
“哦,我三十三。”
廖梧瞳孔放大,仿佛第一天认识许仁似的,把他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遍。个头算不上高,有些瘦弱,再加上那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倒比廖梧还小。
于是,廖梧神色复杂地憋了半天:“那大朋友?”
隐约间,廖梧听到许仁轻笑了一声,但听得不太真切,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还没回过味,就听许仁问道:“找我什么事?”
“周业说当了这么久的舍友,硬要我们一起拍张照留个念。”
估计是闲的。许仁转身开门:“走吧。”
廖梧发现,其实许仁这个人并非像刚见面时看上去的那么冷淡,只是不太喜欢说话。平时其他人提出什么鬼点子他也很迁就他们。
总而言之,挺好相处的一个人。
两人默默地在列车中走着。走廊上人倒也不少,坐着看书的,举哑铃锻炼的,看窗发呆的……整辆列车都沉浸在这种舒缓、静逸的氛围,犹如和暖的海洋,人群是这温洋中的鱼群,身处其中时间也体贴地慢了下来,融入生活的基调。
许仁一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周业坐在桌边,轻柔抚摸着手中的相机,微微低下头,从车窗透入的光在他脸上打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但能听见他的声音很是怀念:“我以前是个摄影师来着。”
“以前?那你现在不干了吗?”杜宁撑着手坐在他旁边,有些好奇。
“是啊,没那精力了。”他说得很模糊。随后才注意到了门口的两人,“廖哥,许仁哥,你们来了,等你们好久了。”
说这话的时候周业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
几天的观察下来,许仁隐隐能发现,被邀请到列车上的人不是身患重病的,就是有那么一段不愿言说的过去。杜宁很好判断,周业虽然没说,但从他的脸色,及平时的餐饮习惯中可以窥见一二。
那他呢?
廖梧进了门后,便和他们说笑起来,留给许仁一个背影。那背影是高大、宽阔的,像座厚实的大山,告诉别人只要在这边,无论有什么灾祸,都有人罩着你。挺可靠一个人。
他肯定不属于前者。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一段像他一样的往事吗?
许仁皱眉,他发现最近对廖梧的关注度似乎有点高。
一定是最近太闲了,而且他总在自己面前晃。许仁心中默默解释。
“阿仁,你还愣在那儿干嘛,快来。”
听到这称呼,许仁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到底哪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称呼?他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认识有点错误,于是果断划掉给他的“可靠”标签,换上“脑子有点问题的怪小伙”。
“都站好,都站好。”周业一边喊一边给相机定时。
三人站好后,周业冲过来,好兄弟似的分别将两手架在廖梧和杜宁肩上。两人被打了个措不及防,露出错愕的表情,也引得廖梧身旁的许仁微微侧头观看,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时间在这一刻定时。
……
房间外走廊上,廖梧一只手扶着栏杆在抽烟,吐出一片雾气,模糊了车窗,给列车中的一切带上了一种朦胧的感觉。许仁在一旁靠着,闭着眼睛,但并没睡着,头偏向一边,皱着眉。
廖梧从余光中看见他这一反应,因此找了个垃圾桶把烟掐了,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
照片拍完后,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周业便打算趁热打铁把相片洗出来。于是将房间遮得严严实实,并把几人赶了出来。而好奇心旺盛的杜宁由于从没见过照片怎么洗的,再三央求周业,最终获得了观看资格。
廖梧回到许仁旁边,他的眉头已经舒展了一点。
他不喜欢烟味。
廖梧默默记下。
“你要睡了?”
“没。”许仁偏过头,掀起眼皮子给了他一个关注。
“感觉你每天无缘无故地睡着,不太像是正常的困。”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一般人的确不会在说话或吃饭的时候突然就睡,有几次许仁很长时间没从列车尾回来就是因为在那边睡了,每次还是廖梧抱他回来的。
廖梧试探地问道:“是病吗?”
“嗯。”许仁的声音又低又轻,“发作性睡病。”
对于这个病,廖梧略有耳闻,但总的来说还是不太了解:“怎么得的?”
“遗传。”许仁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你在外面是做什么的?军人?还是警察?”
廖梧有些意外:“怎么猜出来的?”
每天步子迈那么齐,腰板挺那么直,还一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样,谁看不出来?
“有安全感吧。”许仁简单回答。
所以第一天晚上他来找我也是因为这个吗?廖梧似乎明白了什么,并因此沾沾自喜。
“以前当兵,现在是警察。”
“警察那么闲?”
廖梧撇撇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呢?”
转移话题,他果然有秘密。
“无业游民。”
廖梧微微放大双眸,许仁注意到他的神情,带着自嘲的语调说:“像我这样的人能做什么?”
听到他这么说,廖梧莫名不开心,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他拉过来一点:“别这么说。”
许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半刻,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门突然开了。
“照片弄好了。”周业喊了一句后,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面前两人拉拉扯扯,发出一身惊叹:“哇哦~”
平静的生活总会有一些小插曲,活跃生活的气氛。
一个月左右的列车生活卸去人们所有负担,营造出安逸的舒适圈。处处体贴入微的照顾,个个和蔼可亲的乘客,仿若世外桃源。
然而,过于美好的事物往往是虚幻的,易碎得像微薄的镜子,只需一个契机,就摔得七零八落,破镜无法重圆。
“啊!!!”
第二天一早,众人是被尖叫声吵醒的。
廖梧和许仁最先出去。声音来自507,与他们只隔了一个房间。
507的房门大开着,门口和面前走廊的地板墙壁布满血迹,一部分已经发黑,血迹向外延伸,末端是一团血肉模糊分辨不出是什么玩意的东西,但可以猜得出那是一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简直让人窒息。门口的人瘫坐在地,目光呆滞,满脸惊慌。
周业和杜宁也走了出来,仅看了一眼,就被许仁挡住:“别看了,回去吧。”
不过他自己脸色煞白,脸崩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缝,看得出来面对这种血腥的场面他也不好受。
人多了起来,走廊被堵得水泄不通,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没一会儿,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先前的那两个列车员拎着水桶和拖把走了过来,开始清理,似乎对他们而言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到底要开到哪去!这车我不坐了,我要下车!” 一人大声喊道。
女列车员停下动作,看着他们带有疑惑地稍稍歪头,仿佛在认真思考他说的话。
其他人也被这人带动,越来越多的人提出要下车。场面逐渐混乱,眼看就要失控。
“彭”
一声枪响,方才带头的那人胸口冒出一个血洞,往后倒下。女列车员手上拿着枪,枪口冒出几缕白烟。喧闹的走廊立刻安静下来。
“列车一经开动除非到站便不会停止,若还有人有异议,下场便是这样。”说这话时她的语气和说“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无差,面上还是那个灿烂的笑容,可现在看来却无比可怕和讽刺。
在枪支的压迫下,人渐渐散了。有几个女人低声哭泣起来,不敢大声怕被列车员听见了下一个就是自己。一些人喃喃自语,想要通过自我安慰来麻痹自己。车上并不只有廖梧他们发现了晚上的巡逻员,因此那些人和大家说了这件事,提出建议并安慰,廖梧也在这些人中。
待廖梧回到房间,杜宁正趴在垃圾桶上吐。即使只是看了一眼,仍给这位还未经世故的年轻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而周业抱着头,将头埋进膝盖里,许仁微微按着太阳穴坐在椅子上,但看上去脸色比刚刚好一些。
“大家都还好吧。”廖梧出声。
“如果有一天,我们死了的话会不会也变成那样。”周业没有抬头,闷声闷气地说。
杜宁听到这句,捂着肚子,目光移向了廖梧。
“别这么颓废……”廖梧还未说完就被许仁打断了:“怎么可能。那样死多难看,死也不能是那么个死法。”
从这话中廖梧敏锐地感觉到什么。他来这该不会是为了……廖梧没有细想。
许仁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路过廖梧身旁时,廖梧抓住了他的手臂:“你……”
“反正现在也吃不下东西,我去餐车拿点水回来。”
“我们一起。”
“那个,我也去。”杜宁摇摇晃晃地从地板上站起来,还没站稳又感到肚里一阵翻山倒海,蹲回去又吐了。
廖梧放开许仁的手,把杜宁扶到椅子上:“你还是好好休息着吧。”
列车员打扫很快,现在那片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看不出一点痕迹,不过空气中的腥味还未完全散去。
平时这个点,人总是多的,有时都插不进脚,得在房间里等一会儿,如今走廊却是一片空旷。
死一样的沉寂。
“你们当警察的是不是经常见到。”许仁打破沉默。
许仁没说完整,但廖梧知道他在说什么。
以往许仁聊天从不开头,都是廖梧没事找事搭话,他有的没的应几句。对于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绝人寰的景象,恐惧和反胃是正常的,许仁也不例外。
“嗯。”廖梧嗓音低沉,“以前在军队里,每次打仗都会死很多人,被捅死的,中弹死的,被炸死的……”
说到这,廖梧已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指尖泛白。
眼前的景象变了。走廊不停晃动、旋转,一声雷鸣般炮响,燃起熊熊烈火,余波夹杂着弹片怒吼着,掀翻每一个人的身体,收割每一条鲜嫩的生命。
“敌袭!”
在炮火,枪械声,战友的身影和脚步声从眼前耳中流过后,剩下的只有面前的那人。
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半蹲在地上,枪竖在地面上,支撑着身体,混着泥沙的鲜血从额头流到下巴,浑身脏兮兮的,衣服血迹斑斑,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可露出的一双眼睛是那么明亮、坚定,里面承载着的热烈简直晃瞎了人的眼。这样的眼神落在廖梧身上,他说:“基地还需要你,你不能死,你呆在这,我冲上去和他们拼了!”
冲上去你会死的,我不需要。
“这个车里大约有多少人?六百?”许仁清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此刻,廖梧发现自己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
“啊,哦,也许有吧,怎么了?”
许仁的眼神变得锋利。廖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何时,餐车上部荧光屏上的“616”变成了“614”。
许仁轻声说:“刚刚死了两个人。”
两人看向彼此,莫名地生出一股恶寒。这个鬼地方把他们囚禁于此,放任他人的杀害,统计幸存者人数,到底想做什么?
这不是列车,这是囚笼,他们是笼中的鸟,可那个掌控全局的主人迟迟不肯出现,躲在暗处欣赏鸟儿的恐惧。
在死亡的胁迫下,时间是漫长的。
终于有一天在车上的人们快要承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时,列车停了下来。
“停了,终于停了!”
走廊集满了人,已经有人收拾完东西准备门一开就立刻离开。
“列车已到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准备好所需物品。第一站,精灵小镇。”
广播仍是原先的甜美女音,不过似乎被修好了,没有之前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但人们的关注点并不在这,这个车站名称不是人们所熟知的普通车站。
门久久没开。
人群开始躁动。这时,广播突然发出一阵电流声,随后播出了一件令人震撼的事。
“列车上的乘客请注意,下车之后列车会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根据实际情况每两个房间为一组进行各组的任务,小组分配情况和任务内容会在手环上显示。当然各位乘客也可以选择留在车上,不过请留在车上的乘客后果自负。”
“完成任务后,请所有乘客返回列车。”
“到达终点站仍存活的乘客,列车会满足你们的愿望。”
“最后,请所有乘客努力做任务,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