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才六点不到，紧紧压着地平线的一抹余晖就快消失殆尽了。

林鹿正凑在游俞身边一起看他刚剪完的视频。

文君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林鹿挑了挑眉，“小孩才做选择，我全都要，一起说！”

“好消息是，那篇文章的作者确实和郑裕宁是旧相识，她是当年基因研究组织观察员中的一个”，文君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破损严重、发黄的小册子，翻到最后面一页，指着一个青涩的女孩，“李安然，天才少女，郑裕宁刚出生那会，她15岁进的科学研究院做观察员，观察的第一个人就是郑裕宁”。

“坏消息是，她发稿时IP显示在国外，而且是刚走不久”。

文君神经兮兮地把林鹿和游俞招到办公室的角落，用气声说：“还有一个很炸裂的猜测，你们要听吗？”

在两个催促的眼神暗示下，她用手挡住嘴巴，“老赵查到了她所有社交平台的账号后发现，她一两年前频繁提到一个很喜欢的男孩，暗戳戳地秀恩爱，然后前几个月就被研究组织开除了……”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呼之欲出，林鹿还没说出口，一个忧郁的眼眸出现在自己眼前，瞳孔下方的红痣像是某种宣告。

文君把手机移开，歪头又看了眼屏幕上的照片，指着手机屏幕说，“够明显了吧？”

游俞后知后觉地瞪大双眼，“观察员喜欢上了观察对象？然后被研究院发现后开除了？”

所以，李安然和郑裕宁曾在一起过，但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李安然去了国外，郑裕宁来到了花城开始实施自己的作案计划。

林鹿还算冷静地说：“把她的社交账号发我一下”。

“没了，早就注销了”，在林鹿懵圈的反应下，文君歪嘴邪魅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但我让老赵修复并拷贝下来了所有数据，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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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敲完最后一个字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办公室又只剩下三个人，看着对面认真盯着电脑屏幕的游俞，再看看斜后方捧着手机、笑得一脸春心荡漾的文君，她只觉得无比心安。

林鹿把整理好的资料发给祁信一份，这种新闻显然不太适合由官方媒体发布。但对于不利于案件审判的舆论，警方反而更有义务进行净网申明。

“小鹿，马主任那边通过了！”

游俞激动中还带着一些迟疑，“但是他还是要把那个镜头加上”。

林鹿绕到游俞工位，闻风而动的文君也凑了过来，三人齐齐看着游俞将进度条拉到补加的画面处。

是林鹿蹲在树下，歪着头在跟段鹏宇说话：“等桂花落满了整个院子，雯雯姐姐就会回来了……”

一阵风起，桂花纷纷扬扬落在两人的头发和肩上。

好像风知道，她来过。

文君在耳边连连惊叹，“太高级了这镜头语言”。她指着林鹿微微泛红的眼角和泫然欲滴的湿漉漉的双眸，“妈呀，这真的不是仙女落泪吗？”

林鹿皱了皱眉，这是她要游俞删掉的镜头。又被马东那个煽情怪从哪儿翻出来了！他是不是嫌自己现在在网上的风评还不够差，还得被贴上“作秀”的标签才行吗？

“说真的小鹿，我觉得在小俞的镜头下，你好像变得更美了”，文君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一个更加贴切的形容，“就是那种、那种更加具有生命力和灵性的气质，不再是一个新闻里冷冰冰的旁观者和记录者了”。

林鹿无语：“说得好像你以前看过我出镜一样”，她这几年一直做的幕后好吗！

“对你六年前的出镜还是隐约有点印象的好吧，那时美则美矣，但没有代入感。而且我看过台里其他出镜，都没有你这种灵动”。

文君摸了摸下巴，计划通似地竖起食指，“果然，爱你的人会把你拍得很美，因为在小俞的眼里，你就是唔唔……”

林鹿一把捂住文君越说越离谱的嘴，“我劝你谨言慎行！”

游俞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就好像自己藏得好好的小心思怎么突然就被捅破了，他白皙的耳根又开始透出粉色。

文君被捂着嘴也呜呜地梗着脖子说：“本来就是嘛，你问他爱不爱你！”

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林鹿脸上布满红晕，威胁般喊她赶紧闭嘴，两人闹作一团。

游俞看着林鹿的背影，扬起的嘴角带出愉悦的笑意，他能感觉到，小鹿对文君的调侃并没有反感或厌恶。

那就好。

*

#平安花城：净网行动刻不容缓# 沸

晚九点半，@平安花城官方微博发布声明称将对有关“919下水道碎尸案”犯罪嫌疑人的不实信息进行严厉打击，并已查封相关账号，其中《暗杀下水道男孩》的作者赫然在列。

随后有博主爆出《暗杀下水道男孩》的作者李安然的信息及现状。

一直密切关注这个案子的网友们一片哗然，隐隐都有被戏耍的恼怒。

【别太离谱我说，妈的写得那么细腻、富有感情，原来是写给杀人犯的一封情书啊！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爱上一个注定没有未来的人？】

【楼上的，你要这么说，我可又磕上了……聪明冷漠的天才少女&天生坏种的病弱少年，一场基因实验引出一段飞蛾扑火般的孽缘，“你是我观察的第一个研究对象，也是最后一个”“你是世间唯一为我停留的人，但我愿放你自由”，啊我死了】

【你确实是真该死啊，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笔给你，写不写？真敢写的话，那我可报警了】

【当你因心疼下水道男孩而落泪时，你就已经成了这俩狼狈为奸之人Play的一环了，呵呵谁笑了，我不说】

【作者现在IP还在国外，很让人怀疑之前网上突然起那么大风叫嚣要给杀人犯请愿，是不是境外势力在搞鬼啊？】

【谁暗杀了下水道男孩我不管，我现在倒是挺想暗杀他俩的】

陈澄子被评论区逗得躺在沙发上咯咯直笑，笑着笑着她斜眼看向玄关处高悬的一面锦旗，这是她那天看到“疑似尸体”后报了警，朝阳派出所民警亲自送来的“见义勇为”表彰锦旗和证书，社区也奖励了几千元“青年先锋”基金，那天爸妈高兴得恨不得连办三场酒席。

她就在心里感谢仙女主播，给自己带来了好运。可是没过几天，仙女就遭到了网暴。

陈澄子花了好几天时间，把有关林鹿的所有信息都翻了个底朝天，尽管大家都在骂她六年前的所作所为，但是陈澄子依然不相信仙女记者是那样的人。

她看了林鹿担任制作人后播出的所有栏目，那些栏目聚焦社会底层和边缘群体，风格平实、冷静，但又极具温度。助纣为虐、颠倒黑白的人绝对做不出这样的节目。

她现在反而更愿相信，林鹿之前申冤的案子说不定是真的另有隐情。但这种想法，她不敢在网上发表。

陈澄子反复点进花城电视台的微博，看着最新的一条【晚十点，社会新闻频道即将播出《聚焦 | 919案特别栏目》，（记者：林鹿、文君，摄影：游俞）】，评论区毁誉参半，她浑水摸鱼地评论道：期待！！始终相信鹿仙！

仙女小鹿简称鹿仙，陈澄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手速飞快地设置“禁止未关注人评论或私信自己”。从最开始帮林鹿说话被骂惨后，她就养成了这套炉火纯青的操作。

她和爸妈都守在电视机前，十点一到，节目准时播出。

栏目片尾曲缓缓响起时，澄子妈已经老泪纵横了，擤鼻涕的声音吓得陈澄子以为开水壶鸣笛了，而爸爸则窝在沙发的最角落默默抹眼角。

澄子妈从大声咒骂杀人犯到同情受害者一家，再到最后指着早已开始播放广告的频道问陈澄子：“这个记者就是你经常说的林鹿吗？直播追凶那个”。

陈澄子刚转发完微博上的栏目视频链接，连忙点头：“没错就是她！而且你之前喜欢看的《别对我撒谎》啥的很多都是她制作的！”

澄子爸妈都来了兴趣，这可是中老年人消食必看节目，澄子妈诧异地问：“这么年轻？还这么水灵啊？你都不晓得，她刚才在跟那个小男孩说话的时候，我一看她那要哭不哭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先哭了，她一说话，哎……”说罢，又开始擦眼角。

澄子爸默默附和：“我也一样”。

他们不知道林鹿现在在网上的风评，只相信自己的直觉，两人都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说：“这绝对是个好记者”。

陈澄子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脯，那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女神！我的！

*

与此同时，曲路野的事情紧接着在网上也迎来反转。花城电视台、花城日报、花国扫黑除恶等多个官方账号相继发布了“关于曲路野涉黑涉恶”的谣言始末。

不少网友把这兵荒马乱的一天戏称为“动荡之夜”。

【服了，信息轮番轰炸，今天有谁敢错过一条热搜，919碎尸案的瓜就再也吃不明白了】

【不想再看有关这个案子的任何新闻了，直接快进到下水道男孩被判死刑，和他狼狈为奸的研究员身败名裂、限制回国，曲路野重回英雄之巅，林鹿大翻身成为花国第一记者，完结撒花~】

【对对对，就照这样写，多写，爱看】

【屁股歪了吧？虽然前面那俩很坏没错，但曲路野和林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半斤八两罢了】

【就刚毕业年轻气盛的时候给自己信任的导师鸣不平，被你们嘴了多少年了，还有完没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林鹿犯罪了】

【我家今天看花城电视台的聚焦特别栏目全都看哭了，受害者家属太可怜了，他们都没有说原谅，谁也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杀人犯！！！还有，林鹿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但她现在节目做的是真好，要是以后一直保持这种水平，那她就是好记者！】

【弱弱支持楼上，我爸妈爷奶都哭得稀里哗啦的，我也哭了，因为她实在是太漂亮了】

【眼泪不争气地从嘴巴里流出来了，是吧？一开口就知道老色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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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一边敲着手机键盘，一边走进电梯。

【游俞】小鹿，到家了嘛？

【一只鹿】刚进电梯呢，马上到家！

林鹿正要按下电梯楼层，外面响起一阵疾呼：“等一等！”

林鹿下意识按亮开门键，一大一小两人相互埋怨奔跑着挤进来，带来夜间清凉的风。

“曲路野！吁梨！”林鹿惊喜地问，“这么晚了你们才回来？”

吁梨看到林鹿后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握住她的手撒娇似的摇了摇，“林鹿姐姐！你也住在这里吗！我和哥哥刚去吃完烧烤呢！”

林鹿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对面几乎将电梯空间都挤压变小的曲路野，竟然从他的肢体动作中看出一丝扭捏。

吁梨暗中戳了戳曲路野的背，小声命令道：“说啊！”

林鹿住的楼层快要到了，在电梯提示铃响的那一刻，曲路野跟入党宣誓一样庄重严肃地说：“林记者！这段时间感谢您了！”说罢还鞠了个躬。

林鹿好笑地拍了拍他厚实得像面墙的背，“客气了，我只是如实报道，可没有帮你说话”。

她又转过头跟吁梨摆了摆手，“小梨子，拜拜啦”，然后走出电梯。

吁梨在身后急吼吼地快速说道：“林鹿姐姐，他现在不放高利贷了，在花城最大的保镖公司当巡护队长了呢！他有正经工作啦……”

门随即关上了，电梯开始攀升，还隐隐传来吁梨的抱怨：“你嘴咋这么笨呀！你给我手表加上林鹿姐姐的微信，我要自己说……”

林鹿看着紧闭的电梯门，笑着地摇了摇头，又带着一丝欣慰。

真好，他们以后一定会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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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到家后，三人群里在互报平安。

她才发现群名又被现眼包文君改了，改成“被全网黑后我成了花国第一记者”，看着这沙雕群名，林鹿笑了。

【一只鹿】文君，你去写小说吧真的，当法制记者埋没了你的天赋。

【一只鹿】还有，替我谢谢老赵啊，每次都帮我们当水军。

在有些不便官媒以及记者个人发声的新闻事件，老赵就会出马把消息分发给自媒体营销号，等到舆情稳定、评估安全后，才会有官媒再次入场整合收尾。

【文君】是金子在哪个行业都会发光，但我就不一样了，我到哪儿都是搅屎棍！

【文君】谢他做什么，他就是个无情的幕后推手，他可没钱买流量。偷偷告诉你，他说这次花大价钱给你买流量的又是内位哦~

文君其实不知道“那位”是哪位，她只知道有个人经常暗中帮她们的新闻买热搜和广告，刚开始还以为是花城电视台的忠实粉丝，后来才发现好家伙，原来只买林鹿做的节目。

林鹿思索半晌，点开与【水中鱼】的私信界面。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林间鹿】鱼鱼！是不是你又帮我们买了流量！

【水中鱼】小狗知道，但不说.JPG

【水中鱼】我没有买多少的，是你的新闻做得太好了，一推出去大家都很喜欢。

林鹿一面为水中鱼多年的支持和认可感到高兴，一面又有些诚惶诚恐，她偶尔也会怀疑，素未谋面的人真的会为自己无偿默默做这么多吗？

她打字道：“以后不要乱花钱啦，要买流量也该是我们主任拨款，可不能便宜了他！”

【水中鱼】小狗撒钱.JPG

可爱的表情包中都透着一股财大气粗的肆意张扬。

林鹿无奈笑笑，心里却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该与水中鱼见上一面了？得当面感谢一番才好。

马上情感大爆发！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