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后，闹得沸沸扬扬的“919下水道碎尸案”总算是暂告一段落了。只等两个月后开庭审理。

在这期间，林鹿又跟随犯罪嫌疑人的公益刑事辩护律师见过郑裕宁一面。

隔着玻璃遥遥望去，他穿着统一的羁押马甲，里面一件T恤起了泛黄的毛边，想来是没有人给他送衣服的。他微长的头发已经剃成了平头，只剩短短的坚硬的发茬，额头上布满了难以消散的淤青，听说是自己经常在看守所猛烈撞墙所致。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对无辜少女痛下杀手吗？”辩护律师整理完资料，临走时忍不住问道。

郑裕宁埋着头，许久没有抬起，他的肩膀开始微微抖动起来。日渐瘦削的身形让林鹿一瞬间以为，他此时是在为自己的罪行而忏悔。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而幽深：“都怪那场雨”。

“都怪那个力气大的要死的死胖子”

“都怪那个多管闲事的记者”

“不是说承认了就可以出去了吗？你们骗我！都怪你们！不然我可以杀更多人！现在一点也不好玩了，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他突然狂躁地大喊起来，想要掀翻桌子，当然，还没抬动，下一秒就被两名狱警压着带走了。

辩护律师和林鹿走出看守所时，一边翻看手里的材料，一边嘟囔道：“真可怕，还要给这种人做义务辩护，回头又要被别人叼”。

而林鹿脑海里还一直盘旋着几个疑问：作为超雄基因的郑裕宁，为什么在长相和身形上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

另外……他这样的人会懂什么是爱吗？

*

不懂爱，却天然懂恨。人类战胜不了基因，便似乎只能解决拥有这种基因的人了。

林鹿叹了口气，可惜她对什么基因生物什么医学病理等知识一窍不通，只得甩掉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了。

她从办公室的抽屉里翻出备用机，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有空拿出来充过电，手机早已关机了。

开机那一瞬，一条未接来电提示弹出，来自傅正清。看时间正是她直播追凶那天晚上。

在这期间，林鹿除了将律师托人推给傅正清外，和她并没有过多的联系。

林鹿犹豫了一会儿，回拨过去，尽管还不知道怎么向傅正清解释。

很快电话就被接通了，“哟，您还记得我啊？还以为您已经把我拉黑了呢”，傅正清那慵懒的语调听起来似乎越发冷清了。

“清清姐！我明天休息，有空一起去寺庙为幼幼求福嘛！我的玉坠也断了，你说的真没错，这种东西不能随便转赠人，你都不知道……”

听着电话那头的林鹿开玩笑般絮絮叨叨讲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傅正清原本疏离的神色慢慢也变得紧张起来，这段时间木木应当是很惊险忙碌的。

木木没变，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对自己熟络自然，她没有因为重回光鲜亮丽的职业，而瞧不起或疏远像她这样深陷淤泥的人。

傅正清给林鹿打了第一通电话，对方没接后就再也没打过了。因为她以为这是拒绝的信号，而她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拨回去，显得自己死缠烂打一样。

“清清姐，对不起，现在才跟你解释”，林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和内疚。

笨蛋，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还以为自己藏得多好。傅正清在林鹿跟自己告别后的那天晚上，就把会所内鬼“Q”的电话卡销毁了，Q是谁？做了什么？之后去哪里了？她“一概不知”。

她只想知道，“所以，现在该叫你木木还是林鹿……林记者？”

傅正清轻快的语气透着隐隐的愉悦，林鹿松了口气，“木木不是假名字，我家里人现在都还是这样叫我的，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小鹿啦……”

“好的，木木”。傅正清看了眼时间，该去接幼幼了，“那明天见？”

“好！清清姐，记得跟幼幼说，我很想她哦”，林鹿真的很喜欢幼幼，幼幼总会让她想起自己以前交好的一个妹妹，机灵、可爱、像小太阳一般明媚。

林鹿看着放备用机的抽屉里，安安静静躺着的那朵黄色的手工毛毡花，这是那个妹妹以前送给自己的。她曾很多次都把隐形摄像头塞进花蕊里。

但林鹿已经好几个月没认真跟她说上几句话了，她最近似乎不太愿意搭理自己，回复很慢而且总是聊着聊着就没有下文了。

林鹿正惆怅着呢，听见傅正清平静地说：“你记得明天把小俞也叫上”，说罢，直接挂断了电话。

？？？林鹿一脸懵逼，不是，这有小俞什么事啊？

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敲了敲游俞的工位，“明天有空吗？”

“有空！”游俞重重点了点头，都不问有什么事。

对于这种不知社会险恶、不懂拒绝的新员工，真该拉他去加班啊！

林鹿“唔”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说：“明天你想和我一起去寺庙吗？不想去也……”

“想！”

行吧。这干脆的语气，林鹿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

第二天一早，林鹿就简单收拾好所需的物品。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段时间总有些心神不宁，思来想去还是得重新求个平安坠吧。

虽然林鹿一直自诩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对于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民风民俗也保持着必要的敬畏之心。

更何况……

如果当时那个玉坠没有落在井盖旁边，说不定那天她也会掉进猎人的陷阱里。

感谢老祖宗，感谢玄学。

她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背上包，动身前往车站。

迦南寺位于花城临界的郊区，在偏僻幽静的越山上，只有特定的大巴才能进山，私家车只能停在山脚下，所以开车去的话反而还不太方便。

林鹿和游俞约好了在花城汽车站碰面。至于傅正清和幼幼嘛，临时突然说晚些到，让他们俩先过去。

林鹿到车站时，游俞正站在露天的候车站牌那儿看牌子上贴的小广告，他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黑色冲锋衣上都蒙着薄薄一层雾霜。

游俞很少穿暗色的衣服，黑色冲锋衣衬得他的脸越发白皙，从侧面看，蓬松柔软的刘海微微遮住他的眼皮。

林鹿才意识到，她好像从没见过游俞不笑的样子，原来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轮廓看起来是这样冷峻疏离，还带着难以靠近的陌生。

她顿住脚步。

没过几秒，游俞从站牌上移开视线，只是余光一瞥，“小鹿雷达探测仪”就瞬间亮起了红灯，他像一只快乐小狗笑着奔向林鹿，“小鹿！你来啦！”

冰雪刹那消融，化作氤氲的云雾。

林鹿心里那股奇怪的情愫也随之弥散，对嘛，这才是她认识的小俞。

两人并肩站在候车指示牌旁边，因为时间还早，车站里的人并不多，去往越山那条线的乘客更是寥寥无几。

林鹿一边看着电子屏上的发车时间，一边随口问：“你以前听说过这个寺庙吗？”

游俞眼底闪过一丝慌张，闪烁其词道：“以前……有去过，听说还挺有名的！”

林鹿微微侧目，有些讶异，迦南寺很有名吗？

要不是之前跟着陈肈叙来这里做过东南亚佛学跨文化传播的研究课题，她都不知道花城还有座这么荒凉偏僻的深山，山头还盘亘着一座破旧衰颓的寺庙。不过好像这几年迦南寺香火还挺旺的。

“那你信佛教？”林鹿有些好奇，游俞既然去过，那多少应该还是信点宗教的。

我信“小鹿教”！游俞在心里呐喊着，摸了摸鼻尖，眨眨无辜的眼睛，说：“我其实……不太懂这些”。

好嘛，原来和自己一样，是个单纯爱凑热闹的门外汉。林鹿笑了笑，“那你这次可以好好求一下哦，这个庙还是很灵的，最灵的好像是……姻缘？”不过她从来都只求自己和爱的人平安健康。

林鹿歪了歪头，眼看去往迦南寺的第一班大巴从远处缓缓驶来。

她轻拽游俞的袖口，眉眼弯弯打趣道：“说不定出了寺庙就会遇到天赐良缘哦，嗯，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游俞看着林鹿上车的背影，默默捂住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他想，确实很灵，他曾在这里写下的心愿正在逐一实现。

-

大巴开进蜿蜒崎岖的盘山路，越往上行，道路越发狭窄陡峭，窗外山峦逶迤，草木松脆，在烟霭缭绕下更显荒凉。

林鹿被持续蹦迪半小时的大巴晃得快昏死过去了。她甚至开始怀疑每次来这儿后都会平和不少，是不是因为上下山就已经被掏空了精气，一键直达贤者状态。

游俞担忧地看着面色不佳的林鹿，忍不住沉下身子，伸出手，轻轻将她的头搁在自己肩上，“小鹿，你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话虽是祈使句，但他的动作却是肯定式。

游俞属于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也许是经常锻炼，他的肩膀精实宽厚，靠上去一点也没有林鹿想象中的硌人，反而还挺舒服。

林鹿其实是想拒绝的，但在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下突然出现一个人形靠枕，实在是太舒服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林鹿挪挪屁股，离游俞更近一些，在他肩背上蹭了蹭，找到一个最舒适的角度后任由自己的意识昏死，“死”前还不忘发表临终感言：“小俞，你真的好好靠……”

要是文君在这儿，一定会吓得花容失色，大叫道：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但这俩纯洁的跟幼儿园小朋友秋游一样，显然彼此都不会多想。

嗯，或许游俞是不敢多想。

他紧张地一动不动，小鹿刚才撒娇般地蹭在他敏感的肩胛骨，他只感觉那一刻自己心都要化了。

他僵硬地定了好一会儿，生怕自己微微晃动一下，就会让林鹿感到不舒服。直到感受到她平缓的呼吸拂过自己肩背、渗进皮肤表层，那股踩在云里似的、难以言喻的美妙情愫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叫嚣起来。

山路九曲回肠，逼仄而倾斜，一边是耸立的山体，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林渊和水涧，车身在起起伏伏的路面时不时带来短促的失重感。

游俞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林鹿的状态，偶尔她歪了下头、移了个位，就轻轻用手抵着她的额头扶正。

林鹿只是靠着他的肩膀睡了个觉，他却忙前忙后紧张得够呛，并甘之如饴。

极度亢奋的二十分钟后，大巴在迦南寺大门前平缓的空地停下。

游俞的视线顺着林鹿乌黑柔顺的发顶往下移，停在她皎洁精致的脸庞上，她粉唇微启，隐隐露出洁白的贝齿，似乎睡得很香。游俞不忍扰醒她，更不忍打断与她如此亲密的相处。

但大巴刚停稳没多久，林鹿就自己幽幽转醒了，她无意识地蹙了蹙眉，揉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我刚才居然睡着了？”

没带耳塞，甚至还是在这么嘈杂糟糕的环境下。

小俞，真的很可“靠”！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