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摧毁的那个不会再到来的未来里，夏悠在死去的自己的手机上，看到过她作为平面模特的未来。

不知道白兰的弃暗投明是否会带来蝴蝶效应，改变她的未来。夏悠挤过人群，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表情仓皇，又混杂着些许意料之外的欣喜。化了妆，不再绑一对小女孩的羊角辫了，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眼睛下有一粒亮闪闪的泪痣，和夏悠一样长在左眼下。

“走吧。”

夏悠毫无起伏地说，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多年不见，她也拿不准现在该流露出什么情绪：“你应该有话想和我说。”

吃饭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频频投来的视线，但夏悠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上前。

小坂田朋香愣了一刹，旋即飞速反应过来，抓起座位上的包包跟在她的身后，两步跑出了料理店大门。

吵着要去卡拉ok的同学们已经走远了，夏悠在冰淇淋车边买了两只甜筒，就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她从朋香身上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花香，应该是是香水或者洗发水之类的东西。夏悠漫不经心地啃着甜筒：“行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朋香也在啃冰淇淋，奶油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松弛着人的神经。她专注地看着地面，不去看旁边夏悠的脸：“你，夏悠同学，我看到你和龙马君一起来的，你是在和龙马君交往吗？”

已经不叫“龙马少爷”了啊。

“还有这种好事。”夏悠目视着前方，轻飘飘地说。

朋香蓦然抬起头来，像是松了口气，但又像是立刻认清了现实般，略带沮丧地说：“我有时候都搞不懂自己了。”

“怎么了？”夏悠瞥向她。

朋香鼓了下腮帮子，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阐述。她的眉头皱了好一会，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夏悠你喜欢龙马君吗？”

夏悠的眼珠向上抬了抬，她不太清楚这个“喜欢”的定义范围到底有多广，想把越前龙马摆在桌子上当手办算不算：“我不知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

朋香喃喃，脱力般往后靠在了椅子里。

在知晓内情、嘴巴很严并且很快又会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不会和自己熟人有任何接触的倾听对象面前，她很快便放下戒备，说话逐渐流畅起来：“说实话，虽然大家都知道我从国一的时候就开始喜欢龙马少爷了，但我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我会一直喜欢他呢？”

“我真的在喜欢龙马少爷吗？其实我们的接触很少，几乎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这两年更是不再有任何交流……我明明不了解他，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我喜欢他呢？人真的会爱上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吗？”

“可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吗？”夏悠奇道，“就算高中在不同的班级，国中时也是同学吧？怎么会没有说话的机会？”

朋香的话被她打断了，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提高了音量：“你真的没有和龙马少爷联系过吗？”

不等夏悠回答，她便快言快语地继续说道：“国中一年级结束的时候龙马少爷就去参加U17了，被职业界注意，他来学校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况且后面还重新分了班，我本来还以为他都忘了我是谁了。”

还有这回事，夏悠以手扶额：“你不是早就猜到了我是做什么的。我们要是关注上他了，那事情可就不妙了。”

朋香怔怔地，没有焦距地凝视着面前的空气，咽下一口浊气又说：“我以为你至少会和他联系的。”

夏悠低头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可不要小看我的职业道德啊。”

她没有办法解答朋香的疑惑，夏悠自己都搞不清楚。喜欢越前龙马，喜欢年少成名大明星的到底是什么？

是对完美伴侣的幻想、对内心自我的投射，又或者是对那惊鸿一瞥的念念不忘？夏悠不打算去细想，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动物，复杂的感情那也一样是感情。

青春学园也算是一所升学率不低的私立学校，今天来的男同学们以后也有很大概率考上好大学，获得一份好工作。庸俗点说的话，日后放在相亲市场上肯定也是受欢迎的对象。

只是今天越前龙马来了，于是坐在平价料理店的包厢里，为升学和未来烦恼的同学们，全都遭到了降维打击。

“其实是我邀请他来的。”

夏悠刚想到这里，旁边的朋香眨了眨眼，忽然小声地说，“我已经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了，于是试着向他国中时的邮箱地址发送了请柬，怕他看不到，我连着发了整整一个周，希望他能来参加。”

夏悠略有点惊讶，仔细一想却也合理。这种执着又大胆的事情是她能做出来的。

“没有收到回复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害怕他不会来。”朋香的声音低低的，“但今天真正看到他的时候，我却后悔了，要是他不来就好了。”

夏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有点笨拙地把手搭到了她的膝盖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她其实能共情到朋香的想法——你觉得他是大明星了，不会再和你这样的普通人有接触，不会记得你谁。

这样也好，这样你也就可以认清现实，摆脱少女时代冒着泡泡的幻想。也没什么，多年以后再想起来，你只会一笑了之。

但他为什么偏偏就来了。

有一天要是在路上遇到擦肩而过，他也还是会停下来，叫出你的名字。

到底是该为此感到幸运，还是不幸呢。

朋香侧过头来，怀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看着她的侧脸：“但夏悠你不一样吧……我不是说喜欢这种事情，你也是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应该体会不到这样的感觉吧。”

夏悠正在盯着远方的天际线出神，好像要把面前的空气盯破。朋香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她的声音，正当她以为夏悠不会再回答自己的时候，她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慢悠悠地说：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夏悠的啊。”

她也侧过头，看着朋香笑了起来：“事实上，我们其实毫无区别。”

平日里她肆无忌惮得让人害怕，这一句话光听内容不免有点自怨自艾的意思，却仍旧被她说得格外强硬。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夏悠嘴角的笑意加深了，笑容里含着隐隐的讥讽意味。

朋香不明就里，本能地没有多问。

……

“青少年，醒一醒。”

同学会的第二天，上午没有训练计划，越前龙马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道拿腔捏调的声音给吵醒了。

他已经要迈入青年时代，但南次郎还是习惯用以前的称呼叫他，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不怀好意地将一本摊开的杂志拿到了被子上：“我们看到你被拍了哦。”

“是谁？”老头子抄着双手，语气里不无戏谑，“真让爸爸我伤心啊，儿子和女孩子一起出门的照片我却要在杂志上才能看到，说吧青少年，是哪位可爱的小姑娘？”

睡着了被人吵醒本来就烦，越前龙马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满脸都写着不爽，听到这句话又变成了疑惑：“你们忘记了吗？”

奇怪。

夏悠读书时代住在他家附近，又非常有意地经常和他接触。爸爸妈妈姐姐都见过她，就算过去了几年，以夏悠那张随时看上去都像要去砍人的脸，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吗？

“忘记什么？是老爹我认识的人吗？”南次郎反问，听听语气不像是作假。

越前龙马晃了晃脑袋，满腹疑惑地从被子上拿过杂志，只一眼，就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

占据了大半个篇幅的照片显然是偷拍的，位置就在料理店门口。那不知名的爆料人把他拍得很好，目视着前方，帽子下露出高挺的鼻梁，嘴唇微张，正和身旁的人在说着什么。

与之相反的是他旁边的女孩，似乎是曝光过度，她的面容被笼罩在大片的白色光晕之下。只能看到她穿着一字肩的上衣配长裙，发梢轻柔地扫过他的手臂，姿态亲密，但并不亲昵。

大街上随处可见这样打扮的女孩子。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更像是一个象征着“大明星绯闻女友”的符号，转过身来，她也许可以是任何人。

和那张背对着放在书柜里的合影，如出一辙。

夏悠不在乎。

越前龙马定定地看着这张照片，然后忽然拿起杂志，在南次郎“哎哎哎你要去哪里”的呼唤中，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从老宅走到夏悠那栋房子不超过五分钟，越前龙马快步走过去，正好遇到黑色的豪车在门口停下，一头金发的迪诺先生下了车。

“哟，越前君。”迪诺也发现了他，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帮悠酱解决了一点事情，顺便给你们带了点手信。”

越前龙马停住脚步，一下想起了夏悠在料理店前说过的话，举起了手中的杂志；“是这件事吗？”

“喔呀，这么快都已经发行了。”

迪诺先生毫不意外，大大方方地接过杂志翻看了一下，还有心思点评一番：“这家伙把你拍得很帅嘛！”

越前龙马拧着眉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反倒是被对方先一步看穿了他的心思：

“越前君，我们是黑手党啊。”

迪诺先生从杂志中抬起头来，笑容璀璨如地中海海面上金色的阳光。

本篇里与朋香的聊天，基于tv178的衍生，依旧贴过来给没看过本篇的小伙伴看看

【背景为未来战中期】

从在学校门口偶遇她起，朋香就显得格外兴奋，热情地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她一路都叽叽喳喳，光是从进门到坐下这段时间，夏悠就已经把这三天里班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了解了个遍。

跟朋香说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不需要动脑子，只需要保持微笑一直点头就行了。夏悠分出一半心神听对方说话，另一半继续神游太空。

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朋香说了这么多，居然一次也没有提到越前龙马。

这可太不像是她的性格了，夏悠转了转眼珠，所剩无几的情商忽地上线了，她大胆猜测，朋香大概是有什么心事，又不方便和熟悉的人述说，所以才在校门口抓住了她吧？

夏悠肆意妄为惯了，她装模作样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直接开口：“越前呢？”

“然后他俩就……啊，你问龙马少爷啊。”

不出她所料，朋香刚刚还是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提到越前龙马后，就明显地失落了下来：“龙马少爷他，还是和平时一样，很厉害，很帅气。”

所以呢？夏悠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朋香沉默了一下，似乎说出这件事情本身，对她就是一个难以面对的过程。

夏悠看着她，忽然意识到她的眼睛其实和自己有些相似，同样是上挑的眼尾，同样是缀在眼下的泪痣，只是两个人的长相风格以及气质都截然不同，就算站在一起也难发现。

这双眼睛的眼尾都快耷拉下去了，朋香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慢慢地说：“夏悠同学，你知道龙马少爷要去美国了吗？”

夏悠“啊”了一声，这才想起确实有这回事。在全国大赛开始之前，越前龙马收到了美网少年赛的邀请。

朋香从小桌子旁站了起来，她“蹬蹬”两步，走过去打开衣柜，从里面抱出了一大团布料，再重新回到小桌子旁坐下。

夏悠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布料厚重且结实，不像是做衣服用的。她把折成一大团的布料全部摊开，摊成了一条能从房间一头铺到那一头的长方形布料，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是一条横幅。

横幅上写着“祝贺龙马少爷全国大赛优胜”的字样，借着光线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上面的字样不是印上去的，而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夏悠轻轻地摩挲着刺绣凹凸不平的表面，想象着这个女孩子在每天放了学之后，躲在房间里一个字一个字绣出横幅的样子。

“用不上了。”朋香有些勉强地笑了笑，“不愧是龙马少爷，他就是网球王子……”

她说不下去了。

夏悠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

好在朋香很快收拾住了自己的情绪，她低头看着桌面，嘴角带着笑意，语气里却透着无可掩饰的失落，像是在和夏悠说话，又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总感觉，龙马少爷好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他本来就注定不平凡，但我好像只是一个普通人。”

夏悠说不出话来。

小坂田朋香，即使将这个角色的内容全部删掉，也不会对原作的剧情造成任何影响。作者赋予了她最为刻板的花痴性格，设置这个角色的目的只是为了表示越前龙马有多受女生欢迎，通篇下来，她做的最多的，就是在球场边仰慕地大喊“龙马少爷”。

一个简简单单的工具人角色，花痴，聒噪，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喜欢越前龙马。她本不应该想这么多的，但唯有这一刻，夏悠似乎看到她挣脱了剧情的设定，真正地活了过来。

朋香并不知道夏悠在想什么，她出神地盯着桌面，又问：“夏悠同学，你说龙马少爷还会回来吗？”

“会的。”夏悠轻声说，她知道越前龙马会放弃美网，和大家一起参加全国大赛。

“然后呢？”但朋香似乎还想问得更多，即使夏悠觉得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你说他会上高中吗？”

职业运动员十四五岁就专注比赛的比比皆是，就算夏悠纵读原作也不能确定，越前龙马会不会上高中，就算上，应该也是一边专注职业生涯一边读书。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就只有那几年，浪费不得。

她实在无法否认，只好摇了摇头。

她比朋香更清楚越前龙马到底有多么不平凡，他的人生轨迹和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并不重合，小坂田朋香和他在青春学园的同窗生涯，不过是一次偶然的交汇。

在其他人还会为了学习不好，和同学吵架，食堂的饭不好吃或者零花钱不够买最新款游戏机而烦恼的时候，越前龙马已经将在世界上崭露头角。或许他们眼中和同学们未来最大的分歧也就是以后会上不同的高中，大学，从事不同的职业，可越前龙马根本不需要这些。

“我知道的，龙马少爷不会只待在学校里，他是会去世界的……”朋香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哽咽，“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只是这样的话，我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呢？”

“……别哭了。”夏悠手足无措，她实在是不会安慰人。

朋香抽了抽鼻子，听了她的安慰，似乎更难过了。她用手背擦掉了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忽然抬起头，笃定地说：“你也一样对不对，夏悠同学？”

她的眼泪和话语一起扑簌簌地落到桌子上，语气酸涩而肯定：“我都知道的……上次我就知道了，那天遇到熊的时候，我听到了你和那个外国人的谈话。之后你们又那么轻松地制服了那个人……他们都说你自称是杀手是因为中二病，但其实你真的是，对不对？”

夏悠有些愕然，原来她知道啊。

“我挽着你的手的时候也摸到过，你的手臂上有伤痕，手掌里很多老茧。你没有骗我们，你说的都是真的……”朋香越说越快，擦眼泪的速度跟不上眼泪掉下来速度，“你放心，我没有告诉别人，连樱乃我都没有告诉，只有我知道，龙马少爷大概也知道吧……”

夏悠静静地看着她，细微的酸涩在胸腔中不停地翻涌着，原来她知道吗。

她们最多只能算是朋友，甚至算不上是好朋友。小坂田朋香是个太普通的女孩子，她没有战斗能力，也进入不了夏悠的世界，但她依旧小心翼翼地替她保守住了秘密，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有告诉，所以这就是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吗。

朋香还在抽噎：“你也不会留在学校，你会和那个外国人一起离开对不对？”

夏悠凝视着她的眼睛，不愿意撒谎，缓慢地点了点头。

学校生活当然很好，同学和前辈都很关照她这个独自一人在外求学的小可怜。念书的日子夏悠每天都开开心心，可这里不是她的容身之处。夏悠的容身之处在西西里的密林里，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有趣，她总归是要回去的。

她跪坐到地上，膝行了两步靠近了朋香，温声道：“可我会记得你的。我会记得我在青学认识了叫做一个朋香的女孩子。离开之后我也可以回来，到时候如果你还记得我，还要像今天一样大声喊出我的名字——你知道的，我从不撒谎。”

她顿了顿：“我想越前也一样，他也会记得的。”

一边说着，夏悠的思绪一边漫无目的地发散开来，十年后的朋香会是什么样呢，还会喜欢越前龙马吗？可那个时候越前龙马想必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她或许只能成为无数个粉丝中的一个。

还是说这只是少女时代做过的一场梦，在无需作为运动番女配生活的未来里，她会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人，迎来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如果不能消灭米露菲奥雷的话，无论是哪种未来，她都不会拥有。

夏悠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她叹了口气笨拙地伸手，替女孩拢了拢耳旁的鬓发，声音很轻，像是一不注意就会消逝在风中：“不要哭啦，我有事情需要你帮忙，小朋可以帮帮我吗？”

“什么事？”朋香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从在这方小几旁坐下起，夏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她微笑着说道：“祝福我吧。”

“我要去拯救世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