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天前，方灵倒数第二次见罗业。距离罗业倒数第三次出现在学校过去了九天，距离罗业倒数第四次出现在学校过去了十四天。

这个叫罗业的男孩子其实比方灵略高一个头，但由于他总是驼背和低头走路，因此看上去没有方灵那么身姿挺拔。而方灵活像棵朝气蓬勃的小树苗。

于是那天晚自习之前罗业从教室后门走进来时，如同往常一样没有引起广泛的关注，除了方灵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非常惊喜之外。

“你这几天怎么不来学校？”方灵在教室后门拦住他，问道，“你课桌上作业都要垒起来了。”

“有点事情。”罗业就算是和方灵说话，也总垂着脑袋，他的脸被不经常修剪的刘海遮挡，几乎都要看不到眼睛，他说话的方式也像个修了闭口禅的和尚刚开始说话那样，磕磕绊绊的，发音也不太标准，“没关系...作业、我不会做。”

“别管作业。”

方灵说着拍了罗业手臂一下，仿佛他俩是好哥们。罗业想躲又没躲，只因在方灵持之以恒的“骚扰”之下，他没有像抗拒别人一样那么抗拒方灵和他的肢体接触，只是仍然还不习惯和他者的亲近。方灵补充道：“我基本都写了，你照着随便抄点。”

罗业点了点头，这点头的弧度过于微小，大概只有方灵才能看明白罗业的感谢行为。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同桌正眉飞色舞地和其他几人聊天，没有和他打招呼。事实上，也没有和他打招呼的必要——和罗业打招呼就像和一块石头打招呼一样，那叫白费力气。

正如方灵所说，罗业的课桌上堆满了试卷，上面有折痕、蜷曲的边角。还有一张掉在了地上被椅子压住，上头还半有个鞋印子。罗业看也不看一脚踩了上去，把椅子底下的试卷拖出来，再踢到课桌下边，完全把它当成垃圾处理。

他坐了下来，在桌上的乱纸堆里找到了一张全新的英语作文纸，他很满意。白纸上面只有横条，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他提起笔，在上面写起了中文，一边用手挡着，像是怕别人看到一样——诚如你所见，这是一个多余动作。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这张英语作文纸写完，在这一节晚自习别人可以做完好几样作业的时候他只是写了一张作文纸。他写一会儿就停下来，貌似是在发呆，他可能是中途写不出字，也可能是思路中断，想不到接下去写什么。

写完之后他左手小拇指侧边全是笔墨的污渍。

这张作文纸被他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到了课桌里基本上全新的教科书之下。

大功已然告成。他校服里面穿的是一件连帽衫，上头有个挺大的帽子，一般来说他都会把这个帽子戴上，然后倒头睡觉，把一天中大半的课睡过去，现在也是如此，他趴在课桌上，开始小憩。

方灵写了一张数学卷子之后，眼角余光瞥到的只是罗业的背影，他把自己裹起来，在这个抗拒赤裸的世界里睡觉。

程真的餐盘里，盛着两样东西，一样是炒包心菜——由于大锅焖熟，所口感稀烂，另一样是油炸鸡米花——程真总感觉它们处于生与死之间。因为要再三确认，程真每样各尝了三口，得出密室中模拟的食堂和现实中食堂菜色一样烂的结论之后，她就没有了继续吃饭的胃口，即使方灵讲的故事再怎么下饭。但可惜的是，他说的故事缺乏起承转合，强烈冲突，显然方灵缺乏讲故事的技巧，他只是在平铺直叙。

“就是这张纸让我怀疑罗业的死有蹊跷。”方灵道，“他在上面写的是遗言。”

“他写了什么？”吕慧慧问。

方灵从校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浅黄底绿格草稿纸，道：“我带了，就是这个。”

这张草稿纸被摊开来，平整地放于食堂的桌面。

“遗书：

没法在这张纸上写太多的事。原因很难去说明我遇到的。真的我不想死，可是我感觉到了我要死。太恐怖、太让我怀疑到身边的，我父母......所有人。这张纸如果没被我不想的人看到，并且没有gu负我信任，希望能帮助我。但你也千万不要死。

如果看到这张纸是你们，我要说的是你们注定失败，失去一切。

死者：罗业

方灵收“

这段话并不长，程真扫了两眼就看完了，只不过她被遗书颠三倒四的语法吸引了注意，里面的内容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读到高二的学生能写出来的东西，小学生都能写得比这个流畅，而且辜负的辜字还用了拼音代替。尽管这个字笔画是有点多，但不至于写不出来吧。

于是她用较为含蓄的语气说道：“你的那个朋友是不是学习成绩不太好？”

“他有学习障碍，这封信读起来很奇怪吧。”方灵道，“其实他的思维和感官都没有问题，但他在阅读、写作这类特定的领域里就会比同龄人差很多。”

“原来是这样。”吕慧慧了然，“不过他的字写得挺好的啊，工工整整。”

程真突然道：“不是他写的吧。”

吕慧慧一呆，看向程真，不明白她朋友的意思。

“这上面一点涂改的痕迹都没有，字体的排列像是一气呵成写完的，一个写作有障碍的人怎么可能一次性把它都写完。”程真质问道，“你为什么撒谎？”

“是他写的，我发誓。只不过给你们看的这份是我誊写的。”方灵道，“不然你以为我会随便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放到油乎乎的餐桌上吗？”

程真不置可否，道：“原稿呢？去哪里了。”

“......我烧了，烧给他了。”

方灵道，“我一开始想的是，他只是想让我看到这一封遗书，所以我看完就决定把它烧掉，也为了防止它再被别人找到。尽管我不知道罗业说的‘你们’具体是谁，但总归是害死他的人。”

......

“不过烧完我就后悔了。”方灵把桌上的纸收起来，又放回了自己的口袋，“因为我发现这封遗书竟然是我跟他之间唯一的联系。不过幸好我记住了他写的都是什么，所以我自己又默写了一份，留作纪念。“

气氛一时间有点僵硬，吕慧慧试图打圆场，但程真依旧问了她想问的：“你都记住了？没有遗漏？”

“随便你信不信，但骗你们对我来说没有好处。”

方灵的脸色越发冷淡，“不愿意相信我的话，你们退出吧，就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程真道，“想必你的记性也很好。我之所以那么追问，是因为我这个人看到了奇怪的地方就想问个究竟，对不起。”

吕慧慧附和道：”是啊，刚刚真很不好意思。我们太想知道真相了，有些咄咄逼人。“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学园弥撒（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