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月将故事娓娓道来。
据说那月还未入雨季。
宁平月和父亲宁步阳本住在城里,是邻里闻名的匠人。在桃乡镇的怪事发生后,父亲宁步阳受故友邀约,与副手何叔以及宁平月一道,接下了为“仙姑娘娘”造府的委托。
马车晃晃荡荡三日,再徒步几里,宁平月终于见到了众人口中的仙姑娘娘。
躺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要硬说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容貌出众,颇具风姿,皮肤白皙得不似乡野中人罢了。
宁平月心中存疑,心想可能是谁刚杀了这可怜人,然后将她抛尸在此,众人误奉她为仙人。
待他刚说出困惑,一掘墓人哈哈大笑。
那日从那庙后将深埋地下的白骨挖出来时,也有人猜测这是具外形完整的女子尸体,碰巧长得像庙中神像罢了。
但待众人细看,发觉她身上居然无任何伤痕,面上尚有血色,探了鼻息甚至呼吸平稳与活人无异。再后来村里的村医给这“尸体”把脉后,竟然直接吓得大惊失色,跪地长拜不起。
此女无肝无脾无心,空有一层人皮。
宁平月第一次亲身经历与仙魔鬼怪相关的故事,虽然略有动摇,可总觉得蹊跷。
“父亲,供奉仙人不都在庙里殿里的,怎么我们要建地下的洞府呢?”
宁平月层询问宁步阳,宁父只是笑笑:“平月,我们手艺人要做的是将手里的活做好,至于缘由,我们不必多问。”
宁平月只当自己才疏学浅,就此不再深究。
村里神婆算的位置在距白凤山更远的一片荒地。那里地势崎岖,杂草丛生,连上去的路都是众人临时开辟,光考察勘探就令人殚心竭虑。
就在大家为此费心之时,一游历僧人化缘经过村落,碰巧叩响了宁家的院子。
父亲宁步阳外出,是宁平月应的门。
那僧人知晓此事后静默片刻:“小僧听闻同佛寺的前辈曾寄托于天道,一心修炼往仙,多年修行无果后已经出家。就在前些时日,这位高僧身殉佛法化作舍利子,小僧所来正是受他所托,将此事告知他的家人。”
“至于他留在白凤山脚下的洞府,他原是以赠予之名托付予我,现已经荒废多年。若能用来解施主们的难处,小僧愿将洞府转赠你们,也算为他尽身后一桩美事。”
说罢这位僧人将洞府的图纸赠予他,双手合十,扬长而去。
宁平月看了一番图纸后大喜,这现成的地方不仅距离合适,结构与当初父亲的设想也整体吻合,能为大家节省不少功夫。
不顾父亲的迟疑与反对,宁平月就领着赞成此事的众人往村长家商议。
在获得村长的批准与下属的支持后,他就连夜赶制图纸,领着众人基于这个洞打理了一番,改成了现在的模样。
故事到这并无异样。
赵娴安道:“所以,你们是怎么变成…”
“变成鬼,是吗?”宁平月冷笑两声:“我后来才醒悟,这哪里是什么洞府啊。”
“这地方分明就是具棺材。”
棺材?
赵娴安虽早有料到这地方不对,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邪乎。
“那僧人骗了我。”宁平月目露狠色:“我早该想到哪有这么赶巧的事情。这洞穴修缮得方正规整,生前只觉得有些阴森,死后才将这里的尸气看得真真切切。”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你有留意那房间正中央摆放的石床以及墙上的锁链吗?”
赵娴安回答称是。
“我此前从未见过会发光的石头,本以为是什么我不知道的特殊石料,想着弄碎后搬走就好。结果无论我们用什么工具,又或是多大的力气,都伤不了它分毫。”宁平月说,“但后来我才知道,这原来是助人炼魂的材料。”
“这东西叫炼魂石,能将死人的魂魄炼化成材料,供他们差遣。那日我本想打听僧人的去路,问问那怪异的石头究竟要如何处理,却正好撞见那僧人进了家院子,不知和谁商议着说三日后要将我们全部与仙姑娘娘一同埋进洞里,”宁平月回忆着那段并不愉快的记忆:“我知道这事不久后便被杀死封口抛尸洞中,而剩下的人....”
说到这他停顿半晌,再张口声音哽咽起来,满面悲怆:“富贵,富贵娘,孢子哥,还有一众和我一起的父老乡亲,甚至是我的父亲,都被活埋在此。”
宁平月声线颤抖,苍白的嘴唇动着,双眼直直盯着那亮光的小孔。
“我们都不过是为人利用的祭品罢了。”
赵娴安与迟青二人闻言无不面色凝重。
赵娴安道:“死后你们为何不离开这里?”
“出不去的。”迟青说,“炼魂石能镇魂,凡是生前接触过它并死在周围的魂魄,都会因为它无法离开,直到它碎掉,或者魂魄已被炼成魂尸。”
蓝色的火光凑近他的身旁,好奇地绕了几圈后忽明忽暗地落在他的头顶,然后被迟青揪了下来。
迟青看着掌心如同蓝色萤火的漂浮物,细看可以看到它们身上透明的翅膀与足,解释道:“这生物是逐影虫,此虫由生魂孵化,再有死物的尸气滋养而成,方能破茧。尾部光亮越明亮,则代表这里死去的人越多,看这个亮度,这里怕是已有不下十具魂尸。”
方才还觉得与人亲近的火光此刻却让人避而不及。
发着蓝光的逐影虫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然后哆哆嗦嗦一溜烟躲到了宁平月的身后藏起来了,而宁平月则颇为诧异地望向迟青:“迟兄,你是如何知晓此物的?不对,你究竟何时起就在这洞中了?”
迟青如实相告:“记不清了。”
“那你生前是何许人呢?”
“不知道,我只知晓有人告诉我,我叫迟青。”
见他说的简短且信息有限,宁平月眼神晦暗。
赵娴安倒是更放心了。
她回想起自己醒来时身下冰冷的石床以及束缚住迟青的那副锁链,不由用余光瞄眼身旁的拦路鬼。
本以为迟青是犯事的恶鬼,但现在一想到大家不仅境遇相同,对方还是个失了忆,还差点被炼成魂尸的可怜鬼,忽然觉得他没那么吓人了。
“那僧人此般杀生,也不怕他信奉的佛祖怪罪!”赵娴安为在场众人的遭遇愤愤不平,“牵连从前那些无辜的人就罢了,还想拉着我们一起陪葬。”
“事已至此已无力回天,”宁平月调整好情绪后说着,两只逐影虫应声后往一侧飘去,然后在壁旁上下盘旋等待几人过去,“二位,我先带你们离开吧。”
“你们随我来。”
赵娴安与迟青二人随他往那方向走去。
凑近一看,这堵土墙虽看起来与其它地并无二样,但唯独有一处黑色的墙缝隐约比其它地方明显。
宁平月用小刀沿着缝划了一圈,又伸手将那块往外拿出。接着伴随一阵隆鸣,一扇窄门在红土后露出它本来的样貌。
“这是通往洞穴另外一条道的暗门,沿着后面的通道走就能找到出口了。”宁平月苦笑一声:“本是我为了方便制作机关打通的暗室,不料一日还真能派上用场。”
门后黑漆漆的一片,散发着许久未用的霉味。
迟青向宁平月道谢踏入门后。
赵娴安捏着鼻子,颇为嫌弃地迈了半步进去。
像是想到什么,她又回首望向少年:“不对,宁平月,既然你能离开那个房间,你不就是不被那块炼魂石所束吗?你其实早就可以离开了。”
宁平月笑而不语。
见他不愿回答,赵娴安却仍不死心:“你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宁平月摇头,他启唇,声音飘得像要随时同捧红土般碎在地面。
“我已经不配走了。”
像是早已料到赵娴安还要出言相劝,少年提前出声打断:“仙姑娘娘,见你如此好心,我就再多说一句。”
“随你一起在这洞府的,本该有个玉筒。”
赵娴安立马想到这应该是她此次下凡前槐匣仙君交给她的信物,本以为在途中遗失,没想到这下有了线索。
“那玉筒在何处?里面可是装着一个卷轴?”她急切地询问道。
“这东西被何叔拿走了,具体里面有什么我并不清楚,”宁平月道,“时隔已久,不知道是否还在桃乡镇中,希望你能找到它。”
虽然模糊,但赵娴安还是为来之不易的线索表示感激。
在道别宁平月后,赵娴安跨过了门,道路尽头的出口已经被先行一步的迟青打开。
带着苔藓气味的空气凉丝丝的,雾给目中万物蒙了层纱。似偶有风动,吹扬起伫立其间的迟青未束的黑发,一身黑色锦服衬得他身姿修长。虽然只是丝缕魂魄,他的背影却鲜活地映在眼帘,在蓬勃而有生命力的绿中也毫不逊色。
他正好回头。眉眼疏朗,如淬融雪。
待赵娴安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他的面容后,却眼波涟涟,嘴唇抖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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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