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法子？”

赵娴安环顾一圈，连半个魂魄的影子都没见着，半信半疑地瞅着狄宴息。

“走诡隙。”

狄宴息语毕后从怀中拿出一枚赵娴安与迟青都见识过的黄符，接着用针扎破食指让血滴在上面画了个倒三角，贴到三人进来时的暗门处。

那门缝接着渗出点点白气，室内的温度忽然降低数度，阴冷得刺骨。那黄色符纸上的弧线自己动起来，分开成目，黑色眼瞳滴溜溜绕着圈转，像是审视。

狄宴息转头吩咐：“将那串佛珠戴好。”

赵娴安虽心有顾虑，但还是将那染血的檀木佛珠戴到腕上。

狄宴息又用还在渗出血珠的食指抹在门左侧的间隙。

咔擦。

那暗门在这时自己打开一条缝，悄无声息。

众人屏息间，一副勾爪从门后伸出抵着门，上面布满片片青得发黑的鳞片，如同龙鳞。

“嘶宴息…我接…宴息…”

门后不知什么生物努力想将门推开，他发出几声厉鸣，舔食着边上新鲜的血，仔细听又夹着人类的声音，卖力地想从门口出来。

赵娴安一瞬对上琥珀色的竖瞳，炯炯地看着她，就像看到猎物。

“人…人…”

他呼吸粗重起来，鼻冒白气。

狄宴息轻步上前，他背对着二人，看不清神情，只见他伸手进门融入黑色，踮起脚来抚摸门后那东西的头，凑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

不知狄宴息以什么为筹码，那怪物只是不舍地看了赵娴安一眼，接着收了身隐入门中。

“愣着干嘛。”

狄宴息回头，看赵娴安贴着背后的墙，汗毛直立，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这就怕了？就这样怎么做削魂师。”他忍不住调笑道。

此时门已彻底打开。

只见里面是无尽的黑。那种黑色与单纯平铺的颜色截然不同，更像时时刻刻萦绕在迟青身边流动的黑，就宛如拥有生命。

仅是在门口，都能听到里面零零碎碎的声音，是呢喃，或是吼叫，亦是呼唤。

迟青凝望着，那片黑也回望着他。这样不到半晌，他率先迈开步子踏入里面。

“他倒是好胆量。”狄宴青站在门口，环臂对迟疑的赵娴安扬了扬下颔：“记得进来。”

随后眼前的紫色也跟着没进黑中。

室内仅仅剩下赵娴安一人。

她颇为忐忑，望着这没有其它出路的房间还有那具阴恻恻的白骨，和他空无一物的眼眶对视一秒后闭着眼咬牙闯了进去。

与赵娴安想象中不同，这过程没有任何的不适感，除了额头好像撞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冰冰凉凉的。

赵娴安生怕撞到什么鬼，悄咪咪地睁开一看，她所撞到的正是先走一步的迟青。

真撞鬼了。

“我怎么能碰到迟青了？”她惊呼。

赵娴安揉了揉额头，然后不信邪地伸手摸了两把面前挺拔的脊背。

“你当然能碰到他，我们可是进了鬼魂的领域。”

赵娴安觉得稀奇，刚过完手瘾抬头瞥到他颈后碎发，以及微红的耳廓。

“你这样逗他，小心被吃了。”狄宴息揶揄着，不时偷看迟青僵硬的表情。

赵娴安以为狄宴息在说荤话，连忙收了手，轻咳两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迟青知道狄宴息所指是事实，那所谓的“吃”是物理意义上的，解决食欲那种拆吃入腹。

虽然狄宴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享受此刻微妙的气氛，但他还是打断道：“先做正事吧。”

赵娴安这才反应过来，她所踏之地并不是一片黑色的虚无，反而是都城随处可见的青砖。

青砖砌的道路旷阔大气，一直往前延申着，不知通往何处。要不是举目不见星月，赵娴安还真要以为自己在夜间的城道上。

“这里是哪？”

赵娴安一边沿着路往前走，一边试图伸出手探入路旁无边无际的黑。

“诡隙。”这两个字再度从狄宴息口中说出，“简单来说，是冥界与凡间的夹层。修诡道的人，或是对凡间执念最深的鬼，都会徘徊至此。”

赵娴安听得似懂非懂，那黑色如沙砾般拂过她的手掌穿过指缝。

“这里太安静了。”

迟青侧耳，像是除了他们以外其它所有的声音都被吞吃。随着逐渐深入其中，还是不见一只鬼或者人。

狄宴息习以为常，他耸肩：“没准这个域的主人喜静。”

“诡隙是凡冥两界的倒影，无论是人是鬼，都喜欢在自己平生最重要的东西周围扎根。扎根久了，他们的执念就凭借记忆构建出‘域’作为巢穴。”

道路尽头出现步步上延的阶梯，只见若丛的青松掩着庙宇楼台，红墙灰瓦，飞檐斗拱，隐隐钟磬杳杳。

“看来赌对了。”

狄宴息笑着踏上台阶。可每往上走一步，墙皮上龟裂的纹路就会扩散，艳丽的红逐渐灰败萧瑟起来，灰瓦上长出蒿草与青苔。

随着三人右脚跨过门槛，寺庙的牌匾轰然落下，殿内的木鱼声却丝毫不停，声声悠然。

佛堂中供着一座金佛，巍峨矗立，其眉目被薄纱掩盖，露在外面的地方金身剥落，佛像半边布满裂纹。

堂下一身披袈裟的僧人正聚精会神地祷诵经文，上身直立，跪坐在蒲团上纹丝不动。

忽然，挂在门上的金铃清脆作响。

僧人缓缓张开双目，赵娴安这才发现他两眼却全是墨染的黑，不见眼白，让人不知他的眼神究竟落在何处。

他起身，立掌微微欠身行礼：“阿弥陀佛。”

赵娴安正欲回礼，却被狄宴息伸手阻拦，他们就这样与那鬼僧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僧人也不恼，唇像是天生带笑，但不见喜色。

“三位施主，又见面了。”

赵娴安想这僧人指的应该是在宁家那次，她与迟青曾在宁家里屋的柜子里见过他的尸骨。

狄宴息直言：“我们来是有事相问。”

僧人没有丝毫惊讶，像是早有意料：“施主直言无妨。”

“我们想知道白凤山下的洞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狄宴息道。

僧人沉默了，不知是思考些什么。

良久，他回答：“贫僧确实知道些许缘故，看在那位施主曾有恩于我，便同你们讲述其中一二。”

僧人开口幽幽。

“或许你们已听了不少旁人所述的故事，但我这一版会有所不同。”

“其实，这处洞府并非为贫僧的前辈修炼之所，而是故友曾意外发现的去处。”

“故友缠绵病榻时告诉我，她生前在这洞中遇到仙人。那仙人是名窈窕的女子，能知祸福，通生死，她说，如果哪天我见到了仙人要第一个为她祈福。我允诺了她，于是独自跋涉至此。”

“就在化缘途径桃乡镇时，一位施主偶然将桃乡镇发生的怪事告诉了我。”

“为了验证此事，我先他们一步抵达洞府。我为凡胎不能视魂，但多年修行让我多少能感知洞里阴物气重，心知要是久而久之必会惹起事端。修佛法之人，自然不能容忍邪物祸害人间。”

“在手中法器的指引下，我误打误撞进了一间密室。”

“密室里有一具骷髅。围绕在它旁边的黑气滔滔，时而发出阵阵类似呦哭的哀鸣。我念经超度时伤了它，接着那黑气直奔而来要夺我躯壳。”

“虽能勉强与之一战，但我终不是对手。最后命陨于此，化作一滩血水，仅余下我生前所佩戴在身的佛珠。”

僧人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隐含的信息却足以解惑。

言下之意，从一开始僧人就已经死在此处，后面皆是那鬼魂所扮。在宁平月死后，那鬼魂又附在何叔身上，造成一系列的悲剧。

三人听后稍加思索，接着又问道：“那你可知宁平月他们的魂魄去哪了？”

僧人微微垂首，面带悲悯之色。

“都被吃了，被那宁家小儿一口一口地拆解分食。他也因此修为剧增，往南边去了。”

这景象光是设想都觉得骇人。

“你的故友...”

赵娴安话还没问出口，一道阴风穿堂而过。

像是嗅到什么味道，僧人嘴角咧开一个弧度，诡异的瞳孔闪烁着光盯着赵娴安。

一道凛冽的气从僧人脸侧蹭过，甚至还将遮挡佛像的金纱划开一道口子。

迟青出手后也颇为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指尖。

自从进来之后，迟青能感觉到自己的魂力与感官灵敏度都成倍的增长，就好像他就应该属于这里。只是这力量难以控制，他只是有了一秒的念头后居然直接动了手。

赵娴安躲在后方，不敢吱声。

本以为僧人会暴怒，但他脸上的伤痕很快便愈合，又恢复那副浅笑的模样。

“施主稍安勿躁。”他说得不紧不慢，“我无心伤她，只是想拿回她手中的佛珠，那是故友曾亲手雕刻赠与我，于我而言意义非凡。”

迟青仍保持警惕，他狠狠握住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嵌入肉中，颈部青筋明显，像是在极力忍耐。

僧人眯眸，将他的这副模样尽收眼底，笑而不语。

“那佛珠本就是给你带的薄礼。”狄宴息说着，将赵娴安手上的佛珠抛给他：“拿去吧。”

“施主海量。”

僧人接过佛珠后将其攥在手里，细细摩挲上面每一道划痕与纹路，神态柔和下来，带着眷恋与微微的苦涩。不知是在虔诚地信仰着佛，还是怀念雕刻佛珠的人。

像是回答赵娴安未问出口的问题，僧人浅言，声轻如叹。

“那位故友，终究弃我。”

他扬手，那破开的金纱飘荡而起，揭开后面佛像的真面貌。

座上的佛像脸上空空荡荡，带着两道干涸的血泪。

“佛也是。”

预告预告，桃乡镇篇要接近尾声啦！欢迎大家讨论剧情（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