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来虞氏宝行，络川走的正门。这一次她用起八卦游龙步，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越过货柜，客室，直往内宅而去。

她并不知道虞鸳罗在哪，但当她闻到那阵熟悉的香气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堂的人。

虞鸳罗轻轻阖着眼睛，斜倚在一个俊美男人的怀中，正听着堂下的中年人汇报虞家的大小事宜。

如今虞家在她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在江渝府只手遮天，很多事情都按部就班的像往常一样做，并不需要她给出什么意见。是以大多事情她都只是点个头，听个过场。

“家主，下月初九是老家主的忌日，二爷让我问您，是否还像往常那样由您亲自回去主持？”

中年人名叫虞慈，是由虞鸳罗一手提拔起来的管事。他垂手行礼，恭敬地问道。

位于托月城的这家虞氏宝行只是虞家的分号之一。此前虞鸳罗受邀来出关宴，便顺手巡查这家分号。但谁也没想到，虞鸳罗在这一呆就是半个月，竟没有回江渝府的意思。

消息传回江渝府，虞家的人免不了揣度虞鸳罗留在这的原因。猜测得最多的，无非是她又在这看上了哪位貌美的修士，一时间流连忘返了。

“下个月初九？这么快又一年了。”虞鸳罗本来神色欢愉，眼下却蓦然显出几分戾气。

她推开身后男人挽着她的手坐了起来：“自然是按照往年一样，由我亲自主持。不然我爹得多想我啊。你让他们只管筹备，我会按时到。”

“是。”虞慈并不意外她的回答，转而又从储物法器里取出一叠信，“这是几位小公子和小姐亲手写的，让我务必要转交给您。”

虞鸳罗从坐上家主之位那天起，就通告全族上下她此生不会婚娶。下一任虞氏家主，她会在同宗同族的孩子中择一。

自那以后视她如洪水猛兽般的虞氏宗亲们，便卯足了劲把各自的孩子往她面前推。哪个孩子能得她一个笑容，一句夸赞，便好像得了天大的好处。

每家虞氏宝行都铺设了传音阵法，直接联通虞家主宅。是以要想给虞鸳罗带什么话，用传音阵放传音鹤就是。

但她这些堂弟堂妹、侄子侄女却一定要用信纸手写，无非是想以此显示亲近，要在她跟前表现表现。不用想都知道上面是些什么内容。大约每一个字都是他们的父母仔细斟酌过，再让他们手抄上去的。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虞慈把这些信放到坐榻前的托盘上后行礼退了出去。

虞鸳罗身后的男人伸手拿过那些书信，声音带着刻意的柔软：“家主，可要我念给你听？”

他宽大的身躯覆盖住虞鸳罗，环抱住他。分明他才是高大的那个，可他却觉得从始至终居高临下的都是她。

虞鸳罗反手摸了摸他的脸，笑了笑：“你确定现在要给我念这个？”

“那我给家主念点别的……”男人低头，亲吻着虞鸳罗披散在肩上的头发。

虞鸳罗喘了口气，终究还是推开他：“乖，晚上再来找我。”

显然在情欲这种事上，一旦开头就很难停下，男人疑惑不已，试图让自己能留下来。于是他的动作更为大胆。

可虞鸳罗看他的眼神却倏然变得冰冷，和看屋内的一个普通陈设没有任何区别。

男人咽了咽口水，终究遗憾地收回手，披上衣服出了主堂。

他一走，虞鸳罗便挥手在面前丢出一面银镜。

灵镜映出美人的脸，可那张脸上却慢慢地开始浮现斑斓如蜘蛛网一般的丑陋纹路。纹路由浅及深，扩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从脸部到颈部，然后一路往下引入身体。

从始至终，虞鸳罗都静静地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美到丑，不过一瞬间。可她神色如常，就好像这是别人的身躯一般。

“哇。”有人坐在房檐上居高临下地赞叹。

络川的手里还拿着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她一口一颗吃得很开心。

虞鸳罗抬眼望向房檐与络川对视。她眼神森然，其中犹如暗流涌动，随即虞鸳罗抬手就朝络川打去一掌。

装葡萄的金盘从房檐上跌落，砸在柔软的地毯上。

络川已然翻身而下，跃至虞鸳罗身后。

她验证了八卦游龙步赶路和藏身的功效，现下该验验对战了。

虞鸳罗只一错眼竟就找不见络川的身影，她闭目细听，周身却有无数极轻的脚步声向她袭来。

当她睁开眼睛，虞鸳罗看到那穿着灰褐色长袄的人影立在她身后。虞鸳罗松手朝后方使出她的本命法器——影摇扇，直取络川面门。

可全力一击之下竟就这样落空，那人影已转换至另一方向。

“扇子不错。”虞鸳罗的本命法器甚至就这样易主，落入到络川手中。

一股寒气从虞鸳罗心头冒起，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根粗陋的树枝紧跟着扎穿了虞鸳罗的左肩。树枝在伤口内搅动，血液喷射，染红了虞鸳罗的衣襟。剧痛之下，倒让失神的她缓过来几分。

络川低头看了眼这把影摇扇，方才虞鸳罗肩膀溅血，她用这带着香味的扇子挡了一挡，此刻这宝扇上尽数都是难看的血迹，血气与那香气融合，散发出一种让人掩鼻的味道。

虞鸳罗堪堪站住脚步，咬牙忍住痛，看向络川的眼神里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几天不见，修为见长。”

络川把扇子丢到她脚下，坐到一边：“几天不见，没想到虞家主实力竟倒退至此。”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虞鸳罗身上的纹路：“谁这么恨你啊，死前还给你下血诅？”

血诅是修真界禁用的一种邪恶玄术，施术者和被施术者必须有亲缘关系，且会以施术者的性命为代价。一旦施术成功，被施术者终身，随时都可能会像现在这样，突然长出满身恶纹，神智失常，且实力大幅度削减。

络川阅术无数，她知道血诅发作时，只需要放血便可有所缓解。只不过要如何根治，却连活了两千多年的她也未得其法。

虞鸳罗掏出几颗止血丹和飞雪凝春丹跟不要钱一般塞进嘴里，随后一屁股坐在了络川身旁。

她沉默着没说话，沉寂得像一坛死水。

要不是她还喘着气，络川险些要以为她刚才刺中的是虞鸳罗的咽喉。

好半天后虞鸳罗提起一口气问：“你刚才不杀我？”

络川把葡萄从手串里拿出来继续吃，咽下一颗后道：“本来是打算杀的，但我主意变得快。”

“你们妖族都像你这样嘴硬吗？”虞鸳罗从络川手里抢了颗葡萄也塞进嘴里。

这葡萄很甜，甜中带着一点点的微酸，酸得恰到好处，让甜不再那么容易腻。

络川冷冷地看向满手血的她：“你之前说的事，我答应。”

虞鸳罗恍惚了一瞬，想起络川说的是什么，她忽而放肆地笑起来：“好。那你要和我以灵府起誓。”

修真界最高的立誓规格便是向天道以灵府起誓。立誓双方一旦有谁违背誓言，天道必会以雷劫直击灵府，轻则重伤，重则身死。

络川挑眉，很是爽快：“好。”

杀了海皇，整个虞家和江渝府，都将为你络川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虞鸳罗的誓言回荡在她耳边。

既立誓做了盟友，络川忍不住问：“你中了血诅，怎么坐得稳虞家家主的位子？”

虞家是百年行商的修真大族，觊觎家主之位的人不计其数。虞鸳罗既有这样明显的短处，旁人怎么可能不发难？

虞鸳罗理了理裙摆和头发，她身上和脸上的纹路都在慢慢消退，但她的脸色依然难看：“你管得未免太多了。”

络川冷笑：“我可不想没两天就听说虞家家主换人了。你既与我合作，我自然要问个清楚。”

虞鸳罗喉头中涌起涩然：“血诅而已，说破天了不过是一种毒。这些年我都用灵力压制着，一旦发现有发作的迹象就会把它排入灵府。”

她的话没说完，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

络川“哦”了一声，了然地说：“听说你任家主已有十年，也就是这十年间你一直在往灵府排毒，现在灵府积累的毒过多，你再排的话，不用等人来杀，你就先死了。”

“要不我直接把你杀了，我替你当虞家家主？”络川把最后一颗葡萄吃完，抚掌看向虞鸳罗。

虞鸳罗沉静地看着她，竟然是在思考络川这个提议的可能性，许久后她道：“无所谓，只要你帮我杀了海皇。”

她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条件。

只是在络川出现前，她找不到任何一个这样的人，敢杀海皇，能杀海皇。

络川再一次被虞鸳罗对海皇的恨意震住了，本来还想说几句玩笑话，眼下张了张嘴索性也不说了。

有病。络川保持了上次对虞鸳罗的评价。

“血诅我不知道破解的办法，但缓解的办法有两个，我刚才给你演示了一个，还有一个我也可以告诉你，但是有条件。”络川说起正事。

虞鸳罗已经处理好伤口，她坐回榻上，用手撑着一侧的头笑着看向络川：“是吗？先说说你的条件。”

“极北天尽雪原的雪音城，你们虞氏应当也开有分行，帮我查一个人的消息。”

“那不是雪音禅宗的地盘吗？你还有朋友是佛修？”虞鸳罗颇为意外，“不过你要我查人，我总得知道那一人姓甚名谁，什么长相，擅用什么法器。”

络川继续道：“魔僧归鹤。”

虞鸳罗变了变脸色：“你朋友是魔修？”

络川很想翻白眼，但还是忍住了：“归鹤挑战八大佛宗，不出所料的话下一地便是雪音禅宗。我有朋友在雪音城，我担心他们碰上。你们虞氏在那有人手，若见结伴的一男一女遇难，能帮则帮。”

既然络川和魔修没有纠葛，虞鸳罗答应得很爽快。

她振振精神，等着络川说出缓解血诅的第二个办法。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