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尹范把门敞开到最大，手指并拢往里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李桑宝压着脖子，窘迫到双脚内八。她不敢抬眼，不自觉地把肩头往里缩了又缩，也不敢出声。

反倒是被索要钱财的甲方先开了口。

“你想要多少？”

李桑宝闻声，翘了翘下巴，却难以扬起头颅。

她尴尬地站着门边上，一动不动。心说：找人要钱，也太尴尬了吧。

“如果你觉得和我单独共处一室不方便，我们可以去外面。李小姐，你想去哪里？”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李小姐”，李桑宝心中一怔。她拉起上眼皮，缓缓瞥向尹范，微红了脸。

“不用了，我也不是个美女。就算别人拍到你和我在一起，都不会让人往那边想。”

尹范忍俊不禁地笑了笑，虽没有发出声音，但原本冰冷的双瞳上却多了点光亮。

门外人声混杂着脚步声，正往这边传来。

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尹范动了动，“那这门关不关？”

停顿了下，李桑宝溜溜眼珠，点头道：“关……关吧。”

门阖上，只有天花板上本来瓦数就不大的灯提供照明，屋内昏暗了不少。

窗帘又几乎拉满，李桑宝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心情登时紧张。

尹范稍微调亮了灯，对李桑宝表示歉意。“不好意思，白天拉窗帘，确实有点压抑。”

“你刚睡觉了吧！”

说话的瞬间，李桑宝眼疾手快抓开了窗帘。

以为的贴心之举，却换来尹范一声呵叫。

李桑宝疑惑自己听错了，她僵着手扭过头。

视线触及之处，尹范蹲在床边靠近矮柜的角落里。原本一八五的身体长度，被他蜷缩着低小的一团。

“尹先生，你怎么了？”

李桑宝小心翼翼地试探，喉咙里顶着一口气，呼吸迟滞。她对眼前的状况展开推测，这尹范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用手臂左右两边挡住眼睛的四周，尹范把脸埋在膝盖上，本来他的声音应该是清澈有力的，此刻却呜呜响仿佛被什么东西罩住。“不好意思，让你见丑了。”

李桑宝意识过来，迅速把窗帘关上。

房间里的阳光刹间那被收走，昏暗重又降临。

在大多数人的心里，阳光代表着明朗和热情，可对于尹范，黑暗的房间才意味着舒适和安全。

“对不起。”

“对不起。”

李桑宝和尹范几乎同时同声朝彼此道歉。

男女两种不同频调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撞击出某种和谐感，转瞬又消失在照明灯制造的昏沉空间里。

接下来好长的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外面不时有风掀起帘角。

李桑宝见机压住，防止光线进入。

保持着这样背对的姿势，看起来是为了挡窗帘，然而对于李桑宝来说，实际上另有原因。

她躲着尹范，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看他的眼神里有异样——那种看怪物的异样。

她虽不把尹范当怪物，但对他确实有奇怪的感觉。她怕这种感觉从表情中流露，被对方误会。

要不，今天这钱就不要了吧。

一个靠贩卖信息的狗仔面对身价不菲的明星，是不应该有恻隐之心的。

可李桑宝在这个当下却不合时宜地莫名其妙地有了。

她攥起拳头，紧咬下嘴唇。

“你……不，尹先生，你现在觉得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不好意思，李小姐，让你担心了。”

“没……没事……尹先生，我……”

“我曾经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能帮我听一听吗？”

尹范摊直两脚，平坐地面，半躺半偎地靠在床边。一滴微小的汗珠，顺着山根滑落到鼻尖。

侧脸线条浑然天成的深邃，初看冷冽再看又难掩温柔。

顺着尹范的话，李桑宝转过身，目光不小心撞到了对方眼里。她像上次一样，立即收回来，可心脏的跳动又一次直线上升。

四周还昏暗……男人的身体轮廓还那么立体有型。

更何况，他恢复冷静后的声音是那么的低沉磁性，回荡在房间里，全方位地包围住她身上的每一个毛细孔。

麻麻又刺刺。

“李小姐，你在听吗？”尹范再问，态度绅士又礼貌。

“啊……在的在的。”无端端吐词不清，李桑宝着了急，唯恐被瞥见失态的窘样，一把按下就在手边的照明灯开关。

刹那，昏黄变成了昏黑。

风停了，遮光的窗帘也止了飘动。

黑色侵占了一切，模糊了所有界限，把一对男女笼罩在一个无形的立方体里。

李桑宝和尹范各自站着，隔着距离，却又感觉如此贴近。

“李小姐，你不怕黑吧？”尹范问道，语气莫名舒展。

看样子，他似乎没怪罪她突然关灯的冒失行径。

李桑宝顿了顿，伴着黑暗镇定心神。

“小时候怕，长大了就不怕了。不过，我现在有个习惯，睡前一定提前关灯，我需要在黑夜里让自己静一静，才能睡觉。”

“你猜刚才我想跟你分享什么？”

“我怎么可能猜到，你说吧，我绝对保密。”

尹范笑出声，动静不大，却有种孩子般的纯真。

他说：“我曾经想过演一个女人，然后通过这个角色拿到最佳女主角奖，或者最佳女配角奖。”

黑暗里，李桑宝拧着眉头，做了个鬼脸。

“影帝先生，你这样不行，你一个男的怎么能占女演员的名额。我跟你说，你这样想想就算了，千万别去做，知道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毛病？”在黑暗的掩护下，尹范笑得更放肆了些。

“没事的，也算不上毛病。你就是乱想而已，每个人每天都会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李桑宝说着，想到小时候的事情，没说出口，已笑到捧腹。

“你别光顾着自己笑，快说。”尹范催促。

“哈哈，我十八岁生日那天……”

才开个头，李桑宝又噗嗤笑出声，幸好屋内暗着，否则她喷口水的丑样能被尹范看光。

就这样，两个人一言接一语。

像两个小朋友趁着大人不在家，跑到秘密基地里撒欢。

正玩得尽兴，尹范的手机发出声响。

这铃音并不大，但足以让把黏稠暧昧的氛围破坏殆尽。

“那天……”

李桑宝欲言又止，最终沉默。她收起微笑，重新戴起成年人的面具，按下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昏黑又变回了昏黄。

尹范背身过去，对着手机说话。“喂……可以上来的，麻烦你直接送到15楼。”

李桑宝愣愣站着，回味地笑。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场梦，梦里面整个世界都停电了，所有人都跑光了，只剩下她和他。

偏过脸，她忍不住莞尔。

自己竟对一个影帝产生了非分的幻想……

李桑宝感到害臊，双颊的红晕又加深了一圈，她可是来工作来要钱的。

尹范挂断电话，嘴角淡淡笑意，他高兴地朝李桑宝转过来。“我点了……”

“尹先生，我们来谈谈钱的事情。”

明显一怔，尹范拉了把椅子到李桑宝身边。

他凝神望着，唇线僵直。“李小姐，你尽管说。”

李桑宝侧着头，目光朝下。要钱的姿势都摆好了，可事先策划的台词硬是说不出口。

这种坑人的活，她真不想干了。

尹范却道：“李小姐，你是狗仔，我是个公众人物。你拍到了我的视频，且这些视频有损我的形象，你以及你所在的团队付出了劳动，找我索要一定的费用，其实也算合理，请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不那么光彩的交易，却被对方这样理解接纳。

李桑宝抬眸深深望过去，唇珠微颤。

胸口一阵火似的，她萌发了一个强烈的决心。

辞职。

对，辞职。

狗仔这种游离在灰色地带的活儿不适合她。

都说娱乐圈很复杂很人心叵测，可再浑浊的地方也能开出洁净的莲花。

无论如何，她不愿意成为迫害尹范的黑手。

不如破罐子破摔，把这次任务搞失败。可要怎么弄，她一时并没有好主意。

“说吧，你们想要多少？”

“嗯……”李桑宝思忖着，挺长脖子，切齿试探：“那要看看你手机上余额有多少，我准备基于这个数字跟你谈。”

尹范目光一滞，眼角扯住。

李桑宝不由微笑，她巴不得激怒对方把自己轰出门。

当下，门上响起敲门声，“您的外卖到了。”

尹范捏着手机，打开了手机钱包页面，然后把它扔到床尾。

他站起来走向门口，同时回头对李桑宝说：“你自己看吧。”

李桑宝惊讶地猛翻眼皮，随口乱提的非分要求居然被许可！

短暂地犹豫之后，她还是拿起了那部手机。

门外的光线透进来，使得室内明亮了许多。

尹范却显得毫不在意，他接过外卖员递来的袋子，并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看完尹范的余额后，李桑宝惊愕地握着手机，呆立在原地，心中的惊讶无以言表。

“李小姐，不好意思，没问你擅自主张点了咖啡，也不知道你喜欢喝哪种，买了最热门的两款，你选选。”

尹范谦谦君子的模样，礼貌问询。

李桑宝幽幽看过去，双目圆睁。“你两个支付软件加起来只有3188元？”

微挑眉头，尹范偏头颔首。

“你可是个明星耶，虽然你演的文艺片居多可能没有商业片那么好赚，但是不至于穷成这样吧？”

尹范哼笑，视线朝墙边的黑色行李箱上放了放。“我马上要走了，你说吧，要多少？”

似乎有一团毛线在李桑宝的脑子里打结，她手足无措，倏地从椅子上起身。

“是不是因为和秦清清的事情，你给出去了一大笔？”

从墙边把行李箱拖行到门边，尹范似笑非笑，并不回答。

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没有了铃声。尹范再度背身，态度柔和对着手机说话。

“我是……好的，谢谢，我马上下来，最多五分钟，对对。”

“等等，听我说。”李桑宝伸出手掌。

尹范脸上仍是笑，只是这笑和黑暗里孩子般的笑不一样了，是一种成年人的形式化的笑。

绷着脸，李桑宝皱紧眉头。“本来……我队长让我找你狮子大开口。”

“狮子大开口？”尹范瞥见李桑宝过于正义凛然的神情，嘴角不禁松动。“那你要多少？”

“嗯……”

李桑宝揉捏鼻梁上的睛明穴，万分为难道：“2688块，留给你500元当伙食费。”

“行……”

这一个字尹范尚未吐露完整，李桑宝又改变主意。

“不行，这个数不行。”

尹范沉着面色，眼角却流露笑意。“你尽量提，往狮子的方向靠。”

“2688块太多了，再减一百给你留600。”

“为什么？”

“你都这么穷了，要给你留个吉利数呀。”

心弦松弛，尹范扬起笑，故作俏皮道：“那我们加个微信先。”